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亂墳冢的真正面目

39亂墳冢的真正面目

一掛如虯龍的金色拳罡墜入山中,宛如一瓢金色漿液當頭潑下,整個后三山頓時有金絲游弋,宛如氤氳的金色線流一般靈動。

在殷泓催動的拳罡撞入后三山時,原本被抬高几丈的山體轟然下墜,像是一扇巨大的金色石門突然關閉了。

緊接着,流溢在這處地域的陰戾氣息迅速消退,整片天地間,唯有金縷拳罡如游風縈繞。

殷泓在施展出這名動八方的一拳后,一身氣息如退潮般消潰,這一拳幾乎是傾盡了一身的力氣。若是擱在以往,這一拳對殷泓來說不過是稀鬆平常,舉手投足而已。委實是殷泓處在這片壓抑的地域太久了,一身純粹的精元之力在這數百年間幾乎就沒有流淌過,修為也是大不如前。

有個秘辛外人可能並不知道,對於殷泓修為的倒退,外人推測是這處陰戾的古戰場遺址對他的壓製作用,其實恰恰相反,這處古戰場遺址的壓製作用確實不算小,畢竟這裏收攏了眾多前朝名將的殘魂,但對於殷泓來說,卻沒有絕對的壓製作用。

殷泓之所以修為倒退的厲害,是因為他的自主壓制。

由於他那身純粹的精元之力太過於克制殘魂,所以這數百年間,他都是小心翼翼的收斂著精元之力,他一旦釋放這股精元之力,第一個被衝垮的不是這座沒有多少靈性的山脈,也不是那些密佈的迷瘴,而是殘存在這處天地的名將殘魂。

這些隨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孱弱的殘魂,根本承受不住他這一身強悍的精元之力衝擊。

可以說殷泓是為了保護這些殘魂才「自甘墮落」至此的。

殷泓這一身磅礴的氣勢不是被他收攏而起,而是實實在在潰散而去的。神魂被擊碎大半,體魄力量又被嚴重透支,此時的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戰力退卻的厲害。

不過他仍是強行提起一口氣,再次祭出血氣蒸騰的屠城,一泓靈力流淌過槍身,一槍挑破了那片群龍無首的黑色傀儡。

列陣傀儡如撒豆子一般紛紛跌入后三山,這些失去了張帖兒坐鎮的傀儡其實並沒有多少戰力可言,對於殷泓這種不親近古戰場的兵家武夫來說,基本上算是聊勝於無,不過這片傀儡對於后三山包括紅燭鎮在內卻是大有裨益,有了這些傀儡身上的陰戾氣息補充,接下來戰鬥就算慘烈至極,也應該能夠保持這處地域的穩固性,最起碼不會再像前朝疆域和帝都皇城那般分崩離析。

這處地域是這幾位前朝遺臣精心打造的,也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資本了,殷泓自然不希望因為這場征戰的緣故,使得后三山連同紅燭鎮被破壞的滿目瘡痍。

挑破傀儡陣后,殷泓沒有收起屠城,而是以一絲靈力做線,將血槍捆縛在背後,血槍浮騰着絲絲血氣,再加上那身因為與張帖兒對轟而充血的肌肉,此時的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凶煞的背槍血修羅。

年輕國師在張帖兒落敗后,面色平靜的揮散流散佈空的書畫字帖,這些書畫字帖本來就是為了給張帖兒壓陣用的,如今張帖兒已然落敗,這些靈性流逝的書畫字帖已是一無是處。

這些看似輕飄飄的書畫字帖在墜落山中時,卻如碧瓦飛甍,墜襲而下,質地感極重,彷彿這些書畫字帖並不是由紙張寫成,而起雕刻在小石板上一般,即便是這些書畫字帖已經沒有了多少靈性,它的重量也是遠遠超出預料。

