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戰?

第481章 戰?

五月二十,固守在荊州的李琦與楚州的張浩然同時出兵。趁夜色掩護悍然渡過天險青河,與沒有防備的蒙國先鋒激戰一夜,最後因機動不足被迫回防。

殲敵五千,死傷過萬。

可就是這一場不能算是勝仗的勝仗,卻大大的鼓舞了三軍士氣,民間也都爭相奔走相告。

好景不長。

六月初七,鐵木爾哈旗率聯軍與西路大軍匯合,八十萬騎兵遮天蔽日,蒙國大軍一時間風頭無兩。

六月初十,天降大雨目不能視,地面泥濘大大限制了騎兵的發揮。

張浩然乘機再次發兵,任秦雨寒為左先鋒,岳亮為右先鋒,藉著青河水暴漲的機會隱渡求戰。有天色的掩護,本以為能大獲全勝,可沒想到敵人卻早已在岸邊設下埋伏。

突襲大軍渡江過半,迎面就撞上了鋪天蓋地的箭雨,鋒芒畢露的箭頭如天上繁星,凄厲的尖嘯甚至壓住了雷鳴的怒吼。

進退不得間血光四濺,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浮屍,清澈的河水也變得殷紅刺目。岳亮為了掩護大軍後撤率兵斷後,最後身中百箭落水身亡。

即便如此,最後大軍也十去七八,最後只有秦雨寒帶出來的三千殘兵僥倖活命。

此次大敗在所有人的心頭都籠蓋上了一層陰雲,原本有些提升的士氣更是急轉直下,每天都有士卒出逃的事情發生。百姓更是人人自危,拖家帶口的南下逃亡。

……

楚州,臨河縣。

「站住,你們從哪來的?」

門可羅雀的城門口兵甲林立,身穿鎧甲的門牙將大聲呵斥着從東而來的一群人。

三百多蓬頭垢面形同災民的漢子沒有人停下腳步,反而是一窩蜂的涌到距離城門口三百步的距離。這些人雖然面黃肌瘦,可離近了就能看到他們一個個身後背的,腰間胯的都是鋒芒畢露的兵器。

門牙將面色緊張,直接抽出腰間戰刀厲聲大喝:「站住,不然我們就放箭了!」。話音剛落,城上城下守軍士卒紛紛張弓搭箭瞄準來人。

如此威勢下,那群『災民』頓時炸開了鍋。大家紛紛七嘴八舌的大聲解釋,更有甚者聲淚俱下。一時間這座位於楚州前線的小城外喧鬧一片。

就在門牙將不知所措的時候,『災民』中走出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他豹眼圓睜掃視一眼,直接沖着城門抱拳道:「各位軍爺莫慌,我們是從北面逃回來的義軍,有重要軍情要向朝廷稟告!」

……

縣城中一片死氣沉沉,到處都是緊閉的大門。青石鋪就的寬闊大街上門可羅雀,偶有行人也都是神色匆匆腳步慌亂,彷彿置身荒野,身邊到處都充斥着不可言說的危險。

而街邊牆角處,密密麻麻的躺着神色萎靡的難民。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錦袍在身的少爺、有前呼後擁的商賈、更多的是粗布麻衣的勞苦大眾。

幾乎每隔幾步都能看到緊緊依偎在婦人懷中的孩童,他們原本天真爛漫的小臉上充滿著恐懼。而被他們當做依靠的大人們,此時均目光獃滯的盯着面前,眼神里閃過無數迷茫,就像一具具失了心智的行屍走肉。

「噹噹噹噹~」

時值正午,街口升騰起裊裊的炊煙。伴隨着刺耳的銅鑼聲,難民們這才彷彿回魂了一般,身體僵硬的站起身排起隊來,連綿的隊伍黑壓壓的近乎佔據了整條街道。

人群中,韓忠環顧四周臉色鐵青:「天殺的蠻族,總有一天我要率軍北上,一把火燒了整片草原。」

「就憑你一個只知道偷襲的陰險小人,還想跟我們草原的勇士正面對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一個陰柔的女聲自身前傳來,「要不了多久我父王就會率軍南下,徹底把你們這些淮國猴子屠戮乾淨。」

