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行前激勵 境非俗流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行前激勵 境非俗流

伊濯武君與歸無咎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敘一陣。雖然表面看上似乎並未暴露什麼信息,但是歸無咎依舊從中察出端倪。

武道之中,強弱定序,尊卑判然。

在隱宗抑或聖教傳承之中,姑且不說如《三十六子圖》中的最頂尖人物。縱是稍次一籌者,譬如某一位嫡傳弟子將來有望成就天玄,那麼現在的天玄上真看在將來同道的份上,皆會對其留下三分客氣。

畢竟,以其漫長壽元來說,區區二三千載實在算不得什麼。現在講究排場威風,釀成了隔閡,將來須不好看。

武道之中卻有所不同,行事直來直去,只講當下,不講將來。

別的不說,歸無咎已然知曉。現在這位於武君身畔服侍、且在城中久負盛名的臧圻大統領,實是四代之前的「內選」魁首。並且其道行潛力,較其餘數代的競爭者只強不弱。他競爭有胥氏下一任日曜武君的成功幾率,遠遠不是理論上的十二分之一,而是接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

縱是如此,他在伊濯武君面前,依舊是小心翼翼,宛若僕從下人一般。進退必單膝跪地行禮,領命應承時必躬身長揖,遠無其在外間時的霸道威風。

換作在隱宗聖教,這是決計難以想像的。

可是伊濯武君,卻對歸無咎客氣有加,儼然平輩論交。這雖是歸無咎一貫享受的待遇,但是「破格」程度卻大有不同。

歸無咎心中愈發篤定,自己先前判斷無誤。

今次所謂的「真幻間」之會,背後的意義非同小可。

又閑聊了一陣,伊濯武君索性攜歸無咎一道出了門戶,遙遙在半空中觀望第二輪比試。

這第二輪比試看上去愈發簡易了。乃是一堵長約十二丈、高逾三丈的牆壁,橫亘於門樓之前。但有所試者,傾力擊之,若是「見光」,便算勝了。

何謂「見光」?

原來,那牆壁看上去通體漆黑,不是銅鑄便是鐵打,看上去堅牢無比。其實不然。若是以巨力擊之,便能感受到,其實此物宛若極渾厚的膠質凝成,彈性甚足。

若是力量有缺,便好似在棉被之上印出一個宛若「坑洞」的形變來,不久其自然會恢復原狀。倘若力量合格,將此牆壁擊穿,哪怕只是一個針孔大小的小洞,只要能漏光望見對面,才算是成了。

此物還有一樁妙處。

來此謀求入會機緣之人,功行並不完全等同。道行較弱的,不過是寒星境,流星境;而道行較勝者,卻已臻至山月境,水月境。

一般而言,除非資質差別極大,否則境界較低者,力量當處於絕對劣勢。

但這牆壁彷彿有靈性一般,好似冥冥之中執行者不同的標準。若你在寒星境中根基較厚,那麼擊破牆壁便不為難;若你道行雖高,但在同輩之中卻不算出色,能夠破開牆壁的期望,也就相當渺茫了。

過得第一關者,本有七十餘人;但經歷第二關之後,卻又刪汰大半,僅僅餘下二十二個。

每一批人入境之前,伊濯武君皆會親自露面,有所交代。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兩關比試皆已落幕。這二十二人,整整齊齊,立在銅殿之前。其等見歸無咎卻不與同列,而是大剌剌的立在伊濯上真身畔,倒像是城中考官一流,心中羨妒之心又起。

伊濯武君卻不知自何處取來一隻甚是寬大的太師椅,舉傘安坐。

隨着臧圻一拍手,左右各有二十餘名身披輕紗的女子上前,皆是雙手執著一方玉案,案上披着一塊大紅綢布,款款來到近前站定。

案中之物,歸無咎早已事先得了。正是進入「真幻間」的鎖鑰。

這二十餘位女子,身量較道門女修明顯身量高大了許多,肌膚瑩白,映襯著淺色羅衫,愈發可見身段凹凸有致。觀其面容,與仙門之中的女子有着絕大詫異,似乎骨架略顯,鼻樑頰骨的線條異常分明。但是女子之美妍動人,自有殊途同歸之處。歸無咎亦不得不承認,其等庶可謂是「非典型」的國色了。

若這一行人皆是道門弟子,此時難免要假道學一番,眼觀鼻,鼻觀心,做出一副「紅顏枯骨本無分別」的通透來;但是這二十二位武道中人卻坦率得很,個個目中放光,乘取拿鎖鑰的關口,盯着面前美人身段的最誘人處欣賞。

