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不負此生(虐心更)

第239章 不負此生(虐心更)

李軍這幾天病情稍微穩定了一些,沒像前幾天那樣吐血。這天下午,他趁著精神狀態好,和療養院院長商量了一下,決定出院回家休養。

院長畢竟不是觀音菩薩,開辦療養院也還是需要向錢看。李軍提出出院的想法時,院長二話不說,便在出院申請單據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簽完字,又半開玩笑地說:「出院之後,也還是希望你能趕緊好起來,爭取別再來這裏了。這裏不是啥好地方。」

李軍仍然客氣地表示了感謝之意,把院裏用過的洗臉盆和沒吃完的水果和營養品,送給新進來住的病友了,提着幾件衣服,離開了療養院。

走到院門口,他不經意地四下張望,潛意識裏希望能看到有人能接他回去。但很快,他意識到這只是自己的意識思維作怪:在蓉都,我一個人,沒有任何親戚,有誰會來接我呢?

想到這裏,李軍捏緊了提包,兀自發笑,朝着蓉都房子的地方走去。

房子裏的桌子上、床鋪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李軍伸手一摸,指尖上都是灰灰的。他拿起一張毛巾,簡單拍打了下,便靠在床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暗。卧室里能聽到隔壁鄰居廚房炒菜時,鍋鏟刮擦鐵鍋的聲音。再稍微仔細屏氣凝息,又能聞到炒菜的油煙香味。這種香味刺激著嗅覺和味蕾,讓人頓時很快分泌唾液。對的,隔壁是炒青椒肉絲。

李軍已經睡不着了。他用力坐起來,揉揉額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過了一會,又去廚房找了找,翻出一份花生米,又找出幾瓶啤酒。他拎着啤酒,端著花生米,提了一把椅子,坐在陽台上,就著花生米下酒。

儘管醫生囑咐他,萬萬不能飲酒;儘管他知道究竟對他胃部的刺激,會是致命的,他仍然任性地做着這一切。此時此刻,他就想放縱自己,唯有幾粒花生粒和啤酒,能讓他沉翻起來的思緒,平緩下來。

夜色漸起,不遠處星火逐漸亮亮起來,先前能聽到的炒菜聲,逐漸變成了誰家的電視劇節目聲音,後來又變成了洗碗水流聲,最終剩下了模糊的說話聲音。

城市漸漸暗淡起來,空氣里便多了一絲亮亮的味道。

李軍一口接一口的飲酒。第一口的時候,有些嗆到喉嚨,咳嗽幾聲,便使得胸前傷口拉扯起來,有些灼疼。一瓶啤酒下去之後,他覺得胃有些撐,接着就是涼涼的隱疼,咳嗽也多了起來,咳著咳著,便難以停歇。

終於來了一次猛烈的咳嗽,他整個肺部都要咳出來,咳完后,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幾乎要眩暈了,加上酒精的作用,整個人如入冰窖,清冷無比。

外面夜空忽然有人放煙花,絢爛的煙花直衝雲霄。炸裂開來,星光點點,每一次「砰」的響聲時,便是最絢爛的時刻。炸裂完之後,偶爾還會飄來燃盡的灰塵。

李軍靠在陽台的躺椅上,仰望着炸裂的煙花,陷入沉思,以及無盡的惶恐不安中。

他內心還夾雜着一些落寞與懊悔,甚至是傷疼。

五味雜陳的感覺,讓他內心像一鍋大雜燴,而且是沸騰著的大雜燴。

這是1997年的夏季,即將到來的是香港回歸祖國的神聖日子。城市上空突如其來、不分時段炸裂的煙花,多半也是為了喜迎香港回歸。城裏的人們都很高興,於是城市裏也就沒有禁止燃放鞭炮,或者說這個城市的管理者,也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是的,相比香港回歸祖國,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高興呢?

可是,李軍的內心是陷入冰窟般的緩緩下沉。

他緩慢地呼吸,竟然有幾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掉入耳窩裏了。

一面是耳窩裏的灼熱,一面是胸口胃部的隱疼。這種孤獨感充溢持續到下半夜,他即便躺在床上,也沒能沉沉睡去。輾轉發側,腦子裏全是過往數十年的人事