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含情女長琴解名諱 閑雲鶴綠竹引紙鳶

第二章:含情女長琴解名諱 閑雲鶴綠竹引紙鳶

元朝大德八年,距離厓海之戰已過去了二十五載。

相傳東漢末年蔡文姬在戰亂中流離,最後流落到南匈奴達十二年之久,因而特別思念故鄉,以胡笳音色融入古琴中,作下一曲《胡笳十八拍》。曲中極盡了蔡文姬心中羌管悠悠之情,哀婉傷感,動人心魂。

現下,這一首曲子正靜靜流淌在阮宅的廂房裏,曲中幽怨之音未減,卻又是另一番意思。那姑娘在幽深的閨閣里撫了一會琴,心中惆悵,低低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撩開簾帳,走到窗子邊,望着窗外的瀟瀟秋雨,芭蕉葉上積滿了雨水,不由得念出:「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這姑娘名叫阮惜芷,是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汴梁路執掌案牘的首領官阮文的獨生女兒,年方十七。平日裏喜歡作詩、撫琴。卻看她鵝蛋面龐,膚色是標準的黃種人的淡黃色,皮膚卻光滑細膩。柔順烏黑的頭髮梳着一個垂鬟分肖髻,眉字清細,一雙杏核眼含情脈脈,卻總像盛着半盞秋水一般濕汪汪地,細巧的鼻子,鼻樑微挺,那粉嫩的小嘴輪廓分明,嬌滴滴地若將開未開的海棠花。不見妖嬈,卻天生沉靜如深谷幽蘭,不著粉黛,又彷彿美玉天然去雕飾。

此刻她眉間微蹙,想着如今蒙古人實行民族政策,將百姓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原來的大宋百姓被歸分到最低的一等,心中便無比的痛心。可她一個小小女子,又有什麼法子呢。每日不過就是讀讀私塾,彈彈琴罷了。

這時,惜芷的一個小鬟從門外姍姍轉入。她名喚憐玉,十五歲左右年紀,面容白凈,纖眉大眼,雙目靈動非常,仿若夜間星子,白玉一般的頸上,用棕色絲線拴著一塊不完整的琥珀色玉石。微笑着過來,臉邊現出了兩個小梨渦,輕輕道:「小姐,芳伶小姐來了。」

惜芷頓時喜道:「快請進來!」

惜芷到了大堂,老遠的,便迎了上去。卻見來的這女子容顏白皙嬌美,雙目炯炯,笑靨生姿。甘芳伶脫下斗笠,和手中的油紙傘一併交給了憐玉。惜芷笑道:「甘小姐下着大雨便這般着急見我,是不是與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甘芳伶指着她對憐玉說:「瞧你家小姐,嘴皮子愈發刁鑽了。」隨即笑道:「雖說下着雨,可是在家獃著悶都要悶壞人了,不如找你啊來說會話。」兩人挽着手進了裏屋,憐玉自拿着芳伶的斗笠雨傘退下。

芳伶看着桌上放着一部攤開的《白氏長慶集》,問道:「你又在家裏背詩啊?」惜芷道:「左右也沒事可做,先生前些天還說了白樂天的《賣炭翁》一詩,我就把他的詩集找來看看。」芳伶樂道:「哎呦,你瞧瞧你,三句話不離開先生!」惜芷頓時飛紅了臉,羞答答地含笑說:「你可饒了我罷!」隨即輕嘆了一口氣。芳伶心直口快,直接說道:「你這份情意也不說與人家知曉,先生雖說是腦子聰明,可也不知道你如此鍾情於他啊。」惜芷低聲道:「我哪有臉面主動說啊。更何況我貌不出眾,生性害羞,平時連抬頭望他一眼也不敢,他……他或許都不記得我的名字吧。」芳伶道:「你別總說自己貌不出眾!難道非要長成貂蟬昭君那樣方叫好看么!再說了,你能不能不要這般妄自菲薄啊!你文章寫的那樣好,你不記得你隨手寫的懷古三首曾教你口中的『他』凝神看了多久呢。」惜芷輕道:「總之他不會喜歡我就是了。」面上頹喪難過。