韓忠畢竟是個少年,血氣方剛下探手就摸向腰間刀柄:「醜女人,信不信我現在就一刀宰了你。」

全身都罩在斗篷中的女人根本看不清容貌,可聲音中卻充滿了不屑:「陰險小人,今天你要不殺了我你就不是個男人!我看連你們皇帝身邊的閹人都不如,還不如趁早把下面割掉,反正也不會有女人看上你。」

「嗆~」

被如此羞辱,少年目光中的殺意一閃即逝,兩寸刀光已然出鞘。

「小子,她是故意激怒你只求一死,冷靜一些。」走在最前方的黑袍青年回頭斜了一眼,嘴角帶着嘲弄的笑意。

他的聲音不大,可卻如一盆涼水澆在了少年頭上。他能率軍奔襲數千里,從敵人老巢中把皇族人綁了全身而退,自然不會是什麼魯莽無謀之輩。

「醜女人,這麼死了就太便宜你了。等你手下回去把贖金帶來,到時候我再當着他們的面折磨你致死。」

斗篷下的女子全身顫慄,聲音如長蛇吐信一般陰冷:「你個閹貨果然不敢下手,廢物!」說完抬頭看了一眼黑袍青年的背影,目光中充滿了忌憚,「張龍,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化名為『張龍』的青年笑而不答,只是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天機不可泄露。」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了粥棚前,張子龍領了一碗稀粥兩張麵餅,走到一處無人的牆角蹲下:「看來淮國確實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此一來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

緊隨其後的女子聞言冷笑:「在我們那裏畜生吃的都比這個好。」

韓忠端着手裏的稀粥也有些不解:「張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淮國富甲天下,而手中的食物確實有些寒酸,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淮國已經日薄西山了。

對於這個體內沒有真氣,武功卻深不見底的奇特高手,他是打心眼裏佩服。

「歷朝歷代的賑災可都是個無底洞,朝廷撥款被層層剋扣,最後能落在實處的也就十之一二。」張子龍喝了口稀粥,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人群,「這城中難民不下十萬,居然還能如此安穩不發生暴亂,甚至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麵餅。再加上你我三人領飯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核對身份,說明朝廷根本就不在乎多少人吃飯,這份底氣嘖嘖~」

身邊女子聞言身體一僵,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韓忠聽后卻嘆了口氣,狠狠咬了一口手中麵餅:「就算能填飽肚子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蠻族打的節節敗退。」

張子龍三兩口吃完手中乾糧,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說的不錯,可這些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說完拍了拍身邊女子的肩膀:「王朝更迭乃天下大勢,非你我二人就能阻攔的。等咱們領了贖金就分道揚鑣,明州這麼大,總有片能安身立命的凈土。」

青年心中打定主意,接上父親妹妹之後就返回樓蘭,然後就全身心準備對付月神。

至於陰謀算計過自己的淮國朝廷,它的存亡興衰對青年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韓忠看着青年的側臉欲言又止。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對方的本事他管中窺豹也看出了些端倪,如果由他……

張子龍彷彿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搖了搖頭道:「小子,就算這次趕跑了蒙國還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說完看了一眼旁邊女子,「她是蒙國皇族,你覺得他們究竟是為什麼要發動南下的戰爭?」

韓忠恨恨道:「還能是因為什麼?蒙國人都是茹毛飲血的蠻族,羨慕我們的繁華求而不得,只能動手搶了。」

「不錯!」女子也冷笑一聲:「你們淮國人跟唐國人孱弱似羊,卻能坐擁明州最肥沃的土地,難道我們天生就只能待在苦寒之地?憑什麼?正所謂有能者居之,這天下遲早屬於我們能征善戰的草原兒郎。」

韓忠怒目而視。

張子龍聞言先是一愣,隨後搖頭大笑,聲音中充滿了對於無知的鄙夷。街面上很是安靜,他如此舉動引得旁邊難民紛紛投來另類的目光,可青年卻旁若無人的笑着。

女子咬牙切齒道:「你在笑我?」

「不然呢?」張子龍止住笑聲,看着空中的浮雲慢悠悠道,「草原雄鷹?勇士?能征善戰?都是狗屁!據我所知當年天下大亂的時候,你們這些相貌迥異的異族人可是被打的丟盔棄甲,除了北遷蠻荒草原外根本沒有一絲生路。」

