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但聽青年說道:「大叔如不肯,儘管再加價便是,何苦定要動刀?京城是天子腳下,驚動了地方官員,可是不好。」

便在此時,圍觀人群又一陣窸窣,鑽出一個胖大婦人來。有眼尖的認出她來,高聲叫道:「王嬸兒,你也來了?你男人在這兒要花一百兩銀子買丫頭哩!」

這王嬸便是王屠的渾家,本就生得皮肉粗糙,一聽這話兩道掃帚眉一擰,更覺面目兇惡。她手裏提着一支棒槌,劈頭蓋臉的朝着王屠打將過去,嘴裏便罵道:「賣肉鬼混到這時候還不回,我就曉得有鬼!一百兩銀子買丫頭?!你馬尿灌多,吃昏了!半夜炕爬不上去,還想這茬子帳,老娘跟你沒完!」她罵的粗鄙,圍觀的眾人卻聽出名堂,頓時哄然大笑。

王屠被那青年整治,火早已消了大半,又見渾家打來,自知無理,哪還有心思去爭搶女人,抱頭鼠竄而去。王嬸嘴裏罵罵咧咧,腳下也飛快追去了。

一場風波過去,陶婆子定了定神,走來對那青年道:「這位公子,這人市的規矩,言不二價。你說了一百兩銀子買這丫頭,可定要足數才好。」說着,又慌忙追加了一句:「我這裏,可是不賒賬的。」

青年點頭,自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遞交上去。

陶婆子雙手捧過,迎著日頭仔細照了又照,見上面果然是一百兩紋銀的數額,永豐銀號與戶部的朱漆大印赫然在上,這方放下心來,忙不迭將銀票收入懷中,把芸香的賣身契雙手奉上。

青年接過,瞧了瞧便收了起來。

陶婆子還要說些什麼,青年卻已走到了芸香跟前,說道:「走了。」

芸香只覺得頭暈目眩,竟還有那麼幾分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來了,還出了一百兩銀子買她!

她也是鄉下的出身,一百兩銀子對於一個農戶意味着什麼,她是知道的。

他這樣做,值么?

青年見她不動身,便會錯了意。

她還是看不上他,哪怕她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也依然如此。

回想起了些讓青年不愉快的過往,他眸中微微一暗,沉聲道:「你現下,是我的人了,跟我走!」

芸香身子一顫,動了動已有些麻木的腰腿,幾乎是哆嗦著站了起來。

陶婆子生恐青年以為這丫頭身有疾患,還要說些什麼圓場的話,卻見那青年連正眼也不看她,只是帶了芸香,徑自出門而去。

眾人眼見沒了熱鬧,便漸漸散去。只是還剩幾個,或貪看芸香的容貌,又或瞧著那青年的風姿,將去不去。

芸香低着頭,隨他出了陶婆子的茶棚。她滿心都是惶惑與不解,將頭埋的極低,並沒有注意那投在自己身上的略帶了些嫉妒的目光。

出得門外,一陣冷風迎頭出來,芸香打了個寒噤。她從相府出來時,本是有件冬衣的,卻被陶婆子盤剝了去。現下她身上穿的,除了外頭這件比甲,便是裏面的一層夾衣,再無其他。這樣的衣着,是不足以對抗這京城冬季的寒冷的。

青年似有察覺,頓了頓,將身上的皮袍脫了下來,罩在了她身上。

芸香一怔,瞬間便有幾分鼻酸。皮袍子裏面尚且帶着他的體溫和一絲成熟男子的氣息,淹沒其中,讓她回想起了當初他的懷抱。

她抬頭看着他,比她離家之時,他彷彿又高大了些。深邃的眉眼,刀刻般的五官,脫去了昔年少年的稚澀,成為了一個成熟沉穩的男子。

青年也在看她,眸子裏帶了些悵然,她出落的更好了,明艷嬌媚,儘管遭受磨折憔悴了些許,卻依然掩蓋不住秀色。他有些失神,不自禁的喃喃道:「春嬌……」

芸香微微一顫,三年沒聽到人叫這個名字,此刻從他口中出來,她竟有些恍惚。

春嬌,才是她的本名。芸香這名字,是進了相府之後老太太給改的。

她原名秦春嬌,是京城郊外三十里處下河村人。站在她跟前的青年,名叫易峋,同是下河村人。易峋長春嬌三歲,在村中因是比鄰而居,又年紀相仿,自幼一起長大,便是世人口中的青梅竹馬。到了那情竇初開的年歲,兩人情愫暗生,彼此有意。然而秦春嬌卻在十五歲那年,被父親做主,賣去了相府為婢。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的時光,不短不長,卻足夠改變許多東西。

易峋不知想起了什麼,神情忽然冷硬了幾分,吐出了兩個字:「走了。」便走到一輛獨輪推車前。

秦春嬌打眼看去,卻見那車上堆著許多熟好的皮子,沒有言語,跟了上去。

易峋此次進城,是來賣皮子的。

年前他曾來過一次,那時候各處備辦年貨,又正當隆冬時節,皮子是緊俏的貨物,賣了個極好的價錢。然而如今即將開春,又才過了年,尋常人家手裏已不存什麼錢了,這皮子又不是緊趕着用的東西,貨行只怕不肯出高價了。

今日來人市,買她竟然用了一百兩銀子,這是易峋始料未及的。

他當然不後悔,但目下開春在即,春種所需的一應物件兒須得備辦,家中如今又添了個吃飯的人口,難免要捉緊些。

想到跟在身後的人,易峋的步子微微一頓。家中存糧其實還有富餘,銀錢雖去了大半,但余錢也還是有的。

易峋心中籌謀著今年的生計營生,懷中那份賣身契,不住的燙着他的胸口。

秦春嬌,是易峋的人了。一想到這裏,他身上彷彿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氣,胸腔里沸騰著熱流。他就是要讓這個當初背棄了他、看不上他的女人知道,他易峋不會永遠都是個鄉下的窮小子,他是養得起她的!

秦春嬌在易峋身後,低着頭,亦步亦趨的跟着。

看着前面峻拔的身影,她心中是五味雜陳,還帶着一絲對於未來的迷茫不安。

在相府的三年裏,她曾對他日思夜想,甚而幻想過或許哪一天她跟老太太出門時,能在城裏見他一面。她不敢再肖想其他,只要能遠遠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她真的做夢也不曾想到的,她竟然會被賣給了他。

兩人一路往西,出了城東集市,又進了西市。

易峋推著車子,在一間貨行門前停下。

秦春嬌抬頭望去,只見這貨行面闊三間,頂上懸著一座嶄新的朱漆匾額,龍飛鳳舞的刻着「盛源貨行」四個大字,門上人進人出,熱鬧非常。她知道這家貨行,在京里是極有名堂的,生意做通南北,從本方物產,到西洋罕物,無所不有。即便是相府,一年四節八時,但凡添置大宗的物件兒,也是到這兒來買辦。貨行的老闆,在京中也算是有那麼幾分臉面,在相府大夫人面前也敢拿上兩分喬。

她看了一眼推車上的皮子,心裏暗道:他來這兒,是要賣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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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勺巧妻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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