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聖看彀多時,步下尖峰,入深山,找尋路徑。正自沒個消息,忽見松陰下,有一女子,手摺了一枝香蘭,裊裊娜娜而來。大聖閃在怪石之旁,定睛觀看,那女子怎生模樣——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高髻堆青麃碧鴉,雙睛蘸綠橫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長。說什麼暮雨朝雲,真箇是硃唇皓齒。錦江滑膩蛾眉秀,賽過文君與薛濤。

那女子漸漸走近石邊,大聖躬身施禮,緩緩而言曰:「女菩薩何往?」那女子未曾觀看,聽得叫問,卻自抬頭,忽見大聖的相貌醜陋,老大心驚,欲退難退,欲行難行,只得戰兢兢,勉強答道:「你是何方來者?敢在此間問誰?」大聖沉思道:「我若說出取經求扇之事,恐這廝與牛王有親,且只以假親托意,來請魔王之言而答方可。」那女子見他不語,變了顏色,怒聲喝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大聖躬身陪笑道:「我是翠雲山來的,初到貴處,不路徑。敢問菩薩,此間可是積雷山?」那女子道:「正是。」大聖道:「有個摩雲洞,坐落何處?」那女子道:「你尋那洞做甚?」大聖道:「我是翠雲山芭蕉洞鐵扇公央來請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聽鐵扇公請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徹耳根子通紅,潑口罵道:「這賤婢,着實無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銀,綾羅緞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的」大聖聞言,情是玉面公,故意子掣出鐵棒大喝一聲道:「你這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見了,唬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翙金蓮,戰兢兢回頭便走,這大聖吆吆喝喝,隨後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雲洞口,女子跑進去,撲的把門關了。大聖卻收了鐵棒,咳咳停步看時,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眯曾。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機帶落英。煙霞籠遠岫,日月照雲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台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者這裏觀看景緻,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唬得蘭心吸吸,徑入書房裏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裏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裏,抓耳撓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身養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個懼內的庸夫」牛王聞說,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女子道:「適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采蕙,忽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呆掙。及定性問是何人,他說是鐵扇公央他來請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一場,將一根棍子,趕着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氣。魔王卻發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裏來的怪妖,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我,等我出去看看。」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裏無狀?」行者在旁,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霓。口若血盆,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四海有名稱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

這大聖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得小弟么?」牛王答禮道:「你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么?」大聖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別未拜。適才到此問一女子,方得見兄,丰采果勝常,真可賀也」牛王喝道:「且休巧舌我聞你鬧了天宮,被佛祖降壓在五行山下,近解脫天災,保護唐僧西天見佛求經,怎麼在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把我小兒牛聖嬰害了?正在這裏惱你,你卻怎麼又來尋我?」大聖作禮道:「長兄勿得誤怪小弟。當時令郎捉住吾師,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觀音菩薩欲救我師,勸他歸正。現今做了善財童子,比兄長還高,享極樂之門堂,受逍遙之永壽,有何不可,返怪我耶?」牛王罵道:「這個乖嘴的猢猻害子之情,被你說過,你才欺我愛妾,打上我門何也?」大聖笑道:「我因拜謁長兄不見,向那女子拜問,不就是二嫂嫂。因他罵了我幾句,是小弟一時粗鹵,驚了嫂嫂。望長兄寬恕寬恕」牛王道:「既如此說,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罷。」大聖道:「既蒙寬恩,感謝不盡,但尚有一事奉瀆,萬望周濟周濟。」牛王罵道:「這猢猻不識起倒饒了你,倒還不走,反來纏我什麼周濟周濟」大聖道:「實不瞞長兄,小弟因保唐僧西進,路阻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土人,尊嫂羅剎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舊府,奉拜嫂嫂,嫂嫂堅執不借,是以特求長兄。望兄長開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處一行,千萬借扇扇滅火焰,保得唐僧過山,即時完璧。」牛王聞言,心如火發,咬響鋼牙罵道:「你說你不無禮,你原來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肯,故來尋我且又趕我愛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你既欺我妻,又滅我妾,多大無禮?上來吃我一棍」大聖道:「哥要說打,弟也不懼,但求寶貝,是我真心,萬乞借我使使」牛王道:「你若三合敵得我,我著山妻借你;如敵不過,打死你,與我雪恨」大聖道:「哥說得是,小弟這一向疏懶,不曾與兄相會,不這幾年武藝比昔日如何,我兄弟們請演演棍看。」這牛王那容分說,掣混鐵棍劈頭就打。這大聖持金箍棒,隨手相迎。兩個這場好鬥——

