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知羞的老禿驢

當夜，萬籟俱寂。

白日裏發生的一切都令人措手不及，此時入了夜，所有人都心懷疲憊地沉沉睡去。

少林已經支起了靈堂，掛上了白色的靈幡，此時秋風吹過，四下肅殺。

秋燈的屋子裏一片安靜，臨近子夜，床上的人悄無聲息地睜開了雙眼。

秋燈悄悄爬了起來，披上僧袍，沒有驚動任何人，推開門走出了屋子。

四下寂靜，悄無人息。

他從屋子裏走出來，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輕車熟路地往藏經閣的方向走。

藏經閣佇立在少林寺的正南方，裏面藏書萬千，乃是少林真正的寶閣。

白日，秋燈已經接手了寂燈所有的東西，包括藏經閣的鑰匙。

如今，他終於能踏足只有方丈才能上的藏經閣。

鑰匙插入鎖孔中，輕輕一扭，往日這道自己摸不到也進不去的門，輕而易舉的就開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輕飄飄的笑意，咧著嘴，推開門走了進去。

藏經閣一共有八層，他仔細地摸著一層層樓梯往上走，木樓梯溫潤光滑，手感極好。

這是獨屬於方丈才能有的體驗。

秋燈上了頂樓，着手在一排書櫃中翻找起來。

最終，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秘籍。

今夜無月也無星，漆黑的夜色，唯有他手中的夜明珠散發着暗淡的微光。

溫和的微光照射在秘籍上，照亮了三個字：六指禪。

這本秘籍，放在少林藏經閣頂樓多年，如今要第一次被拿出藏經閣了。

秋燈將這本薄薄的秘籍揣在懷中，收了夜明珠，按原路摸著樓梯回到了一樓。

他走出藏經閣，鎖好門后，腳步輕快地往寺廟的竹林走去。

一路走到亂石碑林，藉著朦朧的夜色，碑林間已經站了一個人。

蘇勒頡摩高大粗壯的身影站在夜色中，朦朦朧朧的，極為好辨認。

他像是等了有一會兒，此時見秋燈大師姍姍來遲，當即有些不耐煩道，「怎麼這麼晚才來？！」

秋燈大師，或許是今夜終於心愿已了，臉上露出了真實的溫和，輕聲細語道，「你急什麼，貧僧第一次上藏經閣，不熟悉秘籍，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蘇勒頡摩早已熟悉這雞賊老和尚的性格，想必是上了藏經閣之後，享受了一番成功的喜悅，才拿了秘籍姍姍來遲。

不過此時沒必要跟他計較，蘇勒頡摩將手往他身前一伸，道，「秘籍呢？」

秋燈大師朝他白了一眼，竟有點嗔怪的意味，從懷中掏出了秘籍，遞給他，「喏，拿去。」

蘇勒頡摩無視了這個眼風，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拿在手裏翻了翻。

明知夜裏除了書的輪廓，別的什麼也看不清，然而蘇勒頡摩彷彿已經看到《六指禪》裏記載的所有絕妙指法，並透過《六指禪》，看到了樓蘭禪宗重建輝煌的未來。

他激動得手指發抖，撫摸着手裏的秘籍。

秋燈大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夜色之中，蘇勒頡摩的輪廓高大，秋燈大師想起了當年在樓蘭遇到的那個法師。

「你長得真像你師父。」秋燈大師忽然輕聲細語地道。

蘇勒頡摩一愣，隨後道，「剎利滿法師？小僧的確跟師父長得很像。」

「是啊，真像。貧僧當年在樓蘭與他初次相見時，他就是你這般年紀。」秋燈大師忽然幽幽一嘆，問道，「你師父，如今還好嗎？」

秋燈這話問得纏綿悱惻，饒是蘇勒頡摩這樣粗憨之人，也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在夜色中抖了一抖，「大師你問這個做什麼？小僧師父好得很。」

秋燈大師聞言，忽然嘆道，「他好得好，他是好得很。他讓你來中原，卻對貧僧隻字不提，彷彿與貧僧只是陌生人。真是好狠的心啊，剎利涅。」

蘇勒頡摩頭皮一麻，渾身惡寒，樓蘭名字最後一個音改為涅，乃是最親密的叫法，一般只用於情人之間……這老和尚稱呼自己師父怎麼這般情意綿綿，令人害怕？！

蘇勒頡摩生怕這和尚也喊自己蘇勒頡涅，忙開口阻止道，「大師，你與師父有什麼過往，小僧不感興趣。小僧拿了這秘籍，明日便要回樓蘭了。大師在中原保重身體。」

夜色之中，秋燈大師濃濃的怨恨一點不剩地投向了蘇勒頡摩，「你跟你師父一樣，都是薄情寡義之人，對人只有利用，利用完了，沒了價值，便隨手就扔了。」

蘇勒頡摩心中一驚，忽然覺得這老和尚得償所願之後，性情彷彿大變了，跟以往不是一個人似的。

他提心弔膽，生怕秋燈對他翻臉，畢竟秋燈吸食了許多女俠的內力，如今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幸好秋燈只是怨恨地看着他，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打算，只喋喋不休當年的舊事，「你以為你師父學了貧僧師兄的拈花指，是託了誰的福？是貧僧！貧僧偷偷求了師兄，才換來師兄破例教他拈花指！否則師兄怎會將少林武學教給外人？！」

蘇勒頡摩心驚膽戰地聽着，只覺秋燈對自己師父似乎頗有怨恨，而且積怨多年。

如今一朝換了性子，像是要來翻舊賬了。

他不知為何開始有點怕眼前這個老和尚了，努力穩住聲音，道，「大師為師父做的，師父一定記在了心裏，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是嗎？」秋燈大師輕飄飄地問他。

蘇勒頡摩只覺得黑暗中，他看自己的眼神極為古怪，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一塊垂涎欲滴的肉。

蘇勒頡摩背脊竄起涼意，穩了穩心神，道，「自然是的。」

「那好，你師父當年沒有報答我，如今你便留下來替他報答。放心，貧僧不會虧待你的。」

黑夜中，秋燈大師上前一步，溫柔地牽起蘇勒頡摩粗壯的雙手，細細撫摸。

蘇勒頡摩渾身寒毛炸開了，忍住要將這老和尚的手甩開的衝動，道，「可是小僧還要回樓蘭……」

「樓蘭有什麼好的，風沙大，不如留在中原。貧僧如今是少林的方丈了，少林藏書閣隨你挑選。貧僧還有九轉續命丹、天池冰蟾，若是你我聯手，將來一統武林也指日可待。你還在猶豫什麼？」

蘇勒頡摩渾身發毛，覺得這老和尚不像是在勸他開拓大業，反而話里話外有點想跟他雙宿雙棲的意思，蘇勒頡摩本就是個粗人，一句罵娘的話哽在喉嚨里，即將破口而出。

誰知一個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替他罵了出來——

「不知羞的老禿驢，老子干恁親娘！！！」

這聲音粗獷無比，在黑暗中炸響，彷彿一道光劃破了黑夜。

而確實有光亮了起來，黑暗中，突然燃起了數道火把，將整片亂石碑林照得亮如白晝。

一道道火把下面，都是一張張熟悉的臉。

一燈大師，死而復生的寂燈大師、枯歸，金風師太，寧峰……山上所有的江湖人士，滿滿當當地站在夜色中，將蘇勒頡摩與秋燈圍在中間，如今正表情複雜到了極致地看着他們。

怎麼樣！刺不刺激！開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