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死亡原因

第四十一章 死亡原因

當白中元再次進入屋子后,看到周然已經將洪崖平放在了床上,手中拿着解剖刀和鑷子,正做面色肅穆的凝視。一側的檢材盤中,有着提取出來的裂頭蚴,細若絲線,長度在半米到一米不等。

屍體的上衣已經被徹底剪開,露出了皮包骨般的身軀,同時也將誘發白中元嘔吐的原因更加清晰的呈現了出來。無論是胸腔還是腹部,抑或是胳膊的內側,視線所及的軟組織處,有着諸多大如鴿蛋的腫塊,有的已經被解剖刀切開,有的呈現出潰爛之象,還有的像是發炎腫脹的肉芽,看的人心驚肉跳。

經過最初的劇烈視覺衝擊后,白中元基本適應了下來,整理下穿戴之後,輕輕走到了周然的身邊,唯恐驚到她。

「這些都是從屍體上面提取出來的?」脫離人體之後,裂頭蚴並沒有立刻死亡,扭動之間依舊讓白中元有些噁心。

「這僅僅是極少的一部分,你看到的每個腫塊裏面,都可以找到裂頭蚴蟲體。」說道此,周然冷笑兩聲,「開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洪崖在活着的時候,完全就是裂頭蚴的遊樂場,用自己的血肉供養了這些蟲體。」

「洪崖看起來是患有精神疾病的,據盤星虎說是驚嚇導致的,如今看來罪魁禍首應該是裂頭蚴造成的對嗎?」

「沒錯。」對於這個,周然是知之甚多的,「當人進食了未煮開含蟲卵的水或含有原尾蚴的食物后,蟲卵先是在人的腸壁上吸附,然後孵化成幼蟲,幼蟲再通過血液循環進入人腦,並在人腦中遊走,吸取腦細胞營養發育長大。」

「生吃蛇娃造成的?」白中元對裂頭蚴了解的有限,記得只在一起科普欄目中看過,時間久了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還有,裂頭蚴應該屬於寄生蟲體,到底是如何在人體之內存活的,在不做提取的前提下,是否有自愈的可能?」

周然解釋:

除卻食用含有裂頭蚴蟲卵的食物外,還有一種常見的方式會造成寄生感染。農村歷來有用青蛙肉槌爛生敷貼在皮膚傷口患處,以治療局部潰瘍等疾病的習俗。還有的人捕捉小青蛙,生吞,謂之能醫治腰腿酸痛、筋骨疼痛,藉以壯筋活絡、強健肌體,往往惹致裂頭蚴感染,都是愚昧無知造成的。

裂頭蚴可移行至感染者全身軟組織,使之局部呈現炎症、肉芽腫、伴有蟲爬麻癢感、紅腫熱痛,尤其眼瞼、胸腹等處為易發部位,可見到有如鴿蛋大小的移動腫塊,手術切除的小腫塊中可找到裂頭蚴蟲體。

常見為五種病症。

(1)眼裂頭蚴病是最常見的類型,系用蛙肉或蛇肉貼敷眼部所致,可累及患者的眼瞼和眼球。最終導致視力嚴重減退甚至失明。

(2)皮下裂頭蚴病,可累及患者的四肢、胸腹壁、體征器官,形成遊走性皮下結節;結節呈圓形、柱狀或條索狀,可出現間歇性或持續性疼痛或觸痛。

(3)口腔頜面裂頭蚴病,用蛙肉或蛇肉貼敷患處治療腮腺炎或牙痛所致,患處有紅腫熱痛和蟲爬感。

(4)中樞神經系統裂頭蚴病,腦裂頭蚴病不是很常見,裂頭蚴可侵犯頂額葉或枕葉,也可侵犯外囊、內囊和基神經節、小腦等處。依寄生部位不同,可有陣發性頭痛、癲癇、抽搐、偏癱,噴射性嘔吐、視物不清等癥狀。

(5)內臟裂頭蚴病,極為少見,裂頭蚴可寄生於腹腔、膀胱、尿道、消化道、呼吸道等部位,表現各異。

聽完上述所說,白中元挑了挑大拇指,所謂術業有專攻,周然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法醫絕對不是偶然。就像有關裂頭蚴的這些知識,莫說是法醫,就算是久經戰陣的臨床醫生,也不一定能夠表述的如此全面。

