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自願入局

第六十五章 自願入局

大風驟起,捲起天京城外的一片雲彩。顧府家僕正關上窗,只聽見室內傳來老者連連咳嗽的聲音。家僕連忙回過身,端起桌上的湯藥,走到那老態龍鐘的老人身邊,關切

的問:「太師,可好點了沒?」

老者咳了半響,在家僕的服侍下,顫巍巍地喝下了葯,才緩了些許:「翟曉,讓你操心了。」

「這是奴婢應盡之責,老爺好生休息,朝廷還指望您呢。」

「朝廷……」顧世維搖搖頭:「沉痾難醫,非聖手不能救。老夫既不是良相也不是良醫,怕是有心無力。」歸隱多年重返京都的顧世維,並沒有捲土重來的威風氣勢,相反倒是被風刀霜劍攪碎了全身的精氣。一雙老眼渾濁無光,說話有氣無力,與當年那位執掌朝堂的相國簡直

判若兩人。他回京已經三日,消息也在朝野傳開,但是並沒有人前來拜訪。十八年前,這府中曾雲集了整個大燕的重臣,文臣武將曾在顧府之上,談笑風生。可時移事易,如今故人

多已不在,顧世維本人也只剩了一具軀殼,精氣神盡數消失。人們若是以他此時的樣子反推十八年前的顧相,自然會得出其老邁無用誤國誤民的結論。事實上客觀環境的改變對於一個人的消磨又豈是那麼簡單?縱然是頂天立地的英

雄也難逃歲月折磨,何況是這位文臣。

這些年他雖然沒受到直接的打擊,可是名聲盡毀羽翼盡折,讓他的日子生不如死。現在朝堂上還有他的門生存在,可是這些人已經不再把他當成恩師孝敬。皇帝把自己召來名義上是共商國是,實際上乃是要榨乾自己最後的價值。顧世維心知肚明卻又無計可施,最怕的情況終於出現,大燕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就只能聽天由命

他的健康情況十分糟糕,加上一路舟車勞頓,病勢越發沉重,咳嗽個沒完。

翟曉連忙上前,扶著顧世維,「太師,您服了葯了,還是歇息吧。郎中特意囑咐,近日天寒,可別着了涼。」顧世維擺了擺手,不置可否。日復一日,他都在想着這些過去的屈辱。有時他想一死了之,卻又心有不甘。如今大燕確實處在一個危險的關頭,更有個諱疾忌醫的劉威揚

,但是三朝元老兩代帝師終歸不是池中之物,只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切還有可為……一名下仆步履匆匆,穿堂而過,敲響了顧世維卧房的門。翟曉向顧世維微微彎腰,隨後走到門前,見一下仆神色倉皇,翟曉皺眉責備:「太師剛服了葯,準備歇息,何事要

驚擾太師?」

那下仆咽了口口水:「翟先生,門外有人求見。」

「你這庸仆,沒聽我說的話嗎?」翟曉帶了些慍色,「太師身體欠佳,今日誰也不見!」

說着,翟曉就打算關上門,下仆卻慌張了起來:「翟先生,前來求見的是無定軍魚大帥!」

翟曉臉色一變,關門的手猛地一頓。魚世恩算是第一個來拜見的重臣,按說不該不見。可是他為何等到現在才來,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翟曉左右為難之時側卧著的顧世維突然發話:「翟曉,怎麼了?」

翟曉手一頓,還是畢恭畢敬地回道:「回太師,有貴客求見。」「呵,貴客。」翟曉看不見顧世維的表情,卻能想像到太師那一聲苦笑中的酸甜苦辣。顧世維緩緩起身,看着翟曉,輕嘆一聲:「這麼些年,還有願來見我的活人,的確是貴

客。」

翟曉微微鞠躬:「太師,小的這就去……」

「哎,」顧世維擺了擺手,「難得有貴客來訪,怎可將他拒之門外?」

「可太師的身體……」

「那貴客,是何方神聖啊?」

見勸不得太師,翟曉心裏為難,但也只好如實稟告:「回太師,乃是無定軍大帥魚世恩!」顧世維一愣,還不等他細想,只聽見一陣急促厚實的腳步,魚世恩排闥而入,翟曉沒想到魚世恩竟然不顧禮數硬闖,又見他氣勢洶洶,不知吉凶如何忙上前攔住:「大帥,

太師身體抱恙,不宜打擾……」魚世恩哪裏聽得進一介家僕的話,只看着那病榻之上的顧世維。此時的顧世維,也換了一副冰冷的面目,和魚世恩四目相對。曾經,這二人一文一武,各自撐起了大燕的

半壁江山,可如今,窮途落魄,百感交集,盡在不言中。見魚世恩沒了動作,翟曉回過頭,詢問性地看了看顧世維。顧世維擺擺手,輕輕對翟曉說了一聲:「下去吧。」翟曉點了點頭,擔憂的看着這不期而至的無定軍大帥,退出