「你還真的如此鍾情啊,你是這般認真的啊?」芳伶不禁細聲詢問。惜芷很奇怪她的語氣,「怎麼?不行么?」

「我倒是很支持,就怕你父母不會同意。你難道真的不在意先生的腿站不起來……」「當然不在意。」惜芷用很堅定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話。她接着說:「更何況像先生這樣的人,一定會娶一個比你我好上十倍還多的女子,我也只是……隨便說說的。」芳伶笑道:「那你這隨便說說也比那些尋常夫妻要情深萬倍還多呢。」

惜芷只能把心中這份對她私塾先生的心意裝在心底,不敢表露半分,沒有別的原因,她就是這樣生性害羞。芳伶說道:「最近太原路又發生一些小地震,老百姓都說是韃子禍害中原,老天都降罪了!」惜芷道:「蒙古人占我中原,為禍百姓,若想讓天不降罪,若想讓百姓安居樂業,那就只有他蒙古人退出中原,回他的大漠去。」

「是,蒙古人現下真是欺人太甚。重用那些黨項人,阿拉伯人做高官欺壓咱們,把咱們漢人還叫南人,時不時地還施加繁重徭役,真是氣死我了!」芳伶怒道。

「可咱們一介女流,做不了什麼大事,每日終究只能徒生悶氣。」惜芷皺着眉說。「要是先生能夠參加科舉,一定不會比蘇東坡當年差,就可以做高官,為漢人做好事。可是這科舉都廢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還能不能重新啟用。」

「若能啟用,我大漢民族說不定還能重新振作。」芳伶道。突然她想起了什麼事,興奮地說:「我險些忘記了來這裏的目的了,我來就是告訴你,今日我聽我父親和一位朋友閑話,竟然說起了咱們先生的身世。我還聽到了先生的名字呢!」

惜芷頓時一臉孩童般的喜悅。這私塾是她們的先生開的,可是她們只知曉先生姓喬,也是住在汴梁路的,可連他的名字也再不知曉了。此時聽聞芳伶所說,自是高興異常。

「我今日聽父親與他一位好友議論,說是咱們這位先生啊,住在汴梁路郊外的一座綠竹掩映的別苑之中,只與他的養父在一起生活。」她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笑盈盈地看着正聚精會神認真聽的惜芷,接着說:「他一生下來腿好似就患有疾病,於是他父母就將他扔了,正好扔在了他的養父門前。」「什麼!天下怎有這般狠心的父母!」惜芷不由得驚呼,「沒錯,我也覺得他父母太過狠心了。但你聽我繼續說,咱們這位先生的養父可是一位高人,據說會文也會武。我父親說,多半因為先生腿站不起來,所以他的養父沒有辦法教他武功,只能教他琴棋書畫。先生文思敏捷,說話自有一股風流俊雅範兒在其間,這咱們都是知道了的。但是聽聞先生最擅長的啊,還是下棋,據說他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贏遍了這汴梁路的會棋高人,還多半只是用了半局。」

惜芷滿臉暈紅,在燭光的映襯下艷若桃花,她感嘆道:「咱們先生好厲害啊。」心中更增添了愛慕之情。恍然間感覺自己能成為他的學生,真的是人生一大美事。於是登時覺得好滿足,想着就算是與他的緣分只停留在師生情之間,那也是比碰不見他要好上千倍萬倍了,哪敢多求了呢。

「咱們以前不知道先生的名字,現下我聽父親說,他的父母丟下他時,還在他的身上放置了一張紙。上面具體寫着什麼怕是無人知曉了,但是有先生的名字。」芳伶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又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

惜芷雙眼亮亮的,着急問道:「究竟是什麼?」

「他姓喬,後面雙字:洛愚。這洛字是河南洛陽的洛,這也罷了,可你說這愚是哪個字?」芳伶笑問。

惜芷在手中寫着,問道:「是周瑜的瑜?」

芳伶道:「不是。是愚鈍的愚。今兒個我聽父親朋友細細與父親說了這個字,亦是感覺很驚訝。怎地有人將這個字作為名字的!」

惜芷輕輕念道:「喬洛愚……喬洛愚……」思緒飛舞翩躚,她跑到古琴旁,一曲《廣陵散》在指下流淌而出,本來鏗鏘的曲調,竟變得十分多情。過了一會兒,她悄然站起,問道:「你可願意聽我解釋老師的名諱?我想到了十分好的解釋。」芳伶笑靨含姿望着她,道:「你彈琴就是想這個?你且說來聽聽,只不過這曲子已經將你對他的愛流露無遺了。」