「還有這種事?」韓忠驚呼。畢竟年代太過久遠的事,留下來的文獻記載也極其有限,他沒想到現在威風凜凜的蠻族當年居然被打的那麼慘。

籠罩在斗篷下的女子這次卻沒有反駁,看來對這段歷史她還是知道的。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不提也罷。」張子龍聳了聳肩,轉頭看着女子問,「我剛才笑的是你。明明貴為皇族卻連這場戰爭的目的都搞不清楚,為戰而戰,你說可笑不可笑?」

女子聞言猛地抬頭,露出一雙充滿陰冷的蔚藍眸子:「哦?淮國還真是卧虎藏龍的地方。你一個區區草莽武夫居然都能大言不慚,對這天下局勢指手畫腳,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張子龍抬頭看了看天色,彷彿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緻,站起身拍了拍黑袍下擺的灰塵:「走吧,天色不早了,趕快跟你城外的弟兄匯合。」

三人就此出發。

「不好了,青河大敗,青河大敗!」

鄰近城門處一片喧鬧,可隨着一名血染戰袍的騎兵臨近高呼,對峙的雙方頓時都變得鴉雀無聲。韓忠嘆了口氣:「青河天險是淮國最後一道屏障,如果被破後果不堪設想。」

張子龍卻目不斜視,腳下沒有片刻遲疑:「別忘了你們徐州現在可是被朝廷認定為反賊,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別操那麼多心了。」

女子嘲弄著譏諷:「剛才說的頭頭是道,一副天下盡在掌握的模樣,看來也是銀槍蠟燭頭,沒種跟我草原勇士較量的傢伙。」

黑袍青年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

駐守在城門的牙門將一把推開面前的大漢,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騎兵面前:「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幾天不是還佔據優勢么,怎麼……」

「馭~」騎兵猛地一拉韁繩,胯下駿馬人立而起高聲嘶鳴,「你不要命了?趕快放我入城,貽誤戰機可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守城官擔負起的。」

說完舉起馬鞭就要抽打。

可門牙將卻雙目血紅的不肯讓步:「這位兄弟,求求你告訴我青河到底怎麼了?我爹,我哥,我弟都在前線,他們……沒事吧?」

騎兵悻悻的放下手中馬鞭,抹了把額頭上的血污:「前天大雨,張大人命兩路先鋒渡河尋找戰機,可敵人早有埋伏,三萬大軍只活下來三千人。如果你的家人也在先鋒軍中,恐怕……」

「怎麼會……這樣?」門牙將失魂落魄的讓開道路。

騎兵沒有任何猶豫,只留下了一句「節哀。」就縱馬向城內行去。路過對峙雙方時,難民中那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猛地攔住去路:「這位兄弟,我有重要軍情,可否帶我等面見張浩然大人?」

張浩然!

張浩然!

張浩然!

人群後方,正擦肩而過的張子龍猛地停下腳步。身後女子收勢不及撞在他的背上,右手無意間觸碰到那桿包裹在黑綢中的神秘長槍,立馬如觸電般的收回手臂:「你又怎麼了?」

張子龍如矗立在山崖的蒼松般一動不動,腦海中翻江倒海思緒萬千。

父親只是一介文官,為何會出現在前線指揮作戰?

高居朝堂的那些人就算再蠢,應該也不會胡亂做出這種決定,其中一定有隱情。

唐國一行,趙一年、楚青山、秦雨寒知道自己還活着,這麼一來策劃福州之亂的孔太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

難道是要引出自己繼續替他們賣命?

不、應該不會,此間變數太多。如果自己不在淮國,那淮國此舉可就是自掘墳墓了。

前線大敗死傷殆盡,以父親的年紀經得起……

…………

張子龍心思電轉,打定主意后大踏步來到人群中:「在下張龍,特來投軍!」

……

楚州青河郡。

白髮蒼蒼的張浩然負手立在城頭,在他面前是碧藍清澈的青河,極目所望時能看到對岸那遮天蔽日的敵軍連營。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面色沉穩的中年將領抱拳道:「都督,募兵之事進展緩慢,現下軍中可用之人不過六萬七千。」

張浩然沒有回頭,聲音有些沙啞的低聲道:「岳大人,同為朝官二十載,對不住了!」

右軍副都督,平安將軍岳明,戰死先鋒官岳亮的父親。

並且是,獨子!

