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8章 經濟與黨爭(卅一)由公及王?

第2268章 經濟與黨爭(卅一)由公及王?

第2268章經濟與黨爭(卅一)由公及王?

皇帝雖然說了「這次你絕對不能推辭」,但顯然高務實不可能真的毫不推辭,只不過對於實學派黨魁的他而言,他也不能和以往的官員似的,表現得好像寧死不受一樣。

大明朝的文官嘛,哪能皇帝說封賞你就屁顛屁顛接受呢?大家都是要面子的,而明朝文官要面子的方式比較特殊,甚至可以說扭曲。

比如說皇帝捧你,你必須得堅辭不受,彷彿不如此就是好權愛名、道德敗壞;皇帝罵你,你必須得甘之如飴,彷彿不如此就是忠誠不堅、畏難懼諫。

總之,你必須要和正常的人性反著來。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大概是理學的負面影響之一吧——存天理,滅人慾。

然而,高務實作為實學派如今的大宗師之一,此前就提出過一個觀點:天理即是人慾。

[註:後世有人說王陽明贊成天理即人慾,這是不恰當的。心學是基於理學出現的,王陽明也很在意天理,只是他認為當時讀書人大多知道或者至少大概知道什麼是天理,只是不願意去做。因此,王陽明更重視「致良知」的「致」,主要宣揚知行合一。不過這個問題大概沒有讀者樂意看,我這裏就不展開論述了。]

不過,高務實這句話有個前提,即在說「天理即是人慾」之前,需要重新定義什麼事「人慾」。或者說,他要為他口中的「人慾」做出一個規範——要區分什麼是「人慾」,什麼是「獸慾」。

比方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叫人慾,坑蒙拐騙、強取豪奪就叫獸慾;為光宗耀祖而努力讀書叫人慾,為陞官發財而科舉舞弊叫獸慾。

雖然高務實反對當初申時行他們動輒聚眾講學,實際則不過袖手清談,因此他自己講學很少,但這並不意味着他不發表「學術觀點」。只不過,高務實發表「學術觀點」不是通過講學,而是通過在自家報刊上不定期發表文章來施行的。

毫無疑問,高務實不做無意義的事,他在發表學術觀點的時候都有明確目標:一來,朝廷如果要影響士林輿論,他就需要拿出一套自己的理論來,而這個理論不能僅僅只是說着好聽,還要有執行的可能。

按照高務實施政的策略就能看出,他一貫的態度是「打擊少數既得利益者,但重視多數既得利益者」。如果這句話不好理解,那麼可以換一句更直白的: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是的,任何鬥爭都要講究這個原則,因為只有團結了大多數,才有能力打擊一小撮。否則你自己屬於「一小撮」,你拿什麼去打擊大多數?拿天靈蓋嗎?

他之所以敢提出「天理即人慾」,就是因為在他將「人慾」和「獸慾」區分開來之後,大多數人就會站在他這一邊。為什麼?因為正本清源之後會發現,儒家本來就是一門「入世」思想,而「入世」是要做事的。

擺清高、談心性,屁都不懂,卻誰都敢於批判,偏偏除了批判之外自己屁事不做。這哪是儒家?這是犬儒啊!

高務實這些年發表的「學術觀點」不算多,但其中對這種「犬儒主義」批判卻不少,而這麼做的目的也正是要突出實學派的「務實主義」。如果說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但並沒有明確一個人具體應該「行」什麼,那麼高務實提出的就是實事求是,並且明確指出了該做什麼。

該做什麼呢?不是泛泛而談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是「發展生產力」,並且「改革生產關係以適應不斷發展的生產力」。

換句話說——別瞎逼逼,都給老子去做事,去想辦法生產更多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產生問題不可怕,一邊出現新問題,一邊想辦法解決這些新出現的問題。

有人說,中國人想做點事往往需要「托古改制」。是的,托古改制在中國有獨特的社會基礎,因為中華文明在周公之後,其重要特點之一就是去掉了「神靈崇拜」而轉為「祖先崇拜」。

尊重客觀現實是高務實一貫的行事風格,那麼就來托古改制好了。世人皆知他是六首狀元,也知道他的本經是《易》,因此他就從《易》開始論述。

他的學術地位已經擺在這兒了,因此別人需要說得玄玄道道的東西他敢於直抵本原——什麼是易?

按照高務實直白的觀點:「易」就是變化,而《周易》,說到底就是一句話:世界在不斷變化,而你不能改變世界,所以你需要不斷改變自己來適應世界的變化。

由此,高務實對《周易》的論述就能濃縮為四個字:變與應變。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高務實對大明的思想理論體系——甚至中國多年來的思想理論體系的一次大顛覆。因為中國古代王朝是沒有發展生產力這個思維的,或者也可以說,農業社會本身也很難產生這種思維。

道理並不複雜,農業的進步是很難的,它很難自行產生跨越式的發展。以「耕地」這件事舉例:出現個金屬犁就是大突破,出現畜力拉犁又是一個大突破,然後呢?然後在犁地這件事上就很難再有新的突破了,因為農業社會能利用來犁地的「力量」巔峰也不過就是畜力。

