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入敵後(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入敵後(下)

天命草原之上,地勢稍顯平緩,一眼望去,星火低垂,目視極廣。夜幕之下的茫茫草原,只會有青草隨風而動,沙沙作響,萬籟俱寂。

楊陌,左右環顧了一番地形后,看向手裏拿着一副簡略的地圖。

王祐在旁問道:「楊陌,下一步該往何方?」楊陌想到那日與自己交手的神狸女子,沉吟片刻:「神狸有一些古怪的巫術把戲,能夜中視物,百里尋人。從剛才開始到現在,我們沒遇到一個神狸斥候也沒有我們墨門武

者傳遞消息,這很有些不尋常。說不定就有巫師在此,咱們暫且休息,等等其他再做計較。。」

漫天星光,萬籟俱寂。多少個晚上,楊陌也曾在雲中城的城頭上,看着這似曾相識的滿天繁星。如今情景依舊,人卻已經不是當初得懵懂少年。戰陣之上殺過人,也幾次死裏逃生,讓楊陌整個

人都變得與過去大不相同。回想起來,人生至此的所有歲月,加起來都沒有這段戰陣時光給自己的改變來得更大。楊陌一時有些恍惚。常聽父親楊烈念叨,十八年前無定原之變,大燕百年盛世一朝被破,跌宕起伏十數載,風雲變幻。現在想來,自己在世外桃源呆的太久,恐怕終究還

是把天下大事,看的太輕了些。

不知此戰之後,這天下又會變成如何模樣?一陣馬嘶聲踏破了楊陌的思緒,楊陌當即警覺起來,手按在攬月弓上。王祐也一骨碌爬起,端起連珠弩匣戒備。那馬嘶聲說也古怪,聽聲音離兩人很近,而且方向直對。

可是等兩人凝神戒備之後,卻遲遲沒動靜。楊陌與王祐交換了一下眼神,小心翼翼向著馬嘶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摸過去。不出片刻,便看見兩名黑衣男子,正跌倒在地,大口地喘著粗氣,滿身血污傷勢嚴重。兩人

得坐騎倒在一邊,方才那聲嘶鳴,多半就是腳力倒地前最後得哀鳴。

月光昏暗,看不清那兩個黑衣人的形貌,但看兩人裝束,正是墨門武者。楊陌剛想上前,卻被王祐一把拉住胳膊。王祐低聲道:「切莫莽撞,小心有詐。」楊陌聞言,不禁有些猶豫,神狸巫術易容有方,而墨門武者之中,也不乏有精通此道的前輩。墨門武者守望相助乃是本分,可是也不能往陷阱里撞。正在思忖當口,兩名

黑衣男子那邊突然傳出了動靜。

「撐住啊,袁老四!」其中一名黑衣男子有些悲愴,卻又不得不強壓聲音,「不是說好了回天水塞,你給我偷兩壺酒來的嗎?」沒有下文,楊陌定睛望去,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跪伏在地,揪著那個被稱作袁老四的男人的領口,袁老四躺在地上,與男子說些什麼。可是彼此之間距離略遠,男子說話聲

音也低,到底說了什麼內容聽不清。

那跪着的黑衣男子哽咽了片刻,伸手入懷摸索着什麼,「你,你等著……我就這拉信號,向斥候求救……」男子從懷裏取出一支管狀物件,手搭在管尾拉線上,楊陌認出那正是墨門所用的傳訊煙火,這東西做工獨特,就算神狸繳獲也不會用。兩人想必是墨門兄弟,顧不上王祐

的疑慮,飛身而處。而那垂死的袁老四苦笑了兩聲,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同伴那眼看着就要拉響信號彈的手。此時楊陌已經飛身掠至二人不過丈余的地方,清晰地聽着那瀕死武者喃喃道

:「不能……暴露,位置,你要……先去回稟……鉅子。」

說完,武者便垂下了手。

剩下那名黑衣武者此時也看到了楊陌,不等他開口,搶先道:「我是霜降小隊武者陸竹,你是阿陌?」

「是我啊。原來是陸前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竹道:「我與袁行真同為立秋武者,奉矩子令查探神狸大營所在。不想遭遇神狸龍衛,我二人拚死突圍,但是老四已經……」他深吸一口氣,又說道:「處暑小隊已經失去聯繫,草原上現在到處都是龍衛。他們是專門盯着我們墨門武者打,有不少兄弟陣亡。沿途所見,至少已經有七名同門遇害。

龍衛不知幾時就會殺到這裏,阿陌還是先走為上。」

楊陌心中大驚。能在黑夜山林之中,截殺墨門最擅潛伏偵查的秋字小隊,神狸何時有了此等手腕?

