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痴恨的女人,姓甲的劍客

第705章:痴恨的女人,姓甲的劍客

淺水湖心,水波蕩漾;枯柳拂擺,旗幡獵獵。

——老酒頭黑店。

廊下,老酒頭依舊如往昔般,坐靠在廊柱邊,吞吐着他那桿老旱煙,看着遠方的風景,帶起片片雪白的霧氣。

這啊~風景好。

氣候一直溫和,也一直沒什麼生意,端得無聊透頂。

不過,現在好了,來了個傻小子找我這老兒玩,嘿~還在石丘上揮柳劈香呢。

這香啊,不好劈。

和記憶一樣,越是想忘的越忘不掉,越是想憶的越記不得,一個理兒,混著呢。

舍后,石丘上。

石丘不高,約莫兩三丈的樣子,上面倒也平躺,有一破布涼棚,內有四方糙石台一塊。這四方石台看着像灶台,中心凹陷如鍋,溢滿混沌狀的灰黃色香氣雲煙,正如絲如縷又如水般飄溢向台下,最終八方分散流淌向石丘之下的淺水中。

最神奇的是,這『灶台』當中立有一炷青香,香火灼灼如星點,可那散發而出的香氣,卻不向上,而是向下,流入『灶台』凹陷內!

這青香煙氣不是應該上升嗎?為何反向而下?

少年很費解,曾撥弄兩次,卻依舊如是,邪門。

還有這兒沒有祭拜的神牌、亦無雕像。

也不知這怪香是燒給誰,彷彿這反其道而行之的香火氣燒了個寂寞,只為祭虛無。

這香不知是何物所制,一直燒着也沒見熄過,十分耐燒,十寸長短,十毫粗細,不見變短。

少年單手握枯柳枝條,閉目不斷劈砍那青不拉幾的香柱,確切的說,他應該是在抽打!

畢竟這柳條太過柔韌,越是用力,就越發柔綿,難以控制。什麼劍招、劍式,換了這柳條來使,都成了傻子在發瘋!

再說,好像少年也確實忘了劍招。

如此別說劈香兩半,就是那凹陷的香爐都沾不上邊,倒是弄得烏煙瘴氣。

啪...啪......!

一次次清脆的抽打聲響起,無一不在宣告著,那正傲立的香柱依舊完好無損,正嘚瑟地冒着垂瀉的青煙,散發出陣陣撲鼻的檀香味,不斷刺激著眉頭緊鎖如川的少年。

汗水從兩鬢流淌而下,青衫也被侵濕了。

『噗通』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開雙眼,盯着那明明焚燒了一日,卻沒有一絲變短的香頭。

甚至,連香灰都沒有產生。

少年眼神很困惑,也鎖了眉,望着眼前倔強倨傲的香火赤光,彷彿一隻獨眼,也在譏諷的瞪着自己,着實刺眼。

他喘息連連,而問:「你...你是不是認為我是傻子?」

香火無言,依舊下流。

可不遠處,靠在廊下的老酒頭,卻吹掉了口中的煙氣,喃喃道:「做所有人都做的事,不一定聰明;做沒有人做的事,也不一定傻。這就要看你...能不能做成嘍~哈哈哈。」

聽着老酒頭的刺耳笑聲,少年掄起柳條,便抽向了檀香。

啪!

奮力一擊,抽中石台的熟悉聲再次響起。

見睜眼之下,自己都沒能抽中香火,甚至連香爐都沒碰到!

少年有些猙獰了...

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取笑聲,他頓時怒起,轉身沖着老酒頭的方向,猛啐道:「md,我就是個傻子!老酒頭,你心裏也一定這麼想,是也不是?」

老酒頭卻依舊吞雲吐霧,悠然自得:「怎麼?想找個借口放棄?這鍋老兒我可不背。這可是你自己選的,要知...道啊,你可是在不走尋常路哦~,恐怕亘古以來就你一人劈香練劍,老牛逼了。」

「狗屁!你還是認為我傻...瘋了!」少年就覺得老酒頭是在笑他傻。

可老酒頭卻意味深長的嘆息道:「哎~其實你也可以低頭、認輸,畢竟向自己認輸也不丟人,人之常情。對嗎~傻子?」

哈哈哈...老酒頭捧腹大笑。

少年怒望廊下,那煙氣升騰處只露出半邊身子的老酒頭。

他咬牙切齒,沉吟強調:「你挺好了,我是劍客!可以低頭認錯,絕不會抬頭認輸,哪怕是對自己...也不行!都tm按常理出牌,那人生多沒勁?哪怕現在我是個什麼也不記起來的傻子,也要傻得一鳴驚人。只要不放棄,我就還沒輸!」