而伊濯武君,似乎也見怪不怪,並不責備失禮。

待各自取了印信之後,伊濯上真方才言道:「關於本次『真幻間』之會的許多風聞,想來爾等都十分清楚。」

面前眾修道:「是。」聲音倒是異常整齊劃一。

伊濯武君卻不依不饒,隨意一伸手,點中第一排左首的那人,言道:「你且說說,是何等風聞?」

被點名的這人,濃眉方面,身姿健偉。只是他看上去體魄雖健,肌膚卻透著瑩白,非同於常人那般線條分明,皮肉錯節。

此人身軀微微一顫,眸中明顯透著兩分小心。但他語氣舒緩,倒也能持定心神:「回稟武君大人。風聞傳言。這被號稱為『第一大盛會』的真幻間秘境之會,似乎……並非什麼慘烈兇險的武鬥之會,反而宛若……一場遊樂。」

伊濯武君微微一笑,道:「你怎麼看?」

此人一怔,隨即撓了撓頭,似乎感到無論如何回答,均甚是不妥。

伊濯武君抬首掃了一眼,見有一人躍躍欲試,便伸手一指,笑道:「你有甚高見,且據實講來。」

歸無咎抬首一望,卻見這一身獸皮袍直綴甚是扎眼。原來,點到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來此地的路上狹路相逢,那個冷峻不近人情之人。

這位先是極恭謹的抱拳一禮,然後大聲道:「晚輩以為,如今武道鋒芒頓挫,不復古時鋒銳。世間盡多了許多趨利避害、好逸惡勞之輩。因此六氏前輩才特意放出消息哄騙,意在得人。不過晚輩卻是無所畏懼。無論有甚艱難險阻,定要將他一拳擊破!」

語畢,此人卻是一派顧盼自雄的姿態,倒像在等候伊濯武君出言稱許一般。

此言一出,許多人微微色變;但更多的人卻是在暗自搖頭。

武道中人雖行事直接,但是並非蠢笨。此人所言,其他人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結合種種細節,卻覺得可能性並不甚高。

單說一條,消息方傳出來未久,便有有心人在匡都城外城的天工坊,望見兩位大統領親自坐鎮入駐。據說是因為製作牌符印信,頗要費上一番功夫。若只是謠傳,隨意放出消息便不愁無人上鈎,何必要兜這個圈子?

果然,伊濯武君微笑搖頭道:「非也。」

「傳言的確是真。訪求機緣,密會爭奪,想必爾等都是經歷慣了的,個個都見過世面。但是這『真幻間』之會,的確與爾等既往所見的任何密會、探險、鬥勝之爭都截然不同。一旦入境,當中聲色犬馬,名祿富貴,逍遙自在,乃至權術威勢……可謂是應有盡有。」

「雖在外間而言不過是短短三十三載,可在此境之中,卻能極盡逍遙,快活一世。」

此言一出,面前二十餘人,個個面色古怪。尤其是方才自信滿滿的這人,更是如遭當頭一棒,變得目瞪口呆了。

少許機靈之人暗道:「若說逍遙自在,珍寶遍地唾手可得,倒也罷了。那聲色犬馬,權術威勢,又從何說起?」

然正在此時,伊濯武君面容忽然一肅,言道:「上一次真幻間之會,已是不知多少萬年之前的渺渺上古。據殘存至今的密文殘典推斷。上古之時,這方天地,較之現在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可是在那一次『仙印不許』兆后的重大抉擇中,那位『真幻間』之會中決勝出來的天選之人,卻最終未能承擔重任,以至於天地塌縮危陷,我輩中人,亦被局限於三十人之數。」

「若是再失手一次……」

一人忍不住追問道:「如何?」

伊濯武君平平淡淡道:「往好了說,或者是這方天地進一步淪陷;往壞了說,天地湮滅,一切生靈萬象,再也不存於世。」

這一言之震撼,振聾發聵。面前二十餘人,暈暈沉沉了大半刻,才將這駭人聽聞的消息徹底消化。

心志稍遜的,此時已是面色慘白。

但也有數人目光陡然堅凝清澈,好似迸發處無窮鬥志。

武道諸域,哪怕是鄉野之人,均知曉仙印不許、真幻間開啟,意味着武道文明的重大抉擇。但是絕大多數人,皆是往道法演變上去想,卻從未想到過是事關一方天地的生死存亡。

如此機密,一旦傳揚出去,整個武域,勢必人心惶惶,天下大亂。

歸無咎心中一動。

伊濯武君所使的,分明是欲擒先縱的攻心之計。一抑一揚之間,激發起眾人的責任感和鬥志,好教其等不被所謂的「誘惑」所迷。

除了自己、姜敏儀、席樂榮之外,其餘入陣之人雖然看似希望不大,伊濯武君依舊下了力氣,將功課做足。

但是歸無咎心意精敏,尺寸分毫無差。聯想到伊濯武君對自己的看重。現在,果然印證了「真幻間」之會,暗藏着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但是,若要說事關整個真武世界的存亡安危,以伊濯武君所表現出來的態度看,似乎還不至於此。