金箍棒,混鐵棍,變臉不以朋友論。那個說:「正怪你這猢猻害子情」這個說:「你令郎已得道休嗔恨」那個說:「你無怎敢上我門?」這個說:「我有因特地來相問。」一個要求扇子保唐僧,一個不借芭蕉忒鄙吝。語去言來失舊情,舉家無義皆生忿。牛王棍起賽蛟龍,大聖棒迎神鬼遁。初時爭鬥在山前,後來齊駕祥雲進。半空之內顯神通,五彩光中施妙運。兩條棍響振天關,不見輸贏皆傍寸。

這大聖與那牛王斗經百十回合,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爺爺,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賜早臨,好安座也。」牛王聞說,使混鐵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猢猻,你且住了,等我去一個朋友家赴會來者」言畢,按下雲頭,徑至洞裏。對玉面公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孫悟空猢猻,被我一頓棍打走了,再不敢來,你放心耍子。我到一個朋友處吃酒去也。」他才卸了盔甲,穿一領鴉青剪絨襖子,走出門,跨上辟水金睛獸,著小的們看守門庭,半雲半霧,一直向西北方而去。

大聖在高峰上看着,心中暗想道:「這老牛不又結識了什麼朋友,往那裏去赴會,等老孫跟他走走。」好行者,將身幌一幌,變作一陣清風趕上,隨着同走。不多時,到了一座山中,那牛王寂然不見。大聖聚了原身,入山尋看,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潭邊有一座石碣,碣上有六個大字,乃「亂石山碧波潭」。大聖暗想道:「老牛斷然下水去了。水底之精,若不是蛟精,必是龍精魚精,或是龜鱉黿鼉之精,等老孫也下去看看。

好大聖,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螃蟹,不大不小的,有三十六斤重,撲的跳在水中,徑沉潭底。忽見一座玲瓏剔透的牌樓,樓下拴著那個辟水金睛獸,進牌樓裏面,卻就沒水。大聖爬進去,仔細看時,只見那壁廂一派音樂之聲,但見——

朱宮貝闕,與世不殊。黃金為屋瓦,白玉作門樞。屏開玳瑁甲,檻砌珊瑚珠。祥雲瑞藹輝蓮座,上接三光下八衢。非是天宮並海藏,果然此處賽蓬壺。高堂設宴羅賓,大小官員冠冕珠。忙呼yu女捧牙郤,催喚仙娥調律呂。長鯨鳴,巨蟹舞,鱉吹笙,鼉擊鼓,驪頷之珠照樽俎。鳥篆之文列翠屏,蝦須之簾掛廊廡。八音迭奏雜仙韶,宮商響徹遏雲霄。青頭鱸ji撫瑤瑟,紅眼馬郎品玉簫。鱖婆頂獻香獐脯,龍女頭簪金鳳翹。吃的是,天廚八寶珍羞味;飲的是,紫府瓊漿熟醞醪。

那上面坐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四個蛟精,前面坐着一個老龍精,兩邊乃龍子龍孫龍婆龍女。正在那裏觥籌交錯之際,孫大聖一直走將上去,被老龍看見,即命:「拿下那個野蟹來」龍子龍孫一擁上前,把大聖拿住。大聖忽作人言,只叫:「饒命,饒命」老龍道:「你是那裏來的野蟹?怎麼敢上廳堂,在尊客之前,橫行亂走?快早供來,免汝死罪」好大聖,假捏虛言,對眾供道:——

生自湖中為活,傍崖作窟權居。蓋因日久得身舒,官受橫行介士。

踏草拖泥落索,從來未習行儀。不法度冒王威,伏望尊慈恕罪」

座上眾精聞言,都拱身對老龍作禮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王禮,望尊公饒他去罷。」老龍稱謝了。眾精即教:「放了那廝,且記打,外面伺候。」大聖應了一聲,往外逃命,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王在此貪杯,那裏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不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師父過山為妙。」