但周然並沒有接下這份讚許,攤手說道:「我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晰而全面,是因為在實習期間接觸過一具裂頭蚴致死的屍體,同樣是腦裂頭蚴病,侵入神經導致精神出現錯亂,最後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太可怕了。」

相較於種種慘烈的案發現場和多樣的屍體形態而言,小小的裂頭蚴給白中元帶來的恐懼更深,說話間不由的後退了兩步。

「人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嗎?」周然笑笑。

「怎麼講?」

「所有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如果不是人貪慾作祟,非要捕食野生動物,怎麼會落得如此地步?」

「所以,這是人禍。」白中元無法否認這點。

「難不成還是蛇娃之禍嗎?」周然挑動檢材盤中的裂頭蚴,「這些東西,最多能在人體內潛伏十二年。」

「換言之,洪崖死於裂頭蚴的命運早已經註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十二年,聽得白中元咂舌。

「是的。」周然點頭,指了指洪崖的頭部,「雖然還沒有進行開顱檢驗,但我相信裏面同樣可以提取到裂頭蚴蟲體,而這也可以確定為他神志不清的原因,包括之前白隊看到他嘔吐不止,都是如此。」

「這麼說的話,他的死亡完全是自身因素促成,不存在他殺的可能?」

周然搖頭,「我只是說滿足裂頭蚴致死的條件,但具體是不是,必須要經過深度屍檢才能確定。」

「要多久?」白中元迫切的想弄清楚洪崖的死因,這不僅關係着案件的定性問題,還關乎是否會勾連到文物案。

「我不知道。」

「什麼意思?」白中元第一次從周然口中聽到這麼沒有底氣的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拿病理檢驗來說,別說是青葉鎮派出所,就算是縣局都不一定具備這樣的條件。」

「那怎麼辦?」

「這正是我要問的。」周然面色凝重,「眼下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屍體運送到當地市局,進行全面的檢驗鑒定,這樣的弊端是耗時長,有利之處是可以準確無誤的確認洪崖的死亡原因。」

「另一個選擇是什麼?」

「相信我。」周然提起頭,盯着白中元眼睛說道,「在無法進行病理檢驗的情況下,讓我憑藉經驗從屍體徵象中獲取結論。好的方面,不會耽誤時間;壞的方面,最終的結論可能存有偏差和錯誤。」

「我選擇相信你。」白中元毫不遲疑。

「你就不怕我弄錯了?」

「錯了再重來就是,沒聽說過失敗是成功之母嗎?」白中元毫不在意,「現在的問題是,地點選擇哪裏合適。」

「盤家老宅,涼亭。」周然早就做過思索,嗝都不打的說道,「首先,外面溫度低,可以延緩屍體的腐爛;其次,涼亭四處通風,有利於屍臭和異味兒的揮發;最後,我們的大本營,可以防止外人進入或是窺見。」

「現在把屍體運下去嗎?」

「夜長夢多。」周然笑笑,「這是斂屍袋,我馬上回去把涼亭收拾一下。」

「我……」

「放心吧白隊,裂頭蚴不會趁機進入你身體內的。」

「你……」

怕什麼來什麼,這句話聽得白中元臉上血色全無。

「一會兒見。」

周然笑笑,轉身走了出去。

屍體裝入斂屍袋以後,秦時雨他們的現場勘查也畫上了句號,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線索,意味着洪崖的死亡並無他人介入,案件性質如此劃定對於警方來說是有利的,這也讓白中元長出了口氣。

當然,最終還要看周然的後續屍檢結果。

……

回到老宅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在設備缺乏無法進行病理檢驗的情況下,周然只能通過豐富的屍檢經驗做出判斷。儘管現場勘查結果傾向於洪崖是自然死亡,但眾人仍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時間來到凌晨兩點鐘時,眾人總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一個個疲憊不堪的聽着周然口述屍檢結論。