他連忙問道:「龍衛本領如何?」

「我們兩兄弟的敵人只有一個。」陸竹道:「而且,還是個女人!」

楊陌瞪圓了眼睛,道:「那女子,可是能夜中視物?」

陸竹一頓,答道:「不錯,她確實可以黑夜視物。」

楊陌追問道:「那女人兵器可是一把彎刀?」

陸竹道:「神狸軍中精銳大都使用寒鐵打造的卡拉沁彎刀,那女子如此身手,想必是軍中名將,有彎刀也很正常。」楊陌還想再問,卻不知從何問起。陸竹好像想到了什麼:「那女子對我們心存怨恨,除了公事上的衝突,似乎有私人恩怨。如果遇到她,還要千萬小心。另外,從龍衛的行

動看,他們早有準備。草原之上只怕是個陷阱,專門為對付我們墨門。」

楊陌點點頭:「軍情不得耽誤,陸前輩的坐騎再難跋涉,王兄你設法帶陸前輩回去。」

陸竹問道:「阿陌你待如何?」

楊陌搖頭:「神狸精銳四齣,所圖絕不會只是我們墨門這些武者而已。我得查清楚他們的陰謀,否則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陸竹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送我。老四替我接下大半招數,我身上的傷還撐得住,自己可以走。阿陌……你多加小心。」

「前輩放心。」

楊陌、王祐朝陸竹行了個軍禮,隨後雙方分別,背向而行。

翌日黃昏。

十餘名騎手踏破夜色,掛刀持弓,火把長如龍,游曳于山間。為首的龍衛抬起頭,對面山腰上,也有火光點點,相互輝映。

山谷之下,托婭沉默而立,不動如山。夜幕方至,此刻仍有一絲餘暉殘霞,正在托婭的身後縈繞不散。不出片刻,馬踏震地,托婭遠遠抬起頭,兩隊龍衛從兩側的山谷中呼嘯而出,跨刀挽弓,一派氣魄。經過天命儀式選拔出來的龍衛,天生有種使命感,對多狸更是狂熱地

擁戴,行動時如臂使指。托婭頭痛的,只是如何抑制他們過分的熱情而已。山谷中,大悌鬼王一身斗笠蓑衣,黑袍蒙面,正靜靜等待着新任草原大巫的大駕光臨。幾名鬼不收看向周圍那些矇著貨布的車馬,以及車馬邊百餘名身着亮甲,手持機弩

的士卒,心裏一陣冷笑。

鬼不收和草原的貿易,居然是神策軍的強弩營在保駕護航!這場面,要不是親眼所見,說出去誰敢信?

不等片刻,多狸與五十龍衛,在幾名鬼不收嘍羅的帶領下,策馬來到。

大悌鬼王見多狸駕到,上前一步,笑道:「多狸大巫,大駕光臨,大悌不勝惶恐。」

多狸擺擺手,示意大悌不要再客套。抬眼看着蔓延如龍的車隊,多狸面具后的嘴角有意無意間勾起一些弧度。

「鬼不收,果然沒有讓神狸失望。」大悌鬼王聽出多狸心情大好,懸著的心稍稍放下,轉過頭,揮動火把。身後的鬼不收嘍羅們紛紛心領神會,將自己身邊的車上貨布紛紛撤下,即使是出發之前已得到嚴令

的莫家死士,此刻也無法遮掩心裏的驚駭。

貨車之上,堆滿了各色各樣的墨門器械。

大悌對多狸攤手道:「請!」

多狸點了點頭,如同走馬觀花,巡賞著這些落入她手中的神兵利器。

大悌鬼王輕念道:「嘲風弩六百二十一架,囚牛弩一千三百又十六架,擒煙、轟火、春曉三種詭雷各百箱,弩矢二十萬……」大悌鬼王一件一件地報過去,走了許久,才走到車隊近半,多狸的臉色波瀾不驚,似乎對身後這些價值連城的墨門器械都不為所動。不過後半截車隊則大不相同,多狸這

才眼前一亮,不過看到駐守在旁的那些神策弩手,卻微微皺眉。

大悌微微一笑,朗聲道:「墨門投石機六十餘台,荒塵火炮三十架,萬箭弩車四十餘台,墨門火藥原石兩千斤……」

多狸笑意更甚。草原民族驍勇善戰,但受自然條件及人力物力的影響,所掌握的機關術,幾乎已經消亡。就是普通的攻城器械,其工藝都不過只能算作下乘,想要攻破天水塞,談何容易

有了這些墨門的攻城兵器,對於草原大軍來說,是如虎添翼!

大悌鬼王回望多狸,恭敬地輕聲詢問:「大巫,如何?」

多狸心裏志得意滿,卻反問道:「若是這些器械全部投入戰鬥,一戰可拿下天水塞否?」

大悌鬼王輕笑道:「神狸驍勇善戰,攻打天水塞,本就是十拿九穩,如今有這批墨門神兵,摧枯拉朽!豈有拿不下天水塞的道理。」多狸輕哼一聲,顯然不願理睬這奉承的話語。加冕儀式后,她略微打聽,才得知五百年前南曜無數小國被天命汗所滅,亡國遺眾蟄居地下,打算東山再起。卻不料天命家

