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五

父親永遠地離去了，自強倚仗的精神之山就此崩塌，自強被推在台前，直面生活。他如同所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眾多的普通人一樣，悄無聲息地來，又默默無聞地去。

自強給安晨打了電話，讓她回來奔喪。路純剛好要回家省親，把她們母女倆帶了回來。

父親火化的骨灰被自強捧了回來，這是他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唯一遺存。

從午後開始，天陰了下來，星星點點的開始下雨，那些紙紮全被遮蓋了起來。有些來幫忙的人說：「卓平一輩子喜歡樂呵，喜歡給別人裝庫，喜歡扭秧歌，等到了他自己，卻趕了場大雨，不讓別人樂呵。」

家人們把金銀「元寶」、紙錢一股腦地裝進了「庫」里。

直到深夜，路純才把安晨她們送到家，因為路上狂風暴雨，有一段路車只能開到20公里的時速。

根據老家的風俗，安晨跟自強一起給父親的棺材底下墊了一塊磚，也算孝敬父親一場。

第二天，相繼走完了吃靈、送行等過場。

第三天一大早，扶柩出靈。自強這個唯一的孝子，扛起「靈花兒」，為父親引路。

世上的人就這樣一代代地來，一代代地走，人們先是為別人哀傷，爾後又由別人哀傷自己。唯有時間不曾掀起任何波瀾，冷靜而淡定地看着這一切，始終以永恆的步子向前。

葬禮過後，親戚們各自還家，院子裏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母親，到處還留着父親的氣息。再過三五年，這些氣息都會消失，甚至村裏人也再記不起這個人，可是自強永遠不能忘記，父親的音容笑貌永存心中，隨着時間日久，思念會越來越深。

自強已經打定主意，待百日過後，要把母親接到身邊，方便照顧。

請假的日期已至，自強帶着妻女踏上「歸」程，寶寶開車送他到車站，兩人一路無話。

到了那個山頭，自強讓寶寶停下車。這個地方，他多次駐足回望，如今卻沒有了在那邊望自己的人。

寶寶輕聲說：「你媽在家我會幫你照顧好，等你來接。」

自強心裏無限傷感，故鄉已經不可避免地離自己越來越遠。正如自己，越來越多的人離家謀生，村裏人入城，城裏人去更大的城，他們對「他鄉」越來越熟悉，對「故鄉」越來越疏離，直至不再回去。

年深外境猶吾景，日久他鄉即故鄉。

自強拭去眼角的淚水，抽身上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