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作多情

兩隻小雞被童樂當作小嬰兒包在衣服里，綁成包袱，一路拎着，沿路返回。

林倬跟在身後，總覺得拎着個包裹，踩在滑板上，看上去很開心，很開心的童樂像極了哪個傻子。

這一年，童樂十一歲，林倬十二歲。兩個男孩子雖然相差一歲，但童樂自小就是林倬的小跟班，林倬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林倬去東，他絕不往西。

當年好不容易升上一年級的林倬小朋友以為終於可以甩掉童樂這塊牛皮糖的時候，童樂早早地就來到了他的班級，坐到他身旁，人畜無害地跟他打招呼：「阿倬，我來找你了。」

林倬氣得要命，看都不看他一眼，轉頭跟一幫新同學打成一片。童樂則被一群女生包圍，眼巴巴地等林倬看他一眼。

林倬就是一個冷酷得有點小賤，小心機的男孩，他就愛看童樂那一副孤獨無助等他拯救的模樣，於是愣是忍着兩個小時沒有搭理他。

其實童樂人是挺陽光明媚的，就是有點死板，認定什麼就一定硬拽到底。結果輪到他作自我介紹的時候，他站起來就說：「我是林倬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叫童樂，林倬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因為我最喜歡他。」

那一臉驕傲地宣示主權的樣子弄得老師和同學們一愣一愣的，因為那時林倬還未作自我介紹，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林倬是何主。

林倬吐血，跺腳，咬牙切齒，氣絕。

就這樣，童樂和林倬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同班。

人生由無數個起點組成，每一個起點的高低，方向就是命盤上的格局。而童樂和林倬就是格局最相似的人。童樂有生以來的無數次第一次都與林倬有關。第一次考試不及格，第一次在大海里遨遊，第一次逃課，第一次夜不歸宿，第一次做實驗炸了草屋，第一次飆車，第一次接觸酒精，第一次嘗試煙草的味道……

對林倬，童樂一直都是理所當然。

對童樂，林倬由最初的抗拒，到後來的勉強接受，再到如今的密不可分，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其自然。

他們是園區里的兩大小魔王，幾乎所有巷子的孩子都信服他們。除了森延小巷夏家的幾個孩子。

森延小巷統共十戶人家，較比其他巷子，人口較小，是園區里環境設施和生活水平最好的巷子。

他們平時很少踏足夏家的領地，第一原因是夏家的大兒子夏星曾把林倬的寶貝弟弟林遠推下樓梯，林倬和夏星往死里打了一架以後，兩家就此結下了梁子。其外是童樂曾以不喜歡皮膚不白的女孩為由謝絕了夏月的告白，被夏月記恨到如今。

現在走來，也不過是把小雞送回家。

童樂和林倬還未走近夏家的大門，一個扎著兩條辮子，骨瘦形銷的小女孩便行色匆匆地迎面走來。

一看到他們，女孩明顯不自在了，放慢了腳步，把頭低得低低的，看樣子是打算裝作不認識他們。

林倬擋住了她的去路，左手蓋在她的頭頂上，笑道：「往哪兒逃？要比比是你的小短腿快，還是大哥哥的鞋子快嗎？」

現在可以叫做雲影的孩子，抿緊嘴唇，怯怯地從林倬手掌下仰起頭。她身上穿的好像是她姐姐的T恤和她媽媽的褲子，鬆鬆垮垮的套在她身上，簡直跟什麼似的。

那雙怯生生的眼睛躍入眼帘，林倬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似的，最終狠不下心逗她。他放開手，彎下腰身，平視她的眼睛，低聲說：「丫頭，是要去找小雞嗎？」

每天做晚飯前，她都得出去把流落在外的一窩雞找齊。林倬記得是這樣子的。

雲影輕點一下頭，錯身而過，就要走。

林倬逮住了她，說：「還差幾隻？」

雲影靜默，獃獃看着林倬。

林倬知道她在考慮要不要開口說話。這孩子平時沒什麼人跟她交流，生性孤僻，以至於不善表達。不是認識很久的人，會以為她是小啞巴。

林倬自己也有個跟她一樣大的弟弟，他愛都愛不夠，但凡弟弟感冒發燒，他比誰都心疼。可能是把她當做妹妹看待，看着她，林倬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見她半天沒反應，林倬不勉強她了，握住她的肩膀，給她轉身，逗樂似的說：「我們偷了兩隻。」