「張大人,我輩武人征戰沙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岳明來到近前,舉目眺望對岸防線,「亮兒能深明大義主動斷後,用命救回三千將士,對得起我岳家的列祖列宗。」

張浩然深有同感,忍不住仰天長嘆:「是啊,只要有岳亮這些後輩,淮國就不會亡!」

「張大人,聽說令郎也是位將才?」

老者聞言目光中滿是追憶:「不敢當,犬子可當不起這麼高的評價,只不過粗通武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小子罷了。」

岳明臉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了片刻最終一咬牙:「關於令郎……」

可不等他說完,一個身穿粉色長袍的少女就出聲打斷:「岳將軍,家父最近身體每況日下,吹不得風。」

張浩然板着臉:「雪煙,別這麼沒大沒小,岳將軍可是你的長輩,讀那麼多書難道還不知禮?」

面對老者的訓誡王雪煙沒有絲毫悔意,反而是盯着岳明道:「我已經從秦將軍那裏知道張子龍好像還活着,可這跟我們父女沒有任何關係,還請岳將軍以後在家父面前少提那個張家逆子。」

「你!咳咳咳~」張浩然臉色漲紅,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王雪煙連忙上前攙扶:「爹,您別動氣。」

緩了一會張浩然對岳明拱了拱手:「這丫頭從小讓我慣壞了,岳將軍別跟她一般見識。」

岳明擔憂的看着老者:「豈敢,張大人還是多注意些身體,不然軍心不穩可是要出大禍的,末將就先告退了。」說完拱手離去。

……

青河郡乃楚州重城,又因毗鄰青河漁業發達,光登記在冊的就有八萬戶,人口五十萬,這還不算附近縣鎮來此的常居人口。可如今戰火紛飛,大量人口向南遷徙,如今留在城內的不過二三十萬人。

駐紮在北城的是先鋒軍,乃是由朝廷最為精銳的禁軍組成,大小將領更是武院出身。可因為上次大敗導致兵力劇減,連日來僥倖活命的士卒陸續歸建,可依然不足五千之數。

現如今的軍營中空空蕩蕩,到處瀰漫着令人窒息的絕望。

而城池正中,圍繞郡守府駐紮的是中軍主力。兵員五萬,多是由各州精銳縣兵組成,雖然戰力不及先鋒軍,可也不是尋常地方軍可以比擬的。

南城駐紮的則是負責大軍輜重的后軍,兵員兩萬可到如今也不曾招滿,勉強剛過萬人。並且不同於先鋒軍與中軍,組成后軍的人員極為博雜。

有練過幾年功夫的武林中人、有逃難至此的流民青壯、有淪陷區趕來投奔的義軍、有附近嘯聚山林的綠林好漢、甚至有朝中達官顯貴硬塞進來混個官身的自家子弟。

總之現如今淮國朝廷,或者說張浩然是來者不拒。

張子龍皺着眉頭走在堆滿物資的軍營內:「軍紀腐壞至此,想要打勝仗堪比登天。」

就在剛剛,兩個勾肩搭背舉著酒罈的士卒旁若無人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大批物資被隨意的堆積在露天街道,因為前些日子剛下過大雨,他甚至能聞到糧食發霉的味道。

軍營門口更是人來人往,守門的校尉正帶着部下搖著骰盅,滿臉興奮的潮紅。對他們這些第一次進入的陌生面孔不聞不問,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要知道他們可不是幾個人。城門口那個絡腮鬍漢子姓翟名虎,手下足足有三百人。加上韓忠從徐州帶來的五百精銳,一行將近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進入了軍營。

身後女子冷笑連連,眼中充滿了鄙夷。

韓忠更是怒氣上涌,拉着前面給他們帶路的漢子問:「郭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辛,就是那個單騎前往臨河縣傳令的騎兵,隸屬於后軍偏將。

面對韓忠的質問與旁邊不可置信的目光,郭辛苦笑道:「你們剛來可能不知道,咱們后軍的職責就是負責大軍輜重,並不會有上前線交戰的機會。加上現在無兵可招,所以軍中天南地北的魚龍混雜,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韓忠環顧四周喃喃道:「習慣?習慣?」