此刻,老酒頭依舊大笑,險些沒笑得翻滾入廊外淺水中。

他一把抱住廊柱,露出了樂呵呵的可惡老臉,透過屋檐看向了一臉怒容,卻目光堅定的少年,譏諷道:「他

娘的~瞅你這傻勁,還傻出了道道,傻出了理直氣壯...?嘿~有趣、有趣...來來來,再與老兒我說道說道...」

少年霎那睜目,以柳枝怒指向滿臉賤笑的老酒頭,喝道:「你個老東西再敢笑,我就拿你做香,抽你個七竅生煙!」

老酒頭猛然抱柱站起,露出一顆囂張跋扈的腦袋,煙桿毫不示弱地點指而來,還以顏色道:「他娘的,你是哪門子劍客,懂不懂尊敬老人?好好好...你不仁老兒我也不義,打今兒起,你抽一天算一錢,一分不能少!」

「卧槽!」

少年哪有錢財,頓時大驚失色,已怒不可遏地順着石丘坡道猛衝而下,同時嚷嚷着。

「要錢是吧?你別跑...讓我先抽死你個黑心老匹夫,一併算錢。」

而就在少年風風火火地穿過店舍,趕到廊下,堪堪舉起柳條時,不遠處已傳來了水花四濺聲!

一聽此聲,二人霎那如中了定身法。

這兩日下來,少年除了老酒頭這吝嗇鬼,可沒見旁人經過。

他頓時舉著柳條,尋聲看去。

老酒頭亦縮頭抱腦,眼巴巴地向後望去。

但見一如仙女子正踏浪衝來。

「女人~!」

老酒頭和少年幾乎同時開口。

一個驚訝,一個驚喜。

不錯,踏浪而來者,正是一女子。

且這女子看着衣着華麗,可謂奼紫嫣紅,應該尊貴不凡。

可這女子看着卻有些虛弱,彷彿涉水而來,已脫了力。

她竟踉蹌幾步,險些栽倒,滿身被飛濺的水花打得濕淋淋的......顯得有些狼狽。

見此,少年本能的想要前去幫忙。

老酒頭卻伸出煙桿擋在前面,沉臉如肅道:「少管閑事,小心有危險。她是女人,還是很美的那種,你難道沒聽說過嗎?」

「聽說什麼?」少年不解。

老酒頭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正色道:「美色如狼似虎,能瓦解人的意志,別說是碰,就是想都不能想啊,所以不可前去。」

少年一臉驚訝:「看不出來,你個老東西還挺仗義?」

老酒頭一插煙桿於腰際,大義凜然道:「你還年輕,控制不了自己,此等萬分兇險之事,自然由老兒我去試水!」

見少年霎那蹙眉不動,鄙夷看來,他已急不可待的催促道:「還愣著作甚?快去劈香,說不得這有大買賣呀~!」

說罷,這老兒竟哈哈大笑地向著不遠處的女人踏浪狂奔衝去,別提有多健朗。

同時還流着口水,壞笑連連,揮手招呼:「嘿~女客莫慌啊,哈哈哈~老兒我來扶你......」

望着急不可待,一路健步如飛的賊老兒背影,少年無言,他再次看了眼遠處的女子,只悶哼了一聲『老色匹』,便轉身而去。

半柱香后。

女子落座店舍臨窗處,正望着窗外香火煙氣流淌的石丘上,那在用一根柳條傻傻抽打青香的青衫背影。

她肌膚如雪,身披濕漉漉的紅霞紫羅,飛鳳雲龍裳,唇如丹朱,貌美絕艷,柔似秋水,眉心一點朱紅,兩側髮絲濕潤,略顯凌亂。

老酒頭對坐於前,一邊塞著煙絲,一邊色眯眯地笑問道:「喝口酒,暖暖身子?」

「多謝,不喝了。」女子望着窗外,隨口道出。

老酒頭依舊忙活着,笑臉相迎道:「那就是生意了?」

女子亦如先前神色,很平淡:「我想殺一個人,他叫甲。」

老酒頭抬眼擠眉,瞅了眼女子,隨即垂眼點旱煙,收了笑容,『吧唧』道:「嗯~甲是外界一流的劍客,很強,殺他...不易。」

這衣着尊貴的女子轉頭,直視老酒頭不過片刻,便奇怪地垂下眼帘,似乎對老酒頭頗為敬畏。

她蹙眉隱恨低語道:「只要能殺了他,讓他死在我眼前,我不惜一切代價。」

老酒頭吐了口煙氣,困惑詢問:「他怎麼你了,你就這麼恨他?」

女子眉頭顫動片刻,再次看了眼窗外,那石丘上正在一次次揮動柳的少年背影,似閃現一霎柔光,喃喃道:「記不清了...他好像殺了我的孩兒。」

老酒頭點頭:「殺子之仇,確實可恨。可我聽說,甲有一位妻子,像你一樣很美...」

不等老酒頭說完,女子眉眼間已一霎顫動,直言道:「應該是我吧。」

「哦~」老酒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父殺子,妻殺夫,這生意有點意思,老兒

我接了。」

聞此,女子如釋重負,輕吐鬱氣。

她痴望石丘上的青衫背影,竟露了一抹溫柔的淡淡笑容:「若我孩兒還在,該是如他一般大了吧。」

說着,她似是有些不適,探手蹙眉、摸了摸額角。

此刻,老酒頭已掏出了一副破陋算珠,有模有樣的一手拿煙,一手『啪啪』撥動着,開口道:「有些人啊~只有死後,才會明白死的人才是自己的最愛。你為誰而來,這人是誰,是他還是他,也只有自己的心裏才明白。」