童樂蹲在一旁，打開衣服，只見兩隻黃黃的小東西，虛晃了兩下，好像抽光了力氣似的癱倒在地。

童樂傻眼，連忙一個一個地小心扶起，修長漂亮的手指，輕輕撫摸。「怎麼了？你們這是暈車嗎？」少年唇微揚，眉眼溫潤，黑色的發被風輕輕吹拂，散落一地溫柔。

「去看看，是你家的小雞嗎？」林倬低聲說。

雲影被林倬輕輕一推，向前挪了一步，而後定定站住。

五秒鐘的靜止不動。

童樂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眉眼間有了些慍色。他轉過臉，目光精湛地鎖在女孩臉上。

「愣著幹嘛？文馨園除了你家，還有誰家養雞？不要是吧？我扔了啊。」他語氣冷漠，言語犀利。

「你凶什麼？」林倬呵斥。

童樂不予理會，緊盯着那個始終沒有看他一眼的女孩。

女孩面無血色，低着頭，慢慢走近，她蹲下身子，看着踩在衣服上，兩隻垂頭喪氣的小雞。

少年眉心輕蹙，清邃的目光在女孩臉上游移。

雖然她家就在他家後面，但是這是兩人為數不多的近距離接觸。平常打照面，她總是不敢與他對視。

現在也是。

他是鬼么？

少年心裏鬱悶，沒看出個特別，只覺得那雙溪水一般瑩亮清凈的眼睛長在那又瘦又弱的身體上，怎麼看都是不協調。

「謝謝。」女孩低垂著頭，開口，風雨欲來的空氣中，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童樂假裝聽不見。少爺的冷傲脾氣上來了，他一臉淡然地把視線移到了兩隻漸漸恢復元氣的小雞身上。

可能是等不到回應，抑或是其他原因，雲影臉紅得滴血，她驀然仰起頭，看着林倬，羞怯地開口，音調軟軟弱弱：「大哥哥，謝謝你。」

童樂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麼意思？就是剛才那句蚊子似的謝謝是說給林倬聽的？現在是擔心他聽不見，體貼地再重複一遍？呵。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你跟誰說謝謝呢？你睜大眼睛看清楚，被扎得險些破相的人是我！我！你看啊，我手都破血了……

沒良心。

就在林倬臭不要臉的搶人功勞說不客氣的時候，童樂陰沉着臉站起身。

兩隻小雞回到了雲影的腳跟前，她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地遞給童樂。

童樂愣了愣，更是氣打不著一處。他沒有接，冷聲冷氣道：「誰知道你家的雞有沒有細菌。順手的話，就扔了吧。」

童樂皮膚細，稍微碰上點蚊蟲就會就會發癢發紅，害他起過一身痱子的林倬沒說他什麼，張口便罵：「什麼細菌？你就矯情吧……剛才拎雞拎得像個傻子一樣高興的人不知道是誰……」轉眼，林倬和藹可親，伸手要拿雲影手上的衣服，「丫頭，給我吧，我不怕，我洗乾淨，我穿。」

「你想穿，我有大把的衣服任你穿，這件不能要。」童樂拍開林倬的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讓他滑離。

雲影還是低着頭，拿着衣服的手還在空中僵著。

童樂簡直服了她。他沉了一口氣，說：「別人跟你講話的時候，眼睛看住對方，這是禮貌。你連這點基本的素養都沒有嗎？」

話音落下的那一剎，童樂好像在她臉上捕捉到了一絲什麼情緒，但他來不及看清，就被林倬那賤兮兮的聲音給打斷了。

他轉身，只見「顫顫巍巍」的林倬瘋了似的追着夏星，看樣子是要與他「同歸於盡」。

「阿樂，阿樂，完了完了，酒勁上來了，我醉了，阿樂，扶我，我要倒了……」

林倬一邊追逐，一邊呼喊，聲情並茂地喊。

夏星簡直要瘋，東逃西竄，憤慨地叫罵着：「林倬，你大爺的！你給老子看清楚，我不是童樂，你別搞我，小心我整死你……」

「阿樂，你別不管我啊，哎呦，我頭暈，看不清路了……我錯了，不該帶你劈酒的……阿樂，哎呦喂，你別走啊……」

童樂臉上憋著笑，靜靜地看着林倬鬧。

分不清白天黑夜，林倬都分得清誰是童樂。

那矮墩兒就是走運，碰上了興緻高來想演戲的林大爺。

這場貓捉老鼠的把戲，在夏星的一聲慘叫中落幕。童樂好像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偏了偏頭，抬手遮擋了一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