翟虎更是轉身就走:「去他娘的習慣!老子們拚死從慶州一路追趕過來,為的是保家衛國,可不是在這裏混吃等死的,告辭!」

他帶來的三百漢子也都跟在他的身後,人群中不時傳來議論。

「傳聞張浩然是個一身正氣的好官,我看也不過如此。」

「就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能帶出這樣的兵,其人也不是什麼好鳥。」

「大哥,這是天要亡淮,咱們索性不管了。」

「就是,想殺蠻族咱們在哪不能殺,何必待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

一句句,一聲聲的誹議讓張子龍氣血上涌,回身輕喝一聲:「翟虎,看你也是個有擔當的漢子,沒想到居然是個遇見麻煩就只會逃避的慫包。」

滿臉絡腮鬍的漢子猛地回頭,眼神如餓狼一般兇狠:「小子,有種你再說一遍!」

張子龍與之對視,目光中沒有絲毫退縮:「你能在淪陷在鐵蹄之下的慶州組織義軍,與敵人轉戰千里投奔朝廷,也算是個心懷理想的漢子。可你才剛到這青海郡,什麼都不了解就負氣離開,就因為看到了這敗壞的軍紀,這不是慫包是什麼?」

「路見不平就當挺身而出,而不是視而不見怨天尤人。」

「呸,都爛成這樣了還挺個屁身。」翟虎怒喝一聲,揮拳就向青年面門砸來,「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天老子就教訓教訓你。」

「碰!」

青筋暴起的拳頭結結實實的打在了青年的臉上。

張子龍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避,甚至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據我所知張浩然張大人為官清廉,數次為民請命不惜得罪權貴,百姓都稱他為『張青天』。為此他仕途坎坷顛沛流離,如此兢兢業業為國為民又終生不改的人,你卻連面都不願意見一下,當真合適?」

這他娘的還是人么?

鑽心的疼痛令翟虎閃電般的收回拳頭,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滴:「哼,那我就留下來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說完悻悻然的返回隊伍。

他的手下紛紛上來詢問,可漢子臉色陰鬱自始至終都閉嘴不言。

張子龍也沒搭理他,而是轉身來到給他們帶路的郭辛面前:「郭將軍,敢問后軍的主帥是?」

郭辛苦笑一聲:「軍中主帥姓潘名孝仁,乃是兵部尚書潘忠義的胞弟。」

「哦,原來如此。」張子龍點了點頭,一掃剛才臉上的肅穆,嘴角甚至浮現出一股笑意。身後韓忠見了十分不解:「軍紀潰爛至此,前輩為何發笑?」

青年聽了笑意更深,卻也不願意多做解釋:「事情可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簡單,以後有時間再跟你詳談。」

就這樣,眾人稀里糊塗的參軍入伍,成為了軍紀散漫的后軍一員。

……

這次戰敗的影響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像,從鄉野田間一直到廟堂殿宇,都充斥着一股名為絕望的氣息。

七月初一,驕陽似火。

光州,金鑾殿。

趙啟臉色蠟黃,深陷的眼窩中是一雙黯淡的眸子,他環顧下方束手而立的文武百官:「前線失利軍心渙散,眾位愛卿可有良策?」

無人回話,偌大的殿宇死一般的寂靜。

「咳咳~」趙啟猛烈的咳嗽起來,過了好半天才停下來,「孔太,你乃百官之首,朕現在就想知道,你們到底有沒有禦敵之策?」

鶴髮童顏的老者邁步出列:「啟稟陛下,為今之計臣等亦無良策。」

「好一個亦無良策。」趙啟嘴唇顫抖,轉頭看向武將隊列,「潘忠義,你是兵部尚書,說說吧,如今我大淮究竟該怎麼辦?」

武官隊列中,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步三搖的來到殿中:「啟稟陛下,從前線傳回的所有戰報臣都逐字逐句的判讀了數遍。臣以為雖然我們與蒙國兵力懸殊,可只需佔據青河天險就地防守,敵人的騎兵就算插上了翅膀也不能寸進,這也是為何在開始時咱們佔據主動的原因。而此次大敗皆因張浩然貪功冒進獨斷專行,這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說着潘仁義雙膝跪地:「臣以為應當立刻下旨免除張浩然都督一職,另派守城之良將統率援兵前去接管楚州防務。」

「荒唐!」趙啟怒目而視,「朕雖然不懂征伐,可也知道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你一個兵部尚書居然提出如此主張,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息怒。」潘仁義伏地拜了三拜,「臣之所以會如此箴言,全是為了保全淮國基業。現如今蠻族勢大擁兵百萬,就算舉全國之兵也不能說戰而能勝,更別說前線只有區區十幾萬將士了。所以現在能走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和談,而張浩然自命清高必不會同意此舉,只能先把他從前線調開。」

和談!!!