好大聖,即現本象,將金睛獸解了韁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底。到於潭外,將身變作牛王模樣,打着獸,縱着雲,不多時,已至翠雲山芭蕉洞口,叫聲:「開門」那洞門裏有兩個女童,聞得聲音開了門,看見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那羅剎聽言,忙整雲鬟,急移蓮步,出門迎接。這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弄大膽,誆騙女佳人。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著丫鬟設座看茶,一家子見是公,無不敬謹。須臾間,敘及寒溫。「牛王」道:「夫人久闊。」羅剎道:「大王萬福。」又云:「大王寵幸新婚,拋撇奴家,今日是那陣風兒吹你來的?』大聖笑道:「非敢拋撇,只因玉面公招后,家事繁冗,朋友多顧,是以稽留在外,卻也又治得一個家當了。」又道:「近聞悟空那廝保唐僧,將近火焰山界,恐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廝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他,分屍萬段,以雪我夫妻之恨。」羅剎聞言,滴淚告道:「大王,常言說,男兒無婦財無,女子無夫身無。我的性命,險些兒不著這猢猻害了」大聖聽得,故意發怒罵道:「那潑猴幾時過去了?」羅剎道:「還未去,昨日到我這裏借扇子,我因他害孩兒之故,披掛了輪寶劍出門,就砍那猢猻。他忍着疼,叫我做嫂嫂,說大王曾與他結義。」大聖道:「是五百年前曾拜為七兄弟。」羅剎道:「被我罵也不敢回言,砍也不敢動手,后被我一扇子扇去。不在那裏尋得個定風法兒,今早又在門外叫喚。是我又使扇扇,莫想得動。急輪劍砍時,他就不讓我了。我怕他棒重,就走入洞裏,緊關上門。不他又從何處,鑽在我肚腹之內,險被他害了性命是我叫他幾聲叔叔,將扇與他去也。」大聖又假意捶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錯了,怎麼就把這寶貝與那猢猻?惱殺我也」羅剎笑道:「大王息怒。與他的是假扇,但哄他去了。」大聖問:「真扇在於何處?」羅剎道:「放心,放心我收著哩。」叫丫鬟整酒接風賀喜,遂擎杯奉上道:「大王,燕爾新婚,千萬莫忘結髮,且吃一杯鄉中之水。」大聖不敢不接,只得笑吟吟,舉觴在手道:「夫人先飽,我因圖治外產,久別夫人,早晚蒙護守家門,權為酬謝。」羅剎復接杯斟起,遞與大王道:「自道,妻者齊也,夫乃養身之父,講什麼謝。」兩人謙謙講講,方才坐下巡酒。大聖不敢破葷,只吃幾個果子,與他言言語語。

酒至數巡,羅剎覺有半酣,**微動,就和孫大聖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攜着手,俏語溫存,並著肩,低聲俯就。將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卻又哺果。大聖假意虛情,相陪相笑,沒奈何,也與他相倚相偎。果然是——

釣詩鈎,掃愁帚,破除萬事無過酒。男兒立節放襟懷,女子忘情開笑口。面赤似夭桃,身搖如嫩柳。絮絮叨叨話語多,捻捻掐掐風情有。時見掠雲鬟,又見輪尖手。幾番常把腳兒蹺,數次每將衣袖抖。粉項自然低,蠻腰漸覺扭。合歡言語不曾丟,**半露松金鈕。醉來真箇玉山頹,餳眼摩娑幾弄醜。

