畫(十一)

畫(十一)

X月19日

老師一直不讓我看那幅畫的樣子,雖然我真的很好奇。

今天照例我來到了那個畫室里,一推開門,讓我吃驚的是,老師的的精神看起來有些糟糕,他的面色蒼白,額頭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和平時神采奕奕的狀態相差甚遠。

「你可以看一下完成的部分了。」他說。

我有些詫異,平時我連靠近那畫都不可能,今天為什麼突然變得大方了呢?難道是因為快畫完了的原因嗎?

老師掀開了蒙在畫上的黑布,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周圍的東西全都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和那幅畫。

這真的是我嗎?婀娜多姿的身材,光滑平整的肌膚,就連原本臉上的痘坑都沒了蹤影……

我伸出手去想碰它一下,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我怕打破那安靜的美,太美了,太美了!

從我看到它的第一眼開始,我的視線就被吸在了上面,再也拔不出來,我獃獃地站在那裏,身體由於興奮而顫抖著。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幅畫是完美的,如果硬要我說出一個例子來的話,那就只是它了,這幅畫,真的太美了……

「喜歡嗎?」老師用虛弱的聲音問。

我點點頭。

「這幅畫將被送去參展,今天主要是問問你的意見。」老師說。

「老師,這幅畫您可以送給我嗎?」

「什麼?」任老師的表情有些驚訝,不過驚訝也是當然的,畢竟那是他傾盡心血畫出來的畫。

「我真的太喜歡那幅畫了,我求求您!」

「不行!你這個要求也有些太過分了,這是老師拿去參展的畫,不是你要就能給的!」

「如果……如果您不給的話……」我咬緊了嘴唇「那我就去舉報您,畢竟這麼多天,不可能沒有一個同學看到老師您經常跟我出雙入對吧?」

「你!」老師的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答應了。

「只不過,之後你得每天都來畫室,距離展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只要能拿到這幅畫,每天來這裏又算的了什麼呢?我抱着畫點了點頭,痛快的答應了。

X月21日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們就像是兩個馬拉松運動員,在拼盡全力跑完最後的幾圈。

我想我已經接近極限,每天都感到比前一天更加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說真的,保持一個姿勢坐在那裏,消耗不了多少能量,但我時常會感到暈眩,而且次數日漸增多,在畫畫的過程中,有幾次不得不停下來。

老師的狀態也不見得好,他佝僂著腰站在畫布前,眼窩深深地凹陷著,太陽穴微微發紅,嘴唇乾裂,寬大的衣服在身上不斷抖動,樣子有些癲狂。

他那隻拿着畫筆的手卻顯得分外穩重,說實話,他現在唯一像人的地方就是那隻手。

從他畫室出來的時候,我感到噁心、虛弱,老師每次都會幫我打車,把我送到學校,明明從校門口到宿舍沒有多遠的距離,可我卻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

路上的行人在我眼中變成了重重鬼影,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分外模糊,每當經過有陰影的地方時,我都提心弔膽,生怕從裏面鑽出什麼東西。

我想,在老師畫畫的時候,我身上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了。

現在能給我安慰的就是從老師那裏拿來的那幅畫,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不過,是另一個自己,有好多次,我都在想,這是我自己嗎,這真的是我自己嗎?

只有當宿舍沒人的時候才能拿出來看,我生怕其他人會看到它。

…………

從秦萌的語句中,葉一凡可以看得出來,她似乎陷入了某種精神怪圈裏,導致她疲憊甚至出現了幻覺,剩下的日記不多了,答案應該就在這裏了。

葉一凡點開了下一篇日記,文檔打開后,裏面密密麻麻的字着實嚇了她一跳。

整整兩頁的文字,這是葉一凡看到這裏為止,字數最多的一篇日記。

她深吸了一口氣,靜下心來,仔細的看了下去。

X月28日

今天中午,我正在吃飯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任老師打來的,他催我趕緊過去。

「畫展的時間就快要到了。」他有氣無力地說「現在必須要抓緊了……我有一個建議,你能不能暫時不離開這裏,我們在畫室里加緊趕工,抓緊時間把畫完成?」

我低下頭考慮了一下,眼看文彬的生日也快要到了,這一段時間掙得錢早就已經夠買文彬喜歡的那個遊戲機了,我自己也巴不得趕快結束這荒唐的做模特的日子,於是我點了點頭,說:「我沒問題,可是老師你呢?」