其上蘊含的文運重量要遠遠超出本身重量。

書畫字帖摔墜在山石地上,因為紙張殘破而留不住的靈氣若青煙滾地,竄入這片靈氣徹底枯竭的山脈。

這些書畫字帖若是放在外世,哪一部不是一等一的珍品,不說價值連城,千金難買肯定是跑不掉的。

在這處地域之外為何會出現文運鼎盛,武運沒落的局面?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一本本聖賢典籍、書畫字帖、小說詩歌的堆疊嘛。

這些蘊藉着文運的聖賢典籍、書畫字帖、小說詩歌在世間兜兜轉轉,口口相傳,遍佈整個疆域,文武自然也就隨之流淌開來。

由此可知,武運想要興起並持續,其實並不只是打壓文運那麼簡單,武運必須要以持續的戰爭來維持。

前人對於天下大勢有過一番提綱挈領的總結,所謂大勢,不過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連歷史都逃不掉的「詛咒」,透過現象看本質,其實就是文武氣運之間的爭纏,再說大一點,便是氣運之爭。

年輕國師面色平靜的看着殷泓收起那片殘破神魂,沒有出手阻撓。

同樣那群站立在後三山之前的道人也沒有阻撓,在經過這一戰後,他們對殷泓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張帖兒何許人也?那可是單槍匹馬能打穿半個王城的兵家武夫,戰力之強,可謂是百年不遇。

即便如此,不還是被殷泓一招就給鎮壓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此時他們能看出殷泓已是強弩之末的處境,可殷泓從頭到尾都是以武夫體魄對敵,一絲一毫的兵家殺力都沒有施展,而且兵家路子相較其餘百家來說要狂野許多,身處古戰場遺址中與佔據地利之勢的兵家修士對壘,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退一步說,就算殷泓一如既往不動用古戰場遺址的優勢,僅以煉體者的身份以命相搏,他們也招架不住啊。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殷泓就是那個光腳的。

這位既是煉體者又是兵家武夫的漢子就這麼從容的收攏神魂,殘破的神魂在殷泓的牽引下,如一卷無形的風穴一般向著殷泓的天靈蓋捲去,當神魂形成的風旋消弭無形后,殷泓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收攏神魂,返回鎮門,就像是剛剛那一招將張帖兒打入古戰場遺址中一般,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百家中公認路子最野,性子最尖銳的幾種修士之中就有兵家修士和煉體者,而殷泓一體兼修兩家,性情自然也會更加鋒芒畢露。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有所動容的也就那麼幾人而已。

在殷泓停佇在鎮門時,日夜顛倒,一瞬間整個紅燭鎮的黑夜像是被人抹去,暖陽高掛於空,天光明亮。

顯然這是老掌柜的手筆,他召喚出了那盞天上燈為殷泓補給那身流散的精元之力。

殷泓沒有客氣,直接身形一躍,踩在漆彩艷麗的鎮門匾額上,將那副幾乎被張帖兒捶成一團廢金的甲衣往身上一貫,柔和卻炙熱的光線與殷泓身上的甲衣交相輝映,那副甲衣在光線的照耀下,竟像是被曬化了一般,凹凸不平的甲衣流動了起來,順着殷泓的壯碩軀體重鑄。

這件以活金鑄就而成的甲衣同樣也受這片陰戾地域的壓制,在精元之力充沛的情況下,張帖兒根本不可能將甲衣捶成一堆廢金。

殷泓雙臂張開,任由光束照耀在自己身上,一身金色光華席捲而出。

一股熱浪悄然向外滾涌,熱浪奔騰,將周遭森冷陰戾的氣息撕開一個口子。這股熱浪不是來自那盞高懸於空的奇異燈盞,而是從殷泓體魄之上向外散發。

殷泓因激戰而萎靡的氣息在熱浪的鋪卷中節節攀升,似乎熱浪的鋪展範圍代表着他那身精元之力攀升的強度。

熱浪持續滌盪虛空而來,仔細看去像是一面淡金色的水紋向外擴散,片刻功夫,那面近乎顯化的精元之力就已經囊括了數百丈之廣的範圍。

此時殷泓面如神祗,淡金色的光輝縈繞臉頰,若神人降世。

伴隨熱浪向外席捲而出的還有一股壓抑心魄的陽剛氣息,在陽剛氣息一經浮現時,這片天地無形之中變得絮亂了起來,風攢雲聚,氣流像是被人攪動了,流竄在天地間的稀薄靈氣都是呈現出向外逃逸的跡象。