惜芷莞爾一笑,說道:「這個喬姓,從的是三國橋公之姓,他的兩個女兒都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這個洛,你光說是河南洛陽的洛,你怎不說是洛神甄宓?還有,這個愚字有什麼不好揣度的?蘇軾的《賀歐陽少帥致仕啟》不就說『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么?心有大智,正是說對了先生這個人。而且啊,我覺得他大概還有個兄弟叫喬洛怯!」

「能細細地分析這個名字的,恐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如你了。」芳伶半嘲笑道。

惜芷不找言語來反駁,她聽了這話反倒心裏甜甜的。凝神下來,先生的面容在腦海中若隱若現,含情脈脈的雙眼正望着她。雖然她的母親見了先生后曾對她說先生天生一雙含情目。

「唉,可是咱們先生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太過孤傲詭譎,解釋句子時總有自己的一些與世人不同的觀點。」芳伶撇嘴道。「我倒覺得,」惜芷說道,「先生那些觀點與我脾胃正合,更何況先生腿有殘疾,性子孤僻些也屬自然。」

「而且,他一定表面清傲,內心善良有情。」惜芷堅定說道。

「唉,我救不了你了……」芳伶搖搖手,望着她嘆了口氣。

九月里,天氣微涼,秋陽卻還明媚。惜芷換上一身淡青色綢衫,約好三五個女伴一同去郊外賞秋景。

汴梁路郊外風景甚是宜人。黛色遠山半繞一汪潭水,風漸起,潭水漾了幾重漣漪,幾隻飛鳥從潭面上掠過而去,飛往山林中,靜謐下來,似乎還能聽到遠處蕭蕭的竹葉聲,天地安詳渾似空濛仙境。

「世間竟還有此桃花源般的地界兒。」惜芷不禁感嘆。「這樣好的地方若能永遠居住於此該多好!」

久居深閨,今日能出來遊玩,她心中甚是高興。拿過憐玉在家折的一隻紙鳶與好友放飛起來。這日的風出奇的大,使得風箏放的老高,眾姑娘們在這裏奔跑追逐,暢快開懷。

起了一陣疾風,空中的風箏不聽使喚向遠處飄去。眾女伴都覺非常沮喪,憐玉惱道:「做了好多天的風箏就這麼沒了!」惜芷在旁也覺得可惜,況且那風箏的樣式她非常喜愛,便轉過頭對女伴說:「也到了下午了,咱們還沒吃飯,你們若不想玩了,便回去罷,我和憐玉在這裏找風箏。」憐玉急道:「小姐,這風箏丟了沒什麼可惜的,咱們還是與眾位小姐們一起回吧。」惜芷看着憐玉的眼睛關懷地說:「這怎麼行,你辛苦折的風箏只放了一次便沒了,咱們務必要找到。莫要擔心,如果天色晚了還沒有找到,咱們就坐着馬車回去。」

於是眾姑娘都回了,憐玉和惜芷順着風箏飄的方向一路追去。一開始走的時候還是開闊的平地,可越往深處走,路便愈來愈狹窄。

往裏走了一會,忽然又起了一陣大風,將風箏吹得徹底無影蹤了。惜芷和憐玉都無比失落,驀然間,蕭蕭竹聲傳來,久久迴響在山間,不久,就慢慢溶盡在風聲之中。

側耳細聽,已聽聞不見。卻感覺這竹聲已牽掛於心懷,不能忘卻似的,在心間已攪得漣漪起伏。「真是奇怪,我們看不見竹子,卻能聽到竹葉聲。」憐玉在旁道。

惜芷此時已被這竹聲深深吸引,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便一心地想要找到這片竹林。於是二人順着剛才的聲音走,這竹聲起起停停,似乎在給她們引路一般。不一會兒,她們便走到了一處清幽的地方。路上現出了一條小徑,徑上落滿了碎花,風一吹來,一陣香氣。惜芷又繼續向裏面走去,忽地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綠竹,擋住了去路。這竹子翠色悅人,生著好些竹葉,風大的時候,這竹葉便漫天飛舞,扣人心弦的簌簌竹聲便傳來,教人心神蕩漾。綠竹雖茂密,可仍能看出掩映着一座小苑。小苑也彷彿是用竹子做成的,透著一股清涼。惜芷走近綠竹,輕輕撫摸著一片片竹葉,一陣大風刮來,竹葉被吹散在空中,惜芷卻覺得無比的心曠神怡。

