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金枝玉葉

204 金枝玉葉

邊上的將士們見這架勢,都暗暗憋笑,紛紛悄悄散開,他們可沒膽量圍觀將軍的好事,這麼多年來,有哪個人敢在他們將軍面前叫囂,也就是梁大小姐了。

容恆翻身下馬,見惠梨跑得額頭上一層細膩的汗水,柔軟的額發貼在白皙的肌膚上,笨拙的氣息里透著女人的嫵媚。他喜歡這個女人,他眼裏的梁惠梨就是世上最好的,多想把她抱在懷裏,用自己的生命來呵護,可是……

「做什麼?」容恆克制了心裏的衝動,冷冷地問。

「你幾時回來?」惠梨問。

「回來?」容恆微微皺眉,應道,「本該每年中秋回京述職,今年不成了,明年?我看也未必。」

惠梨問:「那你不來接我了?」

兩人目光對視,能從對方的眼裏把各自的心意都看得透透的,惠梨的心裏沒有別的男人,很早之前,就只放得下容恆了。

「皇帝一日不醒來,你就一日要照顧他,難道我盼著皇帝去死?」容恆說,「不是我不來接你,是你不肯跟我走,而即便你跟我走,我也能容忍你心裏裝着他。」

「就算是別人救了我,我也會儘力照顧,希望他能康復。」惠梨明明白白地對容恆說,「但又因為是他,我才更想有個了斷。他若真的死了,我也儘力了,她若活過來了,我更加能放下了。容恆,從那天你遇見我找紅珊瑚起,我的心裏就沒有他了,後來的所有難過悲傷,其實和他這個人沒關係。你要說,也許曾經的祥泰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現在能扛起江山的皇帝配得上我了。但那又怎麼樣呢,我有了你呀,難道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好的人嗎?你不娶我,是要斷子絕孫嗎?」

容恆霸氣的臉上,是對於喜愛的人無條件的寵溺,他愛惠梨,哪怕她心裏真的裝着祥泰,他也無法再愛上別的女人,不娶這個女人,容家的香火真的要斷了。

「抱抱我。」惠梨伸出了手,「我剛才跑得太急,被馬鞍硌疼了。」

容恆一怔,但迅速張開了懷抱將惠梨護在胸前,惠梨輕聲地說着:「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哪裏疼?」容恆卻問。

「那裏、那裏只有你娶了我,才能碰。」惠梨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忽地就哭出了聲,「可你若不要我了,我怎麼辦?」

容恆哪裏捨得她哭,拿出從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問她:「可你就不怕將來我們生出來的孩子,和我一樣黑?」

惠梨抬起淚容,楚楚可憐地望着她的男人,破涕而笑:「你不是說,你是晒黑的,原本很白的嗎?」

容恆忍了又忍,實在綳不住,捧著惠梨的臉頰,親吻了她的雙唇,惠梨只稍稍掙扎了一下,待兩人分開時,那面頰上嬌羞的紅暈,越發叫人愛不釋手。容恆深情地說:「我又惹你生氣了,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但不得不認真地說,「可是我不能不回西北,那裏需要我,現下我也不能帶你走,你還放不下皇上的傷情。」

惠梨點頭:「但無論如何,我要來把話對你說清楚,容恆,我心裏只有你,永遠都只有你一個人。」

「我知道。」容恆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惠梨的面頰,想要為她擦去淚水,又怕弄傷她嬌柔的肌膚,「等我安排好了西北的事,就立刻回來,不論是一個月還是一年,下一次我再回來,不論皇帝活了還是死了,或是這麼半死不活的,你都要跟我走。」