此話一出大殿內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所有官員都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就連孔太都眯起了眼,在腦海中盤算著利弊。

趙啟卻神色不變:「蠻族狼子野心,如今又坐擁重兵,豈會同意和談?」

潘忠義抬起頭,環顧四周沉聲道:「恕臣斗膽,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蒙國聯軍雖然勢大,可現在深陷淮國腹地,且常年征戰遠離本土,早已經是強弩之末,這麼長時間未攻下青河就是鐵證。所以臣猜測,他們現在也是騎虎難下,害怕咱們在他們撤離后揮軍北上收復故土。」

說着垂頭再拜:「所以只需用戰國策與其簽訂盟約,再輔以聯姻緩和關係,必然能令蠻族退兵。」

趙啟目光閃爍久久不言。

……

七月初五,清河郡城,大雨。

時值正午,天地之間卻是灰濛濛的一片。「噼噼啪啪」的雨聲如同急促的戰鼓,令人心中頓生煩悶。

郡守府中兵甲林立氣氛威嚴,張浩然高居主位:「秦將軍,如今將士們恢復的如何?」

一身戎裝英姿勃發的秦雨寒起身抱拳:「稟都督,將士們士氣高昂,隨時可以出城迎戰。」

「好,不愧是武院高徒。」張浩然滿意的點了點頭:「岳將軍,最近敵軍有何動作?」

岳明抱拳道:「稟都督,蠻族如今在青河北岸安營紮寨,看規模是做好了長期打算。小規模渡河的情況雖然時有發生,但均被擊退。另外斥候傳回消息,敵人在上游大肆伐木造船,末將估計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發生大規模戰事。」

「岳將軍此言差矣。」不等張浩然回話,旁邊一個體型富態的中年已經出聲應道。

張浩然皺了皺眉頭:「潘孝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都督,這並非末將危言聳聽。」中年將領呵呵一笑,「最近我麾下收了位幹將,他已經探明蠻族在清江上游的所有動作都是在掩人耳目,真實的情況是敵人已經在慶州已經籌集到了足夠的船隻,只等咱們鬆懈的時候來個突然襲擊,一舉突破楚州防線。」

剛說完,屋內一眾將領紛紛嘩然,中年將領則是滿臉得意的笑容。

張浩然還在暗自詫異,岳明卻已經忍不住拍案而起:「潘孝仁,你他娘的少放屁!一個破雜牌軍的主帥,要不是仗着家族蒙陰,你連坐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

旁邊的秦雨寒也冷聲道:「潘大人,您沒有領軍打仗的經驗。末將提醒一點,從慶州到青河,之間根本沒有能容納艦隊行駛的江河,這種子虛烏有的謠言還是少聽為好。」

張浩然正襟危坐搖頭不語。

潘孝仁當眾被如此羞辱,氣得暴跳如雷:「老子這是為了你們好。」說着指著岳明的鼻子,「你這個匹夫居然敢罵我?我哥就是兵部尚書,怎麼了?信不信我回去就修書一封,罷免了你的職務。」

屋中鴉雀無聲,可所有人的眸子中都透露出一股子鄙夷。

張浩然看不過去出聲勸阻:「岳將軍休要妄言,潘將軍雖然不懂軍事,可方才所言也都是為了國家着想。」說完看向潘孝仁,「岳將軍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快快坐下休要傷了和氣。」

中年將領氣哼哼坐下,人群中卻傳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什麼狗屁幹將,還不是花了五十萬兩銀子買來的。潘將軍,虧你好意思說的出口。」

「血口噴人!」潘孝仁臉色漲紅,「哪個說的站出來。」

秦雨寒身後,一個白髮赤瞳的少年挺身而出:「姓潘的,是你太史爺爺說的,怎麼了?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整個青河郡誰不知道。嘖嘖,這是哪個冤大頭居然花這麼多銀子在你手下買官?白銀五十萬兩,就算在秦淮河也夠你逍遙一輩子了吧!」

太史幼慈,福州青海郡人,秦雨寒手下第一戰將。

前所未有的屈辱讓中年將領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潘孝仁暴跳而起,指著白髮少年的鼻子怒斥:「小雜種你……你……你……」