風掠過她發梢,吹得她的垂鬟髻都略微鬆軟,她不由得拿手遮了遮風,轉過身來,望着竹葉在空中似蝶般翩躚。

「小姐,你身着淡青色的綢衫,就算是進到了竹林深處,旁人不仔細瞧也看不出來呢。」憐玉道。

惜芷向右轉彎,往竹林深處去。愈往裏走,這竹林圍繞的高雅氣息便愈濃重,惜芷心頭喜歡,便走得快了些,在竹葉飛舞相伴下,眼見着竹林盡頭要到,前方也出現了一個窗子。惜芷回頭要尋一下憐玉,突然,一個硬狀物飛來,擊中了她的頸后,漫天的眩暈襲來,她身子一軟,聽着憐玉驚呼一聲,便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地,只覺得自己躺在一個極舒適的卧床上,屋內溫暖融融,仔細一瞧,原來是點上了多支蠟燭。惜芷輕輕坐起,她撫了撫頭,髮髻已鬆開,頭雖然還有些迷暈,卻也不是很疼痛了。

她極力回想着今日之事,思緒被費力拾起,方才記起自己被什麼不明硬狀物擊中了項后,然後就暈過去了。那此刻又是在何處,她心中有些疑惑,難道是救了她的人的屋子?奇怪的是,她卻並沒有害怕。這地方明亮而溫暖,屋內擺設考究高雅,她來到這裏,倒有一種不願離去之感。

她仔細瞧著,這是一個書房。屋內隔斷分明,里側是一個寬大的桌几,上面放着筆墨紙硯。外側臨窗處擺着一個棋盤,上面是一個殘局。靠近卧床的,放着一架琴。看得出這屋的主人應是擅長琴棋之人。忽然間,一個人影在惜芷腦中,恍若止步。

她想起這個人後,心就砰砰亂跳,只求着別是他,心中又暗暗期盼著是他,可是又想就算是他又能怎樣呢,惆悵的思緒如耿耿夜燈一般漫上心頭,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又重新躺下。

這時,一個人端著葯推門進屋,惜芷定睛一看,卻是憐玉。憐玉見她醒轉,喜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兩個多時辰了。」惜芷連忙問道:「我這是在哪裏?」憐玉微微笑道:「就怕我說出來你會嚇得跑走的。咱們這是在先生家中。」

惜芷心中吃驚,臉上一片暈紅,未等作回答,卻聽得門外一個聲音將將傳來:「為何到我家會嚇得跑走?」隨即,輪子轉動的聲音響起,一位少年公子模樣的人坐着木雕輪椅出現在門口。卻見他二十三、四歲年紀,一襲月黃色綢緞袍衫,腰間束琉璃白的寬腰帶,抬手道:「快將葯給你家小姐服下。」臂上衣衫順勢滑落,露出清瘦的手臂。這人面上隱隱的顯出病容,一雙桃花目卻炯炯有神,顧盼間眼底彷彿有月河星海在流動,望人時無情也脈脈含情,眉卻恰似刀裁墨色遠山;頭髮以梨白髮帶束著,一脈烏黑清爽的髮絲披在身後,此刻他正以食中二指輕輕捋著鬢下一縷長發,模樣十分俊雅瀟灑。面如冠玉一詞,恐怕只有他當得起。

「先生,」惜芷心中慌亂,想着自己在床上成了什麼樣子,連忙要起來,卻聽那公子道:「快好好躺着吧,把葯喝了。」他慢慢搖著輪椅,進了屋子。

這人正是芳伶惜芷的私塾老師喬洛愚。惜芷聽話地將一碗連她也不知是什麼的葯給喝了,嘴中微苦。她不敢抬頭望洛愚,只是覺得平時相見都是在私塾里,今日卻在他家中,自己還散著頭髮,不知什麼樣子,故而心中無比煎熬。