但是這種狀況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在某一個臨界點,裹挾著陽剛氣息的熱浪戛然而止,緊接着如退潮似的回攏。

殷泓輕輕扯了扯嘴角,沒有強行擴張精元之力,張開的雙臂緩慢放下,牽引著精元之力歸攏於體魄。

在殷泓釋放這身精元之力時,他對於這處地域的感知就變得敏銳起來,可以說在這裏釋放精元之力就是以一己之力與這片地域爭勝,這是以肉身挑戰天地的舉動,起初精元之力佔據的領地較小,遭受的反抗便會小,可隨着精元之力的攀升,這處天地幾乎被激怒了,滔滔然若海水翻湧的陰戾氣息凌空澆灌而下,碾壓而來,瘋狂的吞噬那片精元之力,殷泓感受到強烈的反撲阻力后,便果斷收回擴張而出的力量。

在這種四面樹敵的情況下,強行與這片地域爭勝實屬不智,若是沒有這群外人到來,以殷泓的性格,絕對不會就此收手。

這就像兩軍對壘,無論雙方實力有多懸殊,以他殷泓的驕傲,即便是戰死,也不會有絲毫的退卻之心。

殷泓將橫擴而出的氣息完全收攏后,吐出一口炙熱的氣息,身子骨一抖,壓抑了數百年的感覺在這一刻終於回來了。

這是殷泓數百年來第一次酣暢淋漓的釋放體內的精元之力。

他縱身躍下鎮門,踩在這道鎮門橫樑上,心有愧疚,像是僭越了什麼東西一般。

在殷泓剛剛躍下鎮門時,那位一直捧書觀戰的皮裘子老人黃祿嘴角微動,原本面無表情的殷泓面色竟是詫異了起來,他抬起頭看向黃祿,眼神中充滿著詢問色彩。

黃祿低頭看向他,僅用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解釋道:「你身處這處地域太久,從剛剛那一戰中可以看出你的修為倒退的實在是太厲害,就算這次計劃能夠成功,也不過是更換一個虛空,古國亡魂依舊存在,只要身處亡魂國度,你便會一直束手束腳下去,將來你肩上的責任太過於巨大,總不能一直壓制自己的修為,所以你必須離開這裏。」

殷泓面無表情的點頭。

黃祿又解釋道:「在這裏我要跟你說清楚,更換虛空后的鎮子,由我和孫希山共同掌控,鎮子會蟄伏很長一段時間,你留下來作用不大。還有就是你要正大光明的離開鎮子,讓天下所有人都知曉你已經出世,這樣才能引起更多的視線注意,只有如此燈兒日後在外界才能少去許多阻力,同時你也是保證燈兒性命的一道關鍵手。最後則是一個幌子,讓外界誤認為你是我們故意遺留子在外面的棋子眼線,他們必然會想要通過你來找尋到鎮子的新址,外界之人在你身上花費的時間越多,精力越大,對燈兒,對鎮子就越有利。」

殷泓釋然。

黃祿有些憂心道:「當你走出鎮子時,鎮子會與你斷絕一切聯繫,在鎮子沒有再次出世之前,你會一直處於孤軍奮戰的局面,哪怕是遭到外界的聯合捕殺,也只能依靠自己。不過也不必過於擔心,在他們確定你只是個幌子之前,應該不會對你下殺手,畢竟他們的主要目標並不是你。」

最後,黃祿鄭色說道:「若是外界之人鐵了心的要將你置於死地,就想辦法去摩雷觀!」

殷泓眼神陰沉,是鎮子和摩雷觀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只是想單純的禍水東引,讓皇室先跟摩雷觀這一龐然大物撕破臉皮?!