「噗嗤~」

事實勝於雄辯,中年將領半天也說不出反對的話,屋內頓時響起了壓抑不住的鬨笑聲。

「什麼事這麼好笑?」一聲幹練且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着腳步,屋內一眾久經沙場的將領紛紛汗毛倒立,就好像是蒙國的鐵騎兵臨城下,令人心驚膽顫。

張子龍身穿制式盔甲,帶着韓忠、翟虎二人目不斜視的走進屋內。

沒有真氣,沒有兵器,沒有任何理由,身穿淮國制式的紅色戰袍,青年自然而然的成為所有人的焦點。甚至因為雨幕而略顯昏暗屋子也頓顯明亮,英氣勃發如朝陽,彷彿可以盪盡天下間所有的污穢。

那種強者的威勢,令太史幼慈血脈噴張:「你就是買官的那個張龍?敢不敢跟我打上一場?」

青年緩緩轉頭掃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寒冬。秦雨寒眼中精光爆閃,探手把少年拎回身後:「不想死就退下。」

張子龍數年間樣貌大變,在場只有她識得。更因為他的厲害,天下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

潘孝仁見到張子龍,彷彿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青年身邊,指著面前一眾將領色厲內荏道:「張龍,你打探的消息這幫傢伙一點都不相信,本官令你教訓教訓他們,有什麼事全由我來擔着。」

「潘大人,無妨,剛才末將都聽到了。」張子龍洒然一笑並沒有應承下來,反而環顧四下微微抱拳,「潘大人愛財,不錯。我用五十萬兩銀票賄賂他,也不錯。」說完指著韓忠、翟虎二人,「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兩個都是我的兄弟,現如今是淮國蕩寇將軍、驃騎將軍,均是從四品武將,比在座的大部分人身份都高。」

一言激起千層浪,屋內頓時一片沸騰。

張子龍卻毫不在意,臉上帶着輕蔑的笑容。他昂首闊步的來到張浩然身前雙膝跪地,舉著蓋有兵部官印的公文道:「張都督,末將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征北將軍張龍,您,認也不認?」

征北將軍在淮國原本是從三品武將,可此時大半國土相繼淪喪,現如今的征北將軍是實打實的正二品大將,按規格甚至可以與張浩然這個大都督平起平坐。

張浩然不愧是儒門世家,聞言面上沒有絲毫不快,可他也沒有回答張子龍的問題,反而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為何要回來?」

「心之故鄉,徹夜難忘。張都督如果願意,末將願意立刻護衛您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死寂!

僵持!

「荒謬!」良久之後張浩然面色肅穆的怒斥一聲,「我們張家世襲君恩,如今正值淮國風雨飄搖之時,為……吾豈能坐視不理?」

張子龍據理力爭:「公曆440年,北方諸多部落聯合南下導致明州塗炭,戰火燃遍強秦全境,光有史可考的損失就有六千萬眾,由此導致帝國開始衰敗。可即便如此也只換回來七十餘年太平。公曆515年,北方再次發動兵災,死傷無算秦國敗亡,明州也進入了持續數百年的大騷亂,雖然最後形成了以蒙、唐、淮為首三足鼎立局面,可邊境上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止。張大人,末將雖然生性愚鈍不學無術,可自認如今也算遍訪古今典學富五車。南北關係之秘鑰乃生存本能,這是死局,無人可解。」

張浩然眉頭緊蹙已然雲里霧裏。

秦雨寒卻冷聲質問:「這位……張…將軍所談之事過於高屋建瓴,須知好高騖遠並非吾輩兵家擅長之事。我只想知道,如今蠻族已然攻陷淮國半數領土,可有退敵之策?」

「退敵?」張子龍聞言之後放聲大笑,伸手環指一圈臉色微微泛白的將領,「就憑你們這些草包,打到現在連敵人虛實都沒摸清楚的廢物?終究是白日做夢罷了。」

秦雨寒臉色鐵青剛要說話。

「放肆!」那些早已經怒火中燒的將領紛紛怒喝,「豎子找死!」

刀劍出鞘的聲音整齊劃一,雙雙泛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青年。寒光四射、真氣肆意間,四面八方的攻擊已經把張子龍全身籠罩。