惠梨鄭重地答應:「就這麼說好了。」

容恆心滿意足地一嘆,稍稍用力就把惠梨抱上了馬匹,他也上馬將惠梨擁在懷裏,吆喝他的兄弟:「你們繼續往前走,我去去就回。」

有人笑:「將軍,這是去哪兒啊?」

容恆低頭當眾親了惠梨一口,驕傲地說:「送你們夫人回娘家去。」

神山侯府中,卓羲已經派人送了消息回來,說惠梨出城去了,但千葉和定山不在家,只有楚歌守着二娘和初初,團團還在文賢山莊沒回來,家裡冷冷清清的。

二娘嘆息著:「惠梨這麼守在皇帝身邊,容將軍該怎麼想。」

楚歌笑道:「容將軍不會亂想,那麼頂天立地的人,最多就是心疼惠梨太辛苦。」

二娘看了看楚歌,不滿地說:「你和惠梨半斤對八兩,沒一個叫我省心的。」

初初學着奶奶的話,奶聲奶氣地說:「沒一個叫我省心的。」

楚歌拍拍她的屁股嗔道:「你又不好好學話,娘回來聽見了,該打屁股了。」

初初卻哼哼:「娘都不要初初了,每天都看不到。」

楚歌抱起孩子,對二娘說:「我帶初初進宮去見千葉吧,初初天天悶在家裏也不好。」

二娘哼笑:「你是怕我啰嗦你,想跑吧?」

楚歌笑着和初初眨了眨眼睛,小娃娃可不懂這麼多,聽說要去找娘,立時就興奮了。楚歌便抱着她往外走,就算帶孩子辛苦,也好過聽二娘的嘮叨。

在家門前等候下人預備馬車時,看到遠處有女孩子騎馬來,原以為是去追容將軍的惠梨,走近了就發現,是好久不見的人。

武家的大小姐騎馬而來,見到楚歌,熱情地一笑:「楚姐姐,你要去哪兒?」

「帶初初進宮找千葉。」楚歌說着,卻見武似晴的眼睛往屋子裏瞄,順口便問,「你呢?」

「我來找卓羲的,卓大哥在么?」武似晴倒也不客氣。

楚歌含笑問:「找他做什麼,他進宮去看皇帝了。」

武似晴哦了一聲,女兒家的心思怎麼能隨意說出口,笑了笑便打算走,可楚歌卻喊下了他。

「楚姐姐有事?」武似晴問。

「卓羲是不是對你說過,他有喜歡的女人?你是不是在好奇那個女人是誰?」楚歌看着武家的姑娘,淡淡含笑,「心裏一直很在意吧?」

武似晴臉頰緋紅,怔怔地望着楚歌,忽然一個激靈,好像明白了什麼。

楚歌則大大方方地笑道:「就是我,卓羲他喜歡的女人是我。」

「楚……姐姐。」武似晴愣住了,她之前真的完全沒想到是楚歌,他們的樣子看起來,也根本不像是相愛的人,「那楚姐姐對卓羲呢,你也喜歡他?」

「當然。」楚歌笑道,「不過是這些年一直都不太平,才沒把婚事辦了。都在一起二十幾年了,也不着急這一兩年。」

似晴姑娘很失望,可卻好像沒什麼可不甘心的,別的女人她還能比一比爭一爭,這個武藝比自己高強幾個段位的楚歌,她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的,她勉強笑着,為自己打圓場:「卓羲還真是個怪人,明說不就好了。」

楚歌道:「是啊,就是個怪人。」

「姨姨,我餓了。」初初忽然撒嬌,要吃的東西。

「我們回去拿一盒點心路上吃。」楚歌哄著孩子,向武姑娘點頭致意,便要帶初初折回去。

可是一轉身,卻見二娘站在身後,二娘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得楚歌心裏直發毛,她的臉刷的就紅了,二娘笑幽幽道:「放心,我會一五一十一字不差地,全告訴卓羲的。」

然而二娘不止告訴了卓羲,還告訴了千葉告訴了定山,惠梨那天被容恆送回來時,連帶着容恆都知道了,很快家裏上上下下都聽說了楚歌那番表白。

可是卓羲興沖沖地跑來找楚歌時,差點被她打出去,好在卓羲這次不慫了,無論如何都要和楚歌說清楚,糾纏了幾天後,那日千葉從宮裏回來,見家裏熱熱鬧鬧地在搬東西,李嫂和棉花迎上來說:「楚歌點頭啦,二娘說八月末就給他們把婚事辦了。」

千葉眼前閃過一道身影,是楚歌往竹林去,她跟着跑了過來,便見女俠輕盈地在竹林間跳躍穿梭,忽然一道寒光逼向自己,清風劍就停在了眼前,明晃晃的劍鋒上映着千葉的臉,卻是笑得比花兒還美。

千葉一點都不害怕,歡喜地說:「我家初初,終於要有姨夫了。」

楚歌罵道:「偷學功夫,可是要被挑斷手筋腳筋的。」

千葉哪裏怕她,纏上來問:「真的答應了嗎,楚歌,你答應了?」

楚歌默默地將清風劍收入劍鞘,說道:「先成了親再說,相處不好分開就是了。」

千葉想起過去的種種,捂著嘴笑起來,楚歌瞪着她,不耐煩地問:「又笑什麼,你笑,我可就反悔了。」

「這些話,才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千葉說,「那會兒惠梨說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卻對卓羲說你根本就是不會講話,就在這裏,你還記得嗎?咱們兜兜轉轉磕磕絆絆的,可終究是圓滿了。」

是啊,一切看似不容易,可又都是順其自然地發展,誰也不強求誰,誰也不束縛誰,他們就這麼打打鬧鬧地,成了一家子人。卓羲現在入了內閣,可是他不打算自立門戶,還是想在這家裏一起過,再也沒有比他們這一家子更好的親人了。