在這種情況下,歷代王朝雖然還是會有一些社會發展中自行發現的新技術,比如這架犁的結構可以優化優化之類,但總體來說發展緩慢。既然如此,社會生產力進步緩慢,生產關係自然也不需要過分調整。

這也是為什麼高務實的改革在時人眼中看起來十分激進,但他自己知道其實非常溫和的原因。時人覺得激進是因為時人看待世界的目光幾乎是恆定不變的,而高務實知道自己十分溫和是因為他更習慣於前世的發展速度——幾十年時間足以天翻地覆,能從農業國干到世界工業之王。

當然,具體到現在的高務實,他知道自己一個人能力有限,一邊要改革,一邊要解決改革中必然遇到的問題,所以他也從各個層面給自己「創造盟友」。

拉攏後世人覺得全是廢物的勛貴,是因為他知道勛貴有足夠的原始資本,而且因為貪慾,他們會支持自己帶領他們賺更多的錢——那麼,人再廢物都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你們指揮作戰,你們的資本和貪婪就是我可以利用的力量。

而輸出學術觀點,其實道理也是一樣的:「獸慾」不可取,那都是我們儒家孔聖人鄙棄的,我們要做君子,要入世,要取之有道——也就是說,我們士人要努力提高自身水平,然後以合理合法的手段獲得回報。

為啥要這麼做?因為只有把這種思想灌輸給更多人,所謂「士人不經商」這種思想才能真正被顛覆掉——憑什麼我讀書人就不能經商辦廠?我這是在為國為民啊!

我經商能夠讓北方的百姓吃到南方的便宜蔗糖,能夠讓南方的百姓騎上北方的寶馬良駒,我難道不是為民造福?

我辦廠能夠讓因災失去土地的民眾能來我廠里找份事做,可以養家餬口,不會餓死街頭,生產出來的東西又能讓更多人生產生活變得便利,我難道不是為民造福?

至於你說我從中賺了錢,當然,我當然賺了錢,可那難道不是我應該賺的,不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正是因為如此,高務實作為這些思想宣傳的來源和主要推動者,他既不能直截了當接受皇帝這句話,也不能假惺惺堅辭不受。這裏頭就要講究一個度。

「皇上,追我朝先賢,以開國、靖難之大功,受國公之封自無不可,但您可知道,士林民間對於石亨、朱永……卻是恥笑至今。

臣受先帝所託而輔佐陛下,至今已三十來年。雖不敢說殫精竭力,但自問全心全意,確有些許微勞。不過,這些都只是舊日之功,皇上並非漏賞。如今臣既無新功,甚至還剛剛遭受彈劾,又豈敢應下這國公之賞?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朱翊鈞呵呵笑道:「新功嘛,這個不着急。朕日前得沈先生在南京所呈奏疏,言南京宮室破敗,難以迎駕,須得整修一番才堪使用。也就是說,南巡一事暫且不急,總得等西征勝利之後才方便……

日新,收復西域乃是你一力主張、一力操辦,雖人在中樞,卻閣令萬方,調配天下。此戰一勝,自然是你首功。西域乃我華夏故土,失之數百年之久,今若復之,功何其大?彼時你以此功為憑,莫說封一國公,便是異姓王又有何不可?」

高務實連忙道:「皇上慎言,太祖有祖訓,異姓不可封王……」

「朕知道!」朱翊鈞打斷道:「但你說異姓不可封王……那成祖封也先土干為忠勇王、先帝封俺答為順義王,卻又怎說?難道我漢人異姓是異姓,蒙古異姓反倒不是異姓了?」

啊,這……

高務實一時語塞,想了想道:「這自然還是有所區別。也先土干(不是也先太師)那個忠勇王封之有因,大抵是成祖千金買馬骨之意。況且,他這個王水分也大,實際位在侯伯之間——皇上可記得,《實錄》中載:『賜宴,命金忠坐侯之下、伯之上』,可見這忠勇王成色幾何。」

朱翊鈞擺了擺手:「朕不比你編纂過實錄,這些細節朕可記不得。不過,即便不說忠勇王,那順義王呢?先帝和朕可都沒讓順義王『坐侯之下、伯之上』啊。」

這下高務實可真是找不出禮法上的理由來了,畢竟兩代順義王都沒來過京師面聖,他究竟該坐哪個檔次的位置,這玩意兒沒有客觀證明。

但高務實肯定不敢接「異姓王」這個茬,因此馬上想到另一個道理:「順義王也是特例,俺答老王當年乃是帶着數千里封疆、十萬鐵騎內附而受冊封的,臣生而為漢臣,豈能與之比擬?」

朱翊鈞倒沒料到這還能被高務實找出理由來,也不禁語塞片刻,但讓高務實萬料不到的是,朱翊鈞忽然面現思索之色,沉吟道:「你說這話倒也有理,不過……若說帶土內附,你其實也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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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御劍飛蓬重樓」、「雲覆月雨」、「阿勒泰的老西」、「CosifanYutte」、「CSX」的月票支持,謝謝!

PS:看來你們還是覺得我一個人蛋疼就行了,你們恕不奉陪……好吧好吧,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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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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