身處風暴正中心的青年沒有絲毫反抗,而是目光平靜的看向正襟危坐的老者。

「住手!」張浩然拍案而起,「朝廷養着你們,不是為了讓爾等對同袍拔刀相向的。」

所有攻擊戛然而止,最近的一柄長劍甚至已經距離青年眉心不足兩寸處。持劍的將領牙關緊咬:「張都督,此子大言不慚妄圖霍亂我軍戰心,按律當斬。」

「哦?大言不慚霍亂軍心?好大的一頂帽子!」張子龍聳了聳肩,抬手撥開面前的利刃,邁步上前與那名將領四目相對,「那敢問這位將軍,河對岸的敵人究竟有多少?分數於哪些部落?營房駐紮在哪些城池?敵軍主帥是誰?麾下有多少善戰將領?他們關係又是如何?」

……

「額!」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那名將領被問的步步後退,額頭上也滲出冷汗。

張子龍輕輕搖頭瀟灑轉身,掃了眼屋內眾將:「上面的問題你們只要能回答出來三個,張某人就收回前言叩首認錯,怎樣?」

所有人面面相覷。

一個青年將領氣不過大聲道:「蠻族這次舉全國之兵,數量不下百萬之眾。其中蒙、馬扎爾、女真、無恆、鐵木爾、游馬等六大部族無一缺席。而主帥……自然就是蒙國國主,有着天可汗之稱的阿史那烈鷹,畢竟除了他沒人能統帥聯軍。」

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方臉闊鼻相貌堂堂,下巴上蓄著短須,看起來多了些青年人沒有的沉穩。他剛說完就迎來了熱烈的掌聲,秦雨寒則微微皺眉。

「啪啪啪~」張子龍也跟着鼓掌大笑,「這位將軍倒是會隨機應變,應該是武院的高徒吧?」

青年將領面色堅毅,梗著脖子回了一句:「是又怎樣?」

「不下百萬?妙啊。最少一百萬,萬一是一千萬呢?說起來也算是不下百萬。嘖嘖!」

「還知道六大部族?看來也算了解過些北地風貌。可他們加起來也只佔了草原七成,剩下大大小小的上百部落難道此次都沒跟來?不應該啊,淮國富庶獨步明州,這麼好的發財機會難道他們就沒興趣?」

「阿史那烈鷹,嘖嘖,那可是自詡天可汗的一代君王,按地位可是等同於淮國的皇帝。你說他會傻到自己率軍南下?你見過咱們打仗皇帝帶頭衝鋒的么?話又說回來,草原上可跟這裏不一樣,講的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沒有他的坐鎮,恐怕老家都要被人一窩端了吧!」

說完,張子龍戲謔的聲音話鋒一轉,變得冷漠嚴肅:「就憑這些憑空猜想出來的情報,你就敢帶着手下前去送死?難道武院出來的高徒都是你這種拿手下性命開玩笑的蠢貨?」

意氣風發唇槍舌劍,屋內眾將紛紛低下了頭。

秦雨寒眼看士氣低落,只能出聲圓場:「張將軍言重了,並非他們不懂得情報的重要,而是敵人防守實在太過嚴密,清河北岸的騎兵斥候不分日夜,根本無從勘察。」

「放屁!」站在潘孝仁身後的翟虎抬手甩出一個捲軸,「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會說些糊弄人的鬼話。」

「啪!」張子龍接過捲軸后高舉於頭頂,「既然如此就別老想着打勝仗。這個是敵軍在整個慶州的兵力部署,是翟虎兄弟率領義軍在敵人老巢勘探一年繪製而成。為此死的人不計其數,剛有所成就迫切南下想送到朝廷大軍手中。」

屋內頓時又是一陣喧嘩,所有人看向翟虎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敬意。

慶州北臨幽、涼、燕三洲,南臨荊、楚二州,西鄰青州,東臨徐州,是淮國復地,也是曾經的國都上京城的所在。而此時早已經淪陷在蒙國鐵騎之下,上京也自然而然成了敵人的大本營。想要在哪裏組織義軍並且存活下來,無論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

張浩然滿臉激動的站起身:「如此甚好,翟壯士甘冒奇險立下大功,本官即刻奏請朝廷為壯士請功。淮國大幸,淮國大幸!」

中將領紛紛抱拳祝賀。

「贏不了的!」張子龍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此戰必敗,還請張都督隨末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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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山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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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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