「下午時,我在下棋,不知怎麼……一粒棋就飛了出去,砸中了你的穴位,致使你昏迷。本來應該一會便醒的,可是你可能體質偏弱,遲遲未醒,我也不放心你們就此回家,故而讓你躺在這裏休息,還煎了一碗葯……怎樣,現在感覺好些了么?」喬洛愚凝望着惜芷問道。

惜芷仍舊不敢抬起眼來,只點頭答應:「恩,已經好了。」害羞的樣子一覽無餘。「咦,剛才我聽這位姑娘說,為何你一看到我就會嚇得跑走?我有那麼嚇人么?」洛愚微笑着問。

「先生恐怕還不知曉我的名字吧。」惜芷怯怯問道。

洛愚注視着她,不由得笑了,道:「怎會不知?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這兩句詩中,就含有你的名字。」

惜芷心中怦然一動,不由得道:「惜芷以為先生從來都是『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的俊雅人物,沒想到對我這個小女子的名字的解釋也能朗朗而言。」

洛愚放聲一笑,轉而注視惜芷說道:「我私塾之內學生的名字我若還記不住,何談他物?」頓了頓,他問道:「你今天怎麼來到了這裏?」惜芷輕言:「我與幾個夥伴來郊外遊玩,因着今天的風大,便放起了紙鳶,可是紙鳶線被風吹斷,我琢磨著這風箏是我的使女親手所扎,不好便不要了,於是我倆便來找。誰知被您這裏的竹聲所吸引,風箏沒找到,倒被引到這裏來了。李清照的『沉醉不知歸路』之感,我今日方是體會了。」惜芷說了這番話,心中膽怯之情略緩,慢慢抬起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

洛愚微笑問道:「你喜歡竹子?」惜芷點頭,笑言:「竹子最是高雅,蘇軾便寫道:『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更何況,竹葉的簌簌聲聽來最是讓人滌盪心扉。若不是聽到這竹葉聲,我也不知今日還能碰見老師。」說着,臉微微泛紅,在紅燭的暉映下宛如一朵盛開的海棠。

洛愚心中驀然回想起了一句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此刻正是應了眼前之人。他微笑道:「這竹聲還是別聽了去好,這樣你就免受了今日之苦。說到底我還真是抱歉。」惜芷搖搖頭,微笑道:「能與老師這樣說會話,是平日裏所不能有的;更何況老師也是無心之失,何罪之有?」洛愚道:「惜芷,你是一個有大方之氣的女子。比尋常的女子更為豁達。」

她聽了這話,心裏想:不知你什麼時候能與我不以這樣的師生身份相對話呢。不由得惆悵之心略生,眉間似綰著一朵難以彌散的流雲。嬌艷之下,竟然多了一層凝重風姿,重增華贍。她輕言:「汴梁城外,竟然還有這樣一重天地能給人一方安靜。」洛愚道:「安靜雖好,可是與嵇康劉伶等人一樣成了閑居野鶴。」說着,眼神甚是黯淡。惜芷聽出了洛愚意思,道:「當今蒙古欺我漢人,我大漢民族人人都心有不忿。我雖只是一介小小女子,仍有報國之心。」洛愚聽聞此言,心中暗暗讚歎這個女子的情懷。「只是,我亦是嚮往陶潛的荷鋤東籬,閑雲野鶴,悠然南山,每日望着飛鳥相與歸去,多瀟灑自在!」惜芷接着說,期盼之情流露。

「那若是要你餘生都過像你所說的生活,可是卻沒有了繁華都市的熱鬧,你可願意?」洛愚問道。

「只要能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在哪裏我都是甘之如飴,滿心愉快。」惜芷聲音柔婉,語氣卻很堅定。她知曉雖然不該與先生說這些,可是這些話她平日裏都是與丫鬟說過的,今日就在嘴邊,也是暢懷胸臆,便說了出來。她偷眼望了望喬洛愚,見他正思緒翩躚,目光空靈。

雖已是月夜,可是惜芷不便在洛愚住處住下,所以便離開了。走的時候,重進竹林,惜芷在角落裏突然發現一片鑲著棋子的竹葉,她雖疑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悄然收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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厓海義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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