大聖見他這等酣然,暗自留心,挑鬥道:「夫人,真扇子你收在那裏?早晚仔細。但恐孫行者變化多端,卻又來騙去。」羅剎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有一個杏葉兒大小,遞與大聖道:「這個不是寶貝?」大聖接在手中,卻又不信,暗想着:「這些些兒,怎生扇得火滅?怕又是假的。」羅剎見他看着寶貝沉思,忍不住上前,將粉面躭在行者臉上,叫道:「親親,你收了寶貝吃酒罷,只管出神想什麼哩?」大聖就趁腳兒蹺問他一句道:「這般小小之物,如何扇得八百里火焰?」羅剎酒陶真性,無忌憚,就說出方法道:「大王,與你別了二載,你想是晝夜貪歡,被那玉面公弄傷了神思,怎麼自家的寶貝事情,也都忘了?只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一聲『苾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長短。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萬里火焰,可一扇而消也。」大聖聞言,切切記在心上,卻把扇兒也噙在口裏,把臉抹一抹,現了本象,厲聲高叫道:「羅剎女你看看我可是你親老公就把我纏了這許多醜勾當不羞,不羞」那女子一見是孫行者,慌得推倒桌席,跌落塵埃,羞愧無比,只叫「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這大聖,不管他死活,扌卒脫手,拽大步,徑出了芭蕉洞,正是無心貪美色,得意笑顏回。將身一縱,踏祥雲,跳上高山,將扇子吐出來,演演方法。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上第七縷紅絲,念了一聲苾噓呵吸嘻吹呼,果然長了有一丈二尺長短。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又看,比前番假的果是不同。只見祥光幌幌,瑞氣紛紛,上有三十六縷紅絲,穿經度絡,表裏相聯。原來行者只討了個長的方法,不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左右只是那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不題。

卻說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與眾精散了筵席,出得門來,不見了辟水金睛獸。老龍王聚眾精問道:「是誰偷放牛爺的金睛獸也?」眾精跪下道:「沒人敢偷,我等俱在筵前供酒捧盤,供唱奏樂,更無一人在前。」老龍道:「家樂兒斷乎不敢,可曾有甚生人進來?」龍子龍孫道:「適才安座之時,有個蟹精到此,那個便是生人。」牛王聞說,頓然省悟道:「不消講了早間賢友著人邀我時,有個孫悟空保唐僧取經,路遇火焰山難過,曾問我求借芭蕉扇。我不曾與他,他和我賭鬥一場,未分勝負。我卻丟了他,徑赴盛會。那猴子千般伶俐,萬樣機關,斷乎是那廝變作蟹精,來此打探消息,偷了我獸,去山妻處騙了那一把芭蕉扇兒也」眾精見說,一個個膽戰心驚,問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他些兒。」老龍道:「似這般說,大王的駿騎,卻如之何?」牛王笑道:「不妨,不妨,列公各散,等我趕他去來。」

遂而分開水路,跳出潭底,駕黃雲,徑至翠雲山芭蕉洞。只聽得羅剎女跌腳捶胸,大呼小叫,推開門,又見辟水金睛獸拴在下邊,牛王高叫:「夫人,孫悟空那廂去了?」眾女童看見牛魔,一齊跪下道:「爺爺來了?」羅剎女扯住牛王,磕頭撞腦,口裏罵道:「潑老天殺的怎樣這般不謹慎,著那猢猻偷了金睛獸,變作你的模樣,到此騙我」牛王切齒道:「猢猻那廂去了?」羅剎捶著胸膛罵道:「那潑猴賺了我的寶貝,現出原身走了氣殺我也」牛王道:「夫人保重,勿得心焦,等我趕上猢猻,奪了寶貝,剝了他皮,銼碎他骨,擺出他的心肝,與你出氣」叫:「拿兵器來」女童道:「爺爺的兵器,不在這裏。」牛王道:「拿你奶奶的兵器來罷」侍婢將兩把青鋒寶劍捧出。牛王脫了那赴宴的鴉青絨襖,束一束貼身的小衣,雙手綽劍,走出芭蕉洞,徑奔火焰山上趕來。正是那:忘恩漢,騙了痴心婦;烈性魔,來近木叉人。

話表牛魔王趕上孫大聖,只見他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怡顏悅色而行。魔王大驚道:「猢猻原來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餂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萬八千里遠,卻不遂了他意?我聞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豬精,三徒弟沙流精,我當年做妖怪時,也曾會他,且變作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料猢猻以得意為喜,必不詳細提防。」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變,武藝也與大聖一般,只是身子狼剁些,欠鑽疾,不活達些;把寶劍藏了,念個咒語,搖身一變,即變作八戒一般嘴臉,抄下路,當面迎著大聖,叫道:「師兄,我來也」這大聖果然歡喜。