族二世而亡,興盛的大燕又壓在頭頂之上,無可奈何,才逐漸演變成了現在這個黑市販子一般的鬼不收組織。

那些亡國遺老,落魄皇族,也大部分都在這五百年中離開了鬼不收,或是身死地下,死不瞑目。這鬼王聽着來頭挺大,多狸卻從不放在眼裏。

多狸冷笑道:「聽聞鬼不收的鬼王曾是亡國將相之後,助神狸破無定的事兒,是不是有些欺師滅祖的嫌疑?」

大悌鬼王不驚不亂,仍然拱手道:「大巫所言差矣。鬼不收,只是一群野人,鬼都不收!什麼師,什麼祖?大悌,只是個棋子,願為大巫效犬馬之勞,在所不辭。」大悌嘴上說的謙卑,盡足了禮數。多狸看着大悌鬼王低垂眼中不卑不亢的神情,卻暗自冷笑。眼中毫無懼色,竟然還自詡棋子?多狸不喜中原人那套深諳城府的模樣,但

也不急着戳破。

「如今無定軍得墨門相助,要拿下天水塞,恐怕沒那麼容易。」多狸調轉馬頭,「若是一戰不下,器械損耗,該如何是好?」

大悌搓了搓手,輕描淡寫地說道:「只要那位大人仍願鼎力相助,鬼不收自能繼續為神狸送來神兵利器。」

多狸目光如炬:「當真?」

大悌微微鞠躬:「比今天只多不少。」

多狸輕笑一聲,淡然道:「那麼,鬼王想要什麼?」

大悌聞言,難得地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說來也不怕大巫笑話,大悌向來不慕金銀,這些器械,只當鬼不收獻給大巫的一份薄利便是。」

多狸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好一份薄禮!」大悌心知肚明,若是太過故弄玄虛,反而會招致神狸的猜忌,便拱手輕聲道:「天命在草原,在大巫,這是小人親眼所見!只求大巫入主天京城后,能放鬼不收和大悌一條

活路。若是鬼不收蒙恩重現天日,大悌自願為神狸赴湯蹈火,再創天命盛世!」

話剛說到這裏,多狸突然勒馬而停,大悌鬼王一怔,也連忙停下。遠遠的,看見另一名女子,帶着數十名騎兵策馬而來,英姿颯爽,長刀寒冷。大悌鬼王想了一想,能在神狸大巫面前而不用下馬前行的,無非那寥寥幾人,便向前來的女

子拱手道:「大悌見過托婭首領。」

托婭不答話,默默下馬,對多狸柔聲道:「一百五十名龍衛,分隊巡邏,方圓十里內,未發現敵方斥候。」

多狸輕輕點了點頭,緊接着,看向被托婭無視而有些尷尬的大悌鬼王:「大悌鬼王,你的真名是?」

「大悌從懂事以來,便是大悌。過去沒有名字,即便有,也被大悌忘記了。」多狸也不理睬大悌鬼王故弄玄虛的說法,目光一沉,輕聲說道:「鬼不收神秘莫測,亂世之中卻能存續至今,自有一番本事。你們在天京城中的線網,遲早能為神狸所用。

若是鬼不收當真都如大悌鬼王一般,盡忠神狸,我便以大巫身份,接受你的忠誠。」

大悌聞言大喜,身形一晃,便從馬背上躍下,跪伏在多狸架前,五體投地叩首道:「大悌鬼王,謝多狸大巫賞識之恩!」

卻聽到頭頂多狸一聲淡然的「殺」字。

不等大悌抬頭,托婭抽刀飛身而去。

與此同時,身後的一百餘名龍衛,紛紛抽刀,對着那些尚未回過神來的神策弩手,揮刀斬下。

一呼一吸間,五十名神策弩手,盡數暴斃,屍首分離。

然後才是蔓延開來的血腥氣息。托婭揮了揮纏繞着隱隱火光的馬刀,不急不慢地走過大悌身邊,回到多狸架前。此刻大悌鬼王已是冷汗浹背,不敢輕舉妄動。這才發現自己與多狸對話的同時,龍衛們早

就包圍了車隊,出手便是一擊致命,如此想來,難道一開始多狸就對神策軍起了殺心?

雲層破開,月光緩緩打在多狸的面具上。而多狸的話語,比面具更加冰寒:

「如此這般,囚牛弩不是又多出了五十把來?」

大悌噤聲不敢言,強壓下內心的惶恐,站起身來。

「他們活着,你就有暴露的可能,殺他們也是為了你好。本巫許諾你的,絕無半點虛假。」

大悌再不敢小覷多狸,躬身道:「大悌明白。」

多狸又問道:「你打探的消息可把握?」

「千真萬確,殺莫日根將軍者,墨門楊陌,梟衛王祐。如果大巫有令,小人願意把這兩人送到大巫面前!」

「不必了!」

托婭忽然突起凱勝,隨後卡拉沁彎刀憑空一揮,一支斷箭,插落在泥土裏。「他們已經來了!」托婭大喝聲中,人已經向著一旁森林衝出,在她身後,則是隨行龍衛,一聲不吭跟着首領向林中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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