老師現在的樣子已經和木乃伊相差不遠了,他形容枯槁,目光獃滯,頭頂上出現了大片的白髮。

除了那隻握著畫筆的手。

他一邊咳嗽一邊說:「我沒事,你先去做準備吧。」

這二十四小時無比難熬,老師簡直就像一隻腳踏進了另一個世界的人,在他身上籠罩着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息。

今天的天氣很糟,外面很早就陰天了,因此不得不採把畫室里的電燈全都打開了,可畫室里的供電系統似乎出了問題,電燈時明時暗,像只該死的眼睛在眨呀眨的。

老師的身上濺滿了油彩,襯衣上、臉上、手上,斑斕的色彩並未使他臉上現出生機,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

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意,這寒意順着我的腳底向上涌,順着血管與神經爬遍全身各處。

現在是初秋時節,暑氣尚未褪盡,按理說不該這麼冷的。

我偷偷看了下牆上的溫度計,顯示溫度為三十五攝氏度,莫非是我的心裏反應?

老師又咳嗽了起來,他的聲音越來越沙啞,隨着最後一聲咳嗽,他的嘴角沁出了血,我擔心站着了身子,想去看看他的情況,可老師卻瞪着眼吼道:「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那裏!」

天啊,在他喊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沙啞,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與此同時,我看到他背後有什麼影子在晃動。

時間不聲不響地跨入午夜,我有些瞌睡,晚上沒吃東西,精神頭實在不足。

老師還在繼續畫,他弓著腰,兩隻眼睛在黑暗中熠熠放光,一隻手耷拉到腰間,不時晃來晃去,就像跟身體的聯繫只剩下了一層皮,另一隻手則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在畫布上飛舞。

他的嘴裏還在念叨着什麼,像是詛咒,又像是乞求。

電流忽然強了起來,燈在頭頂上發出耀眼的光輝,老師背後的影子忽然被拖長了,在牆上張牙舞爪,簡直像是只巨大的魔鬼。

我嚇得叫了起來:「老……老師,你背後!」

老師抬起頭來,此時他的頭已經乾癟得像只骷髏,花白的頭髮緊貼著頭皮,他忽然停住了筆,獃獃地看着我背後。

「秦萌……」他結結巴巴地說「看着老師,不要回頭……」

他為什麼不讓我回頭呢?

我感到背後升起了一股詭異的寒氣,與剛才的寒氣不同,這次的寒氣似乎有形有質,我還能感覺到背後有什麼東西在呼吸,那呼吸粗重、陰冷、潮濕。

正當我想回頭看一眼的時候,老師尖叫道:「別回頭!看着我!不要看別的地方!」

如果回頭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敢想像,我的心裏湧出一陣沒來由的害怕,眼睛不自由地流下了眼淚,耳邊依稀傳來眼淚凝結成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的聲音。

那粗重的呼吸在向我靠近,雖然我不能回頭看,但我可以感覺到,後面的東西貼近了我的身子,它的呼吸噴到了我的背上,然後是后脖頸、頭頂……被那呼吸噴過的每一處都生出了雞皮疙瘩。

老師的畫筆動得更快了,他在大聲吶喊着什麼,但我根本聽不懂,他現在的樣子很可笑,就像電影里的巫師在儀式上跳舞一般,但此情此景,我根本笑不出來。

後面的呼吸聲忽然停了,接着,我感覺到有東西貼上了我的皮膚,那東西又黏又滑……

老師喊道:「撐住!撐住!最後幾筆了!」

我緊咬着嘴唇,努力讓自己不因為恐懼而大喊出來。

電燈光變得奪目而灼燙,就像頭頂照耀着數個太陽一般,我只覺得昏昏沉沉,老師的吶喊彷彿在千里之外,漸漸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終於,重重地摔倒在地。

在失去知覺之前,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我背後有個巨大的黑影。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我身上披着件外衣,耳邊傳來小鳥的啾鳴,昨晚的一切莫非是在做夢?

老師穿着件白襯衣,面帶微笑出現在我面前,他容光煥發,腰桿比以前挺得更直。

「秦萌同學,謝謝你的幫助,老師的畫完成了,給,這是你的報酬。」

我穿好衣服,把錢塞進口袋,「老師,那幅畫在哪裏?」

他警惕地問:「我收起來了,怎麼了?」

「我想看看。」

「算了。」他搖搖頭,「我建議你回到宿舍,好好地休息一下,最近幾天可把你累壞了。」

「就看一眼。」我哀求道。

「半眼也不成。」他堅定地搖了搖頭,將我送出了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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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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