人云,得勝的貓兒歡似虎也,只倚著強能,更不察來人的意思,見是個八戒的模樣,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裏去?」牛魔王綽著經兒道:「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斗他不過,難得他的寶貝,教我來迎你的。」行者笑道:「不必費心,我已得了手了。」牛王又問道:「你怎麼得的?」行者道:「那老牛與我戰經百十合,不分勝負。他就撇了我,去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與一夥蛟精龍精飲酒。是我暗跟他去,變作個螃蟹,偷了他所騎的辟水金睛獸,變了老牛的模樣,徑至芭蕉洞哄那羅剎女。那女子與老孫結了一場干夫妻,是老孫設法騙將來的。」牛王道:「卻是生受了,哥哥勞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孫大聖那真假,也慮不及此,遂將扇子遞與他。

原來那牛王,他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過手,不捻個什麼訣兒,依然小似一片杏葉,現出本象,開言罵道:「潑猢猻認得我么?」行者見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聲,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今卻被小雁兒寔了眼睛。」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鐵棒,劈頭便打。那魔王就使扇子扇他一下,不那大聖先前變焦栝蟲入羅剎女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口裏,不覺的咽下肚裏,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憑他怎麼扇,再也扇他不動。牛王慌了,把寶貝丟入口中,雙手輪劍就砍。那兩個在那半空中,這一場好殺——

齊天孫大聖,混世潑牛王,只為芭蕉扇,相逢各騁強。粗心大聖將人騙,大膽牛王把扇誆。這一個,金箍棒起無情義;那一個,雙刃青鋒有智量。大聖施威噴彩霧,牛王放潑吐毫光。齊斗勇,兩不良,咬牙銼齒氣昂昂。播土揚塵天地暗,飛砂走石鬼神藏。這個說:「你敢無返騙我」那個說:「我妻許你共相將」言村語潑,性烈情剛。那個說:「你哄**女真該死告到官司有罪殃」伶俐的齊天聖,凶頑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殺,更不待商量。棒打劍迎齊努力,有些松慢見閻王。

且不說他兩個相鬥難分,卻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則火氣蒸人,二來心焦口渴,對火焰山土地道:「敢問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土地道:「那牛王神通不小,法力無邊,正是孫大聖的敵手。」三藏道:「悟空是個會走路的,往常家二千里路,一霎時便回,怎麼如今去了一日?斷是與那牛王賭鬥。」叫:「悟能,悟凈你兩個,那一個去迎你師兄一迎?倘或遇敵,就當用力相助,求得扇子來,解我煩躁,早早過山趕路去也。」八戒道:「今日天晚,我想着要去接他,但只是不認得積雷山路。」土地道:「小神認得。且教捲簾將軍與你師父做伴,我與你去來。」三藏大喜道:「有勞尊神,功成再謝。」

那八戒抖擻精神,束一束皂錦直裰,搴著鈀,即與土地縱起雲霧,徑回東方而去。正行時,忽聽得喊殺聲高,狂風滾滾。八戒按住雲頭看時,原來孫行者與牛王廝殺哩。土地道:「天蓬還不上前怎的?」獃子掣釘鈀,厲聲高叫道:「師兄,我來也」行者恨道:「你這夯貨,誤了我多少大事」八戒道:「師父教我來迎你,因認不得山路,商議良久,教土地引我,故此來遲;如何誤了大事?」行者道:「不是怪你來遲,這潑牛十分無禮我向羅剎處弄得扇子來,卻被這廝變作你的模樣,口稱迎我,我一時歡悅,轉把扇子遞在他手,他卻現了本象,與老孫在此比並,所以誤了大事也。」八戒聞言大怒,舉釘鈀當面罵道:「我把你這血皮脹的遭瘟你怎敢變作你祖宗的模樣,騙我師兄,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沒頭沒臉的使釘鈀亂築,那牛王一則是與行者鬥了一日,力倦神疲;二則是見八戒的釘鈀兇猛,遮架不住,敗陣就走。只見那火焰山土地,帥領陰兵,當面擋住道:「大力王,且住手,唐三藏西天取經,無神不保,無天不佑,三界通,十方擁護。快將芭蕉扇來扇息火焰,教他無災無障,早過山去;不然,上天責你罪愆,定遭誅也。」牛王道:「你這土地,全不察理那潑猴奪我子,欺我妾,騙我妻,番番無道,我恨不得囫圇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怎麼肯將寶貝借他」說不了,八戒趕上罵道:「我把你個結心癀快拿出扇來,饒你性命」那牛王只得回頭,使寶劍又戰八戒,孫大聖舉棒相幫,這一場在那裏好殺——