女子停下了按額頭的手,看來,篤定道:「他不是!」

「隨你...反正定了買賣,可不能誨。」老酒頭不知可否一笑,隨手丟了算珠,伸手搓動手指,世故的比劃道:「交錢吧,銀魚元二兩一厘。」

女子蹙眉,顯得很為難:「太貴,給不起。」

「貴?「老酒頭顯得有些不開心,霎那變臉,沒好氣的說道:「他娘的...老兒我就是這個價!想便宜...成,換個人去,只要銀魚元九厘。」

女子見價位少了一半還多,她奇怪的問道:「誰去?」

「呵~」老酒頭輕笑一聲:「看~那傻子雖然沒有劍,卻自稱是劍客,收你九厘,你血賺啊哈哈哈。」

順着老酒頭的目光,女子看向了石丘上的少年。

見其柳劈香火,她蹙眉篤定道:「他太弱小,會送命。」

老酒頭敲了敲溢出的煙灰,輕『哦~』了一聲:「看樣子你對這傻子有好感?」

女人沉默蹙眉不語。

老酒頭接着隨口道:「有時候殺一個人,並不需要刀劍,不是嗎?」

女子聞言,再次看了眼傻少年,遂付了錢。

老酒頭摸了摸手中白花花,銀魚兒模樣的元定,笑得合不攏嘴:「多了,多了,多了一厘呢。」

女子向後輕拉濕漉漉的髮絲,顯得有些虛弱,她靜靜地望着石丘上的少年,喃喃道:「多的給他吧,我留了也沒用了。」

「嘖嘖...」

老酒頭感嘆咂嘴:「你真是位慷慨的女人。」

自那之後,女人就留宿在了酒肆內,常坐舍后石丘旁的小院客房中,透過滿是斑駁的小窗戶,靜靜地望着丘上日復一日揮動柳條的少年。

少年自此之後,也越發的專註了起來。

似乎除了喝涼水吃粗餅,便只有柳劈香火一事,就連睡覺,都露宿石丘上的涼棚下。

轉眼,七日後。

啪、啪!!

少年閉目之下,柳條已能擊中香火左右三寸範圍內......

女人依舊足不出戶,只在小窗內,靜靜地望着石丘上的少年。

吝嗇老酒頭有了生意,得了進賬,心情也好了,沒事還會送來酒食。

少年不喝酒,只就著渾濁的苦水,吃那堅硬如鐵的糙餅。

老酒頭每每不解詢問少年,又不要你錢,好酒好菜,為甚不食?

少年都會冷臉回答——苦是百味精,鐵煉千錘心。

對此傻逼嘻嘻的話兒,老酒頭自然不屑,還會毫不吝嗇的送上兩個字~傻子。

午後,老酒頭黑店外,來了一位風塵僕僕的白髮如瀑、白衣飄飄的劍客。

他頭戴斗笠,背後斜掛一尾青竹魚竿,腰間配古樸長劍,上雕九龍星斗,一看便不是俗品。

少年很羨慕,劈砍得越發賣力了。

白衣劍客一入酒肆,便自行落座,亦是那窗欞邊的位置。

老酒頭欲拿酒水,白衣劍客直接拒絕了:「不必了。」

聞此,老酒頭笑開了花,順手便丟了酒壺,連忙上前對坐,巴巴地指著屋外旗杆,道:「我這可是黑店,要麼喝酒,要麼談生意。」

「明白。」白衣劍客望着石丘上的少年背影,說道:「我想...保我兒。」

「保人?」老酒頭霎那換臉,不悅道:「他娘的~老兒我從不保人,就是我親孫子,也不保!」

白衣劍客不看老酒頭,點頭:「那就換個說法,殺想害我兒的人。」

「這才有點有意思嘛。」老酒頭見正緊生意,頓時殷勤的笑了:「說說看,殺誰?」

白衣劍客道:「殺一個叫天的人。」

「天?」老酒頭摸著下巴,思量沉吟:「天...老兒我見過,他曾來過這兒,很厲害,恐怕比外面的甲劍客,還要強。」

白衣劍客轉頭,看向了老酒頭,隨即垂首一禮,語出驚人道。

「我...就是甲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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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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