當然,這也不是說伊濯武君危言聳聽。或許是其中暗藏着什麼隱秘後手,尚未公之於眾。

伊濯武君似乎對自己的臨別之言甚是滿意,又與歸無咎單獨交代了幾句之後,大手一揮,便由臧圻統領領着一行人入界赴會。

三重轉折,六穿密道,解開一十二處封禁,終於來到城中地心深處的一座密殿。

此殿之中空無一物,唯有一隻五六丈高的巨大虎首,不知是鐵鑄還是石鑄,張開血盆大口,看上去幽森可怖。

歸無咎見那一雙忽明忽暗的虎目,心中無端生出直覺。入陣時限已然到了尾聲,他們這一批人,縱然不是最後收官,也相差不遠了。或許未過多久,這虎口便要合上,屆時「真幻間」亦將被鎖定。

連通歸無咎在內,二十三人,依次步入其中……

天光一暗,一亮。

神意之中,山搖海傾。

歸無咎穩住身形,以他心意之沉穩,竟爾也生出「猝不及防」的念頭來。

以歸無咎足跡涉及範圍之廣,着實見識過不少「小界」、「異界」。每經歷一地,他皆是先從容觀察氣象風物,品察小界與紫微大世界正界的細微差別。

可是這「真幻間」,還給他送來了一份與眾不同的「驚喜」。

歸無咎尚立足未聞,一股極為霸道力量,便鑽入他的心識之中,欲要強勢改換他的識憶!

歸無咎凝立不動,嚴陣以待。

他已識別出,這一股力量,與和慕高遠交手之時冥冥之中改換天機的那道力量,分屬同源。

當日這道神秘力量所做的,似是為了掩住天機。真正的武道傳承之人,皆自各種途徑納於「真幻間」之會;而與武道有一絲瓜葛聯繫、卻並未修習此道者,卻被無形之中遮蔽,教你望不見與「武道」有所關聯之物。

只是當日這神秘力量,只是意在一個「藏」字,並未對歸無咎有任何影響,所以能夠瞞過歸無咎感應。若非秦夢霖身懷陰陽道主人所贈異寶,便不能察出不諧。

現在,這力量一股腦湧入歸無咎神魂之中,竟要完全篡改他的記憶,這又如何可能?歸無咎經由墨珠一煉的魂念,自然而然生出抵抗護持之力。神識之中,粹白色光華一耀。立刻便如風捲殘雲般,將一切外力驅逐掃盡。

歸無咎心中明悟,只怕入得「真幻間」之後,自己是唯一一個能夠保持「清醒」的人了。

此時歸無咎終於得暇,細細觀覽立身之處。

這一方天地,連綿峻岭高懸,叢箐密翳,漫無邊際。只是所見之草木,尺寸之大,雄渾瓊姿,已是趨於一致,不比真武之域中的叢脞雜糅。論氣象高古,猶在秦夢霖修行故地、陰陽道東極天之上。

心中正自品評,不遠處遁光一閃,卻有一個人影來到近前,和歸無咎四目一對。

歸無咎雙眸一亮,回顧本名,心中不由擊節讚歎:「的是應名而生,無有虛妄。」

面前這人,面目甚是普通,只是一個身着紫衫的矮胖中年人,修為亦不過是流星境,不見有絲毫出奇之處。

真正讓歸無咎讚歎的是——

這一道人影,凝實之餘幻光微顯,分明類似於一種幻術投影。

可是若說此人完全是虛假,也不見得。這一道氣機之中,虛中藏實,好似能夠望見一道魂魄似睡似醒,似沉似浮,映照於此身之中。

真幻間……

真幻間……

原來其最大的機密,已在名目之中明明白白告訴於你。

不過,歸無咎心中雪亮。

若非自己護住神意清明,是斷然發現不了這一奧秘的,此時早已墮入境中,以為此間一切,俱為真實。

歸無咎心中略一計較,打算與面前這如真似幻的中年人說上兩句話。

豈料這矮胖中年,一望見歸無咎,雙眸立刻瞪得滾圓,嘴唇亦不住地顫抖,顯然是激動以極,好似遇到了什麼極為不可思議之事。

十餘息后,他回過神來,揉了揉雙目再看。終於撲通一聲跪下,三下叩首,高呼道:「拜見掌門真人……拜見掌門真人。」

「掌門真人,您一別三百餘載,於今終是回返了。我雲峒派,總算等到了苦盡甘來之時。」

歸無咎一怔之下,伸手一拂,溫聲道:「婁山主不必多禮。傳諭眾弟子,本座良緣已得,今日返歸雲峒山門。」音聲之中,自然多出一股威嚴之意。

儘管此時歸無咎自己,也並不知曉「婁山主」是誰。但是這一句話,卻極為自然的脫口而出了,沒有一絲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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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法無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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