成精豕,作怪牛,兼上偷天得道猴。禪性自來能戰煉,必當用土合元由。釘鈀九齒尖還利,寶劍雙鋒快更柔。鐵棒卷舒為仗,土神助力結丹頭。三家刑克相爭競,各展雄才要運籌。捉牛耕地金錢長,喚豕歸爐木氣收。心不在焉何作道,神常守舍要拴猴。胡亂嚷,苦相求,三般兵刃響搜搜。鈀築劍傷無好意,金箍棒起有因由。只殺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霧黑悠悠

那魔王奮勇爭強,且行且斗,鬥了一夜,不分上下,早又天明。前面是他的積雷山摩雲洞口,他三個與土地陰兵,又喧嘩振耳,驚動那玉面公,喚丫鬟看是那裏人嚷。只見守門小妖來報:「是我家爺爺與昨日那雷公嘴漢子並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同火焰山土地等眾廝殺哩」玉面公聽言,即命外護的大小頭目,各執槍刀助力。前後點起七長八短,有百十餘口,一個個賣弄精神,拈槍弄棒,齊告:「大王爺爺,我等奉奶奶內旨,特來助力也」牛王大喜道:「來得好,來得好」眾妖一齊上前亂砍。八戒措手不及,倒拽著鈀敗陣而走,大聖縱筋斗雲跳出重圍,眾陰兵亦四散奔走。老牛得勝,聚眾妖歸洞,緊閉了洞門不題。

行者道:「這廝驍勇自昨日申時前後,與老孫戰起,直到今夜,未定輸贏,卻得你兩個來接力。如此苦鬥半日一夜,他更不見勞困。才這一夥小妖,卻又莽壯。他將洞門緊閉不出,如之奈何?」八戒道:「哥哥,你昨日巳時離了師父,怎麼到申時才與他鬥起?你那兩三個時辰,在那裏的?」行者道:「別你后,頃刻就到這座山上,見一個女子問訊,原來就是他愛妾玉面公。被我使鐵棒唬他一唬,他就跑進洞,叫出那牛王來。與老孫曖言曖語,嚷了一會,又與他交手,鬥了有一個時辰。正打處,有人請他赴宴去了。是我跟他到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變作一個螃蟹,探了消息,偷了他辟水金睛獸,假變牛王模樣,復至翠雲山芭蕉洞,騙了羅剎女,哄得他扇子。出門試演試演方法,把扇子弄長了,只是不會收小。正掮了走處,被他假變做你的嘴臉,返騙了去,故此耽擱兩三個時辰也。」八戒道:「這正是俗語雲,大海里翻了豆腐船,湯里來,水裏去。如今難得他扇子,如何保得師父過山?且回去,轉路走他娘罷」土地道:「大聖休焦惱,天蓬莫懈怠。但說轉路,就是入了旁門,不成個修行之類。語雲,行不由徑,豈可轉走?你那師父,在正路上坐着,眼巴巴只望你們成功哩」行者發狠道:「正是,正是,獃子莫要胡談土地說得有理,我們正要與他——

賭輸贏,弄手段,等我施為地煞變。自到西方無對頭,牛王本是心猿變。今番正好會源流,斷要相持借寶扇。趁清涼,息火焰,打破頑空參佛面。行滿超升極樂天,大家同赴龍華宴」

那八戒聽言,便生努力,殷勤道:

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會不會,木生在亥配為豬,牽轉牛兒歸土類。申下生金本是猴,無刑無克多和氣。用芭蕉,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濟。晝夜休離苦盡功,功完趕赴盂蘭會。