了房中。

二人相視良久,顧世維一聲冷笑,率先打破了沉默:「魚大帥,你我多年未見,今日來訪,不知是有何事?」

魚世恩沉默了片刻,似是難以啟齒。但想到王景對無定軍的猙獰面目,還是低着頭,咬着牙,低聲對顧世維說道:「梟衛,對無定軍動手了。」

顧世維眉毛一挑,卻沒有回應。魚世恩驀地彎腰,向顧世維鞠躬作揖:「顧太師,這些年皇上乾綱獨斷,信用奸佞,朝堂百官,噤若寒蟬,能救無定軍的,只有太師您了!若是無定軍也毀於賊人之手,這

燕國又能存在幾時?」

「魚大帥,太高看老朽了,」顧世維閉着眼,側過頭,「如大帥所見,顧世維如今,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老傢伙,派不上用場啦!」

「顧太師——」「如今皇上,一手建了神策,一手建了梟衛。」顧世維打斷了魚世恩的話,再看向魚世恩的眼神,卻如同當年那般凌厲,「神策軍縱然底蘊還不如無定軍,卻也是初生牛犢銳

氣正盛。更有梟衛躲在暗處,將大燕臣子,如棋子一般肆意擺弄!事到如今,魚大帥還能指望老臣,做什麼呢?」

魚世恩一頓,被問得啞口無言。見魚世恩不答話,顧世維苦笑了兩聲,又幽幽說道:「梟衛也好,神策也罷,都是你自己種下的因,今日得果也是情理中事。」顧世維看着窗外,聲音有些顫意:「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當日逼宮之時,如果你站出來輔助天子,陛下必將你視為心腹。如果你站出來支持我,或許太子提前登基,這一切也不會發生。可你呢,選擇了明哲保身,自以為聰明實際愚蠢。自古以來,首鼠兩端之人,都得不到好下場。如今六部形同虛設,當年參與逼宮的官員,也只剩老臣

掛了個太師之名,又怎麼救無定軍?」「顧太師!」魚世恩顫聲道,情緒激動,「無定軍唯一的責任,就是駐守邊疆。武人為刀劍,刀劍不該捲入主人的爭鬥,這點您應該明白。如果當日魚某選一邊站,無定軍就

失去了立身之本,雖存亦亡。如果說要我捲入朝政才能維持無定軍,那我寧願無定軍消失。」

顧世維沒說話,只是端詳著魚世恩。

魚世恩從顧世維眼中看到了希望,急切道:「如今神狸一統草原,空前強盛。哈梵狼子野心,必然揮師南下。彼時不光是大燕,就是整個南曜也難逃大難。難道要等那天命復辟,再度踏上南曜的土地,再來追悔當日

之錯?」

顧世維目光閃爍:「陛下有神策軍在手,又有無定軍的人馬,何以註定失敗?縱然抓捕無定將軍,也不會把士兵都抓起來,這些軍兵終究還在。」「這些年無定軍飽受打壓士氣低落,全靠恩義相結,還能勉強維持軍勢。如果那些和士兵親厚的軍官也被捉拿,必然軍心渙散,這樣一支軍隊如何臨陣?如果他們罪行確鑿,不用梟衛,魚某第一個砍下他們的腦袋。可是這些人的忠心我可以擔保,如果他們因陷害而喪命,士兵必然心寒。這樣的兵士再多,也沒有用處。至於神策軍,我承認鄴鋒寒有帶兵的本事,神策軍也訓練的有模有樣。可是他們有個最大的短處,就是沒經過大戰。缺乏有戰陣經驗的將領。初生牛犢氣勢再足也敵不過猛虎,把希望寄托在

他們身上必會壞事!」顧世維聞言,低首沉吟。神策軍比起無定軍,是差了些底蘊,燕皇此時就明目張膽地讓梟衛對無定軍動手,顯得太過魯莽。難道這些年皇上獨斷專行,已經被莫如晦蒙住

了眼,看不清天下局勢了嗎?

或者說……這背後,另有隱情?天色漸晚。顧世維拉上窗,將黃昏隔絕於外,低嘆道:「太祖遺訓,強無定,親墨門,合南曜。幾百年過去了,大燕興起,諸國之間明爭暗鬥,互相猜忌。墨門與大燕漸行

漸遠。如今連無定軍都成了燕皇的眼中釘,肉中刺,這大燕一如老朽,只怕來日無多!」

顧世維仰起頭,泛著些淚光,唏噓不已。突然,只感到一陣氣血絮亂,咳嗽起來。魚世恩大驚,昔日的朝堂強人如今如此狼狽,魚世恩心中也不免五味雜陳。顧世維咳了好一陣才苦笑道:「京師本就是是非之地,老夫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回去。就讓我試一試,看看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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