雖然摩雷觀雖然在外界聲明不顯,甚至無多少修者知道這一道脈的存在,但所知曉之人,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敢小覷這一沒落的道脈,甚至是當今被匡扶為正統的國教道脈!

殷泓無動於衷,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但他並不打算如此做。

對於亡國將種來說,沒有窮途末路,無非一死而已。

那位身形幾乎與老掌柜齊平於半空的年輕國師原本神色自若,可是就在剛剛殷泓釋放出精元之力那一刻時,他的面色短瞬間凝固了一下。

原本以為以張帖兒在古戰場方面的造詣就算坐鎮不了這處古戰場,逃出來也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可現在看來,張帖兒如今面臨的處境比料想的要艱難許多。

因為在殷泓釋放精元之力的那一刻,整座鎮子和后三山並沒有任何異樣,唯有一處,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出現異樣的是那處萬魂歸攏的亂墳冢。

因此這座鎮子和后三山並不是古戰場的核心所在,古戰場的核心是那片毫不起眼的亂墳冢。

在年輕國師先前的推測中,古戰場遺址的核心所在應該是紅燭鎮以及與其連通的后三山,尤其是后三山,雖然看起來與前面的四座山脈一樣靈氣匱乏,但后三山間縈繞的戾氣可謂是整片地域之最,而且以年輕國時的眼利自然能看出此時的后三山已經被人坐鎮其中了,憑藉這兩點就可佐證后三山應該是古戰場遺址的核心所在。

出乎意料,老掌柜並沒有將古戰場遺址的核心放在後三山,而是選擇放在一處平平無奇的亂墳冢之中。

一般來說,亂墳冢之流的地域並不適合作為溫養戰魂之地,亂墳冢作為世間藏污納垢之地,各種陰暗氣息並存,陰戾之氣並不純粹,極易催發出性情暴虐的鬼物,而且戰隕武夫的殘魂天生排斥這種臟穢之地,這跟修者之間門派之別,百家分流類似。最適合亂墳冢的一類修者當屬鬼修,因此一些大型亂墳冢又被鬼修稱為鬼蜮之地。

鬼修與兵家雖然走的都是溫養亡靈的路子,實則卻是大相庭徑,兵家一直以來都是被百家認可的正統教派,而鬼修卻是過街老鼠一般的境地。

由此也可以看出兩家的差別之巨大。

兵家有一部古籍,其中有一句,忠魂長眠山嶽。僅這一句話便能看出古戰場中的「形盛之地」,毫無疑問,溫養戰魂的首選之地便是靈秀山川。

年輕國師哪裏想到這老掌柜會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將亡靈戰魂移入這片亂墳冢之中,這些戰魂生前為國竭盡忠貞,死後卻是落得個被人唾棄的鬼蜮之地寄身,遇人不淑。

若是年輕國師知曉了老掌柜也在這處亂墳冢中留有了一席之地,不知會作何感想。

年輕國師站起身來,面色陰沉,現在不是糾結這處亂墳冢的時候,當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張帖兒從亂墳冢中撈出來。

張帖兒不是尋常的兵家修者,由於他那身詭異武運的原因,皇室在他身上押注極多,若是張帖兒身隕於此,即便他是一國之師,在皇室那邊也交不了差。

一想到這裏,即便是涵養極好的國師大人心中也不由的升起一絲怒意,而後抬起手向著臉上撕去,一張薄如蟬翼的麵皮被他撕掉,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衣袂飄搖間,他摶風而起,整個人懸空于山脈之上,那滿頭銀絲肆意生髮,宛如一瀑銀河。

玄妙的氣息從其體內蕩漾而出,籠罩前四山。

原本被那位削木為兵的老道人破壞掉的桂子樹,此時卻是茁茁生髮,抽芽發枝展葉,一枚枚蒼翠欲滴的小巧桂子在枝頭懸掛。

身處后三山前的道人見到這道法真意橫溢的場景,一個個面色肅穆了起來。

他們知道這位師出同門的國師大人要啟動隱藏在這座山脈的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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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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