他兩個領着土地陰兵一齊上前,使釘鈀,輪鐵棒,乒乒乓乓,把一座摩雲洞的前門,打得粉碎。唬得那外護頭目,戰戰兢兢,闖入裏邊報道:「大王孫悟空率眾打破前門也」那牛王正與玉面公備言其事,懊恨孫行者哩,聽說打破前門,十分發怒,急披掛,拿了鐵棍,從裏邊罵出來道:「潑猢猻你是多大個人兒,敢這等上門撒潑,打破我門扇?」八戒近前亂罵道:「潑老剝皮你是個甚樣人物,敢量那個大小不要走看鈀」牛王喝道:「你這個囔糟食的夯貨,不見怎的快叫那猴兒上來」行者道:「不好歹的飠句草我昨日還與你論兄弟,今日就是仇人了仔細吃吾一棒」那牛王奮勇而迎。這場比前番更勝。三個英雄,廝混在一處。好殺——

釘鈀鐵棒逞神威,同帥陰兵戰老犧,犧牲獨展凶強性,遍滿同天法力恢。使鈀築,著棍擂,鐵棒英雄又出奇。三般兵器叮噹響,隔架遮攔誰讓誰?他道他為首,我道我奪魁。土兵為證難分解,木土相煎上下隨。這兩個說:「你如何不借芭蕉扇」那一個道:「你焉敢欺心騙我妻趕妾害兒仇未報,敲門打戶又驚疑」這個說:「你仔細堤防如意棒,擦著些兒就破皮」那個說:「好生躲避鈀頭齒,一傷九孔血淋漓」牛魔不怕施威猛,鐵棍高擎有見機。翻雲覆雨隨來往,吐霧噴風任發揮。恨苦這場都拚命,各懷惡念喜相持。丟架子,讓高低,前迎后擋總無虧。兄弟二人齊努力,單身一棍獨施為。卯時戰到辰時后,戰罷牛魔束手回。

他三個含死忘生,又斗有百十餘合。八戒發起獃性,仗着行者神通,舉鈀亂築。牛王遮架不住,敗陣回頭,就奔洞門,卻被土地陰兵攔住洞門,喝道:「大力王,那裏走吾等在此」那老牛不得進洞,急抽身,又見八戒、行者趕來,慌得卸了盔甲,丟了鐵棍,搖身一變,變做一隻天鵝,望空飛走。行者看見,笑道:「八戒老牛去了。」那獃子漠然不,土地亦不能曉,一個個東張西覷,只在積雷山前後亂找。行者指道:「那空中飛的不是?」八戒道:「那是一隻天鵝。」行者道:「正是老牛變的。」土地道:「既如此,卻怎生么?」行者道:「你兩個打進此門,把群妖盡情剿除,拆了他的窩巢,絕了他的歸路,等老孫與他賭變化去。」那八戒與土地,依言攻破洞門不題。

這大聖收了金箍棒,捻訣念咒,搖身一變,變作一個海東青,颼的一翅,鑽在雲眼裏,倒飛下來,落在天鵝身上,抱住頸項旺眼。那牛王也是孫行者變化,急忙抖抖翅,變作一隻黃鷹,返來旺海東青。行者又變作一個烏鳳,專一趕黃鷹。牛王識得,又變作一隻白鶴,長唳一聲,向南飛去。行者立定,抖抖翎毛,又變作一隻丹鳳,高鳴一聲。那白鶴見鳳是鳥王,諸禽不敢妄動,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將身一變,變作一隻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認得,也就落下翅來,變作一隻餓虎,剪尾跑蹄,要來趕獐作食。魔王慌了手腳,又變作一隻金錢花斑的大豹,要傷餓虎。行者見了,迎著風,把頭一幌,又變作一隻金眼狻猊,聲如霹靂,鐵額銅頭,復轉身要食大豹。牛王著了急,又變作一個人熊,放開腳,就來擒那狻猊。行者打個滾,就變作一隻賴象,鼻似長蛇,牙如竹筍,撒開鼻子,要去卷那人熊。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現出原身,一隻大白牛,頭如峻岭,眼若閃光,兩隻角似兩座鐵塔,牙排利刃。連頭至尾,有千餘丈長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對行者高叫道:「潑猢猻你如今將奈我何?」行者也就現了原身,抽出金箍棒來,把腰一躬,喝聲叫:「長」長得身高萬丈,頭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門扇,手執一條鐵棒,著頭就打。那牛王硬著頭,使角來觸。這一場,真箇是撼嶺搖山,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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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寶天尊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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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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