(1)屍體被裂頭蚴侵蝕嚴重,滿足致死條件。

(2)經過全面細緻的勘檢,屍體外部不存在任何機械性損傷,內部也沒有致命創痕。

(3)胃容物中沒有發現最新吞咽過的食物,尤其是蛇娃之類的組織或者器官。

(4)口腔之中存在少量的淤血,應該是臟器被裂頭蚴破壞導致的嘔咳現象。

(5)耳道和鼻腔有淺性出血現象,判斷為裂頭蚴腦病所致。

聽完上述的話,許琳站起身活動了下僵直疲憊的身軀:「洪崖的死亡沒有問題,大家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既然如此,就都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新的任務。」天寒地凍的熬到現在,白中元也有些扛不住了。

眾人一鬨而散,白中元也打算去洗漱睡覺,就在他轉身的時候,看到周然並沒有離開,而是望着複位的屍體無聲沉默著。

「放心吧,天亮以後我就去找盤星虎,勢必給洪崖一個體面的葬禮。」白中元深切的清楚一點,除了過世之人的直系親屬外,這個世界上對屍體最敬畏的人就是法醫,可以說是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我想的不是這個。」周然搖頭。

「不會是還有疑點吧?」白中元眉頭一挑,有種不祥之感。

「被你說中了。」周然毫不遲疑的點頭,「無論是口腔中的淤血,還是耳道和鼻腔的淺性出血現象,似乎都有些不合理。」

「你剛才不是說過嗎,是裂頭蚴導致的。」

「我是這樣說過,所以才更加的擔心。」

「為什麼?」白中元愈發的不解了。

「先入為主。」周然憂心忡忡,「從裂頭蚴的侵蝕程度來看,的確滿足致死條件,可越是這樣越可能存在問題。一來是會影響我們的判斷,二來是我們對於裂頭蚴的了解並不是特別的全面,雖說我參與過裂頭蚴致死的屍體解剖檢驗,但所了解的也只是個大概,具體的病變階段和徵象仍然是模糊的。最關鍵的是上午才剛剛找過洪崖,晚上他就死了,這當中很難說有沒有更深的隱情。」

「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為,屍體的頸部之下是沒有問題的,你的擔心在頭部?」白中元的關注點依舊是屍檢本身。

「沒錯,這裏不滿足開顱條件,因此我才擔心。」

「既然有疑慮那就想辦法解開,無法開顱做病理檢驗,那就從口腔、鼻腔和耳道入手,我相信你有這樣的能力。」

「我試試吧。」周然說完,穿戴其手套和口罩。

「我來幫你。」這個時間點,將周然一個人留在外面勘檢屍體,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白中元決定留下來。

「白隊,周法醫,你們還不休息嗎?」就在這時,盤哲從屋裏走了出來。

「如果睡不着的話,過來幫忙。」白中元招呼著。

「得,我就多餘問這一嘴。」口中調侃著,盤哲還是加入了其中。

「盤子,有個問題你幫我解答一下。」白中元的工作只是保證好照明,絲毫不妨礙交談。

「白隊,你說。」

「當地的瑤家人,通常信奉什麼神靈?」

「盤王,準確的說不是當地瑤家人,而是全世界的瑤族都會在重大節日祭拜盤王。」盤哲耐心的解釋著,「每到那時,男女老少都穿上精美的民族服飾,用吟唱、祭酒、舞蹈、上香等形式來祭祀盤王先祖。」

「重點說說祭品吧,有沒有用動物來祭祀的,比如蛇娃……」

「白隊,等等。」白中元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盤哲給打斷了,臉色複雜的猶豫少許,這才繼續說道,「白隊,有件事我必須提個醒,類似的話萬萬不要再提,如果讓村寨的人聽到可是會惹麻煩的。」

「哪句話?」白中元一頭霧水。

「用蛇蛙祭拜盤王。」盤哲的表情異常凝重,「在瑤家的風俗中,祭拜盤王最大的忌諱便是蛇蛙。」

「還有這種說法?」白中元一愣,而後猛然想到了個細節,「盤子,我記得清清楚楚,洪崖生前曾經將血淋淋的半截蛇身放到了供奉的器物中,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神龕中擺放的就是盤王像吧?」

「白隊,你真看到了?」盤哲的臉色頓時一變。

「當時曲國慶也在,他可以證明。」

聽完白中元的話,盤哲陷入了驚愕的恍惚中,良久后臉色蒼白的回過了神來。

「我明白了,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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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罪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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