「過幾天,我要去接我爹娘。」楚歌說道,「我不在,你小心些。」

千葉卻感慨:「現在,真真是天下天平了,不用擔心。」忽然又想起一事,對楚歌道,「你離京的時候,能不能替我送個信?」

楚歌離京時,已經是八月了,皇帝依然在昏睡中,沒有要蘇醒的跡象,惠梨靜心在一旁照顧,安心等容恆下一次回來時,帶她去西北,倘若皇帝能蘇醒,自然是最好的事,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她也盡心了。

宮裏今年本沒有過中秋的興緻,可又不想弄得凄凄慘慘,太后便命人照着過去的樣子佈置皇宮,並在她宮裏擺下酒宴,到時候請皇親國戚一起來過節。

此時蓮貴妃已經出了月子,但她向來都不管宮裏的事,孩子被太后養在身邊她也插不了手,皇帝這邊有惠梨在,和她也沒關係。蓮貴妃本該有美好的未來,可是現在雖然一切都還在,可她好像又什麼都沒了似的。

這一天,千葉在聽政殿與大臣們商議了今秋的賦稅,順道往皇帝寢宮來,想看看惠梨和祥泰,卻在門前看到扶著門側身站在那兒的蓮貴妃,她正悄悄地往裏頭看,像是在偷看什麼。

「娘娘,您怎麼不進去?」千葉突然出聲,着實把蓮貴妃嚇了一跳,她支支吾吾著:「我,我就不去打擾梁姑娘了。」

千葉笑道:「怎麼會打擾呢,現在娘娘出了月子,若是樂意的話,就來照顧皇上。」

蓮貴妃搖頭:「母后讓我不要添亂,她連孩子也不讓我帶。」

千葉道:「娘娘知道皇上的喜好,又是皇上最親近的人,皇上一定會希望你陪在他身邊。」

蓮貴妃苦澀地一笑,卻說她要走了。

千葉見她轉身,說道:「打算中秋節時,按照皇上之前的意思,冊封您為皇后。」

蓮貴妃一怔,停下了腳步,僵硬地轉過了身。

千葉笑道:「中宮不能沒有皇后,您陪着皇上經歷風風雨雨,沒有人能比您更合適那個位置。」

蓮貴妃搖頭:「我、我做不好。」

「歷朝歷代,皇后也是各種各樣的,並不是厲害的人能幹的人才能做皇后。」千葉伸手握住了蓮貴妃,「對於皇上而言,他更需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陪在他身邊。而眼下我們該做的,是照顧好皇上,保護好小皇子,守住這個江山。」

蓮貴妃眼中含淚,往殿門內看了眼,輕聲問:「那梁姑娘……」

千葉笑得越發燦爛:「哪裏來什麼梁姑娘,人家可是容夫人了。只是惠梨受了皇上天大的恩惠,你給她些時間,讓她報答皇上可好?」

中秋那日,因突然冊封皇后,本簡單的家宴變成了國宴,京城王公大臣貴婦人和千金小姐們,都被邀請入宮赴宴,連韓府郡主和她的母親也受到了邀請。

然而韓越柔不願意去,她們也沒敢勉強,到了中秋節,一家子人打扮齊整入宮去,只留下韓越柔獨自在家,她讓下人們出去散散,說外頭集市正熱鬧,而之前守在這裏的侍衛們也早就撤了,偌大的宅子裏空蕩蕩,在這人月團圓的日子裏,顯得特別凄涼。

一駕馬車慢悠悠地到了韓府門前,跳下一個男人,攙扶一位年輕的婦人下車,她熟門熟路地進了大宅,感慨昔日興旺的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路沿着熟悉的路往韓越柔的閨閣來,才進院門,就看到韓越柔在屋檐下看着秋菊發獃。

「柔兒。」婦人溫柔地喊了一聲。

韓越柔轉身看,心裏一熱,喊了聲:「大姐?」

她的姐姐走上前來,拉過她的手道:「柔兒,跟我去鄉下可好,我娘很惦記你呢。」

「大姐……」

「過去你那麼照顧我,現在換姐姐來照顧你可好?」

一陣秋風吹過,像是哪家栽種的桂花飄來香氣,香甜的滋味彌散在空氣里,韓越柔凄涼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點了點頭,答應了。

秋風撫過整座京城,文賢山莊一如既往的幽靜,彷彿被夕陽染紅的落葉鋪滿地,涼亭中,團團正獨自下着一盤棋。

她正猶豫下一步棋子該放在哪裏,忽然伸過一隻手放下一顆棋子,頓時扭轉了滿盤棋局。

團團抬起頭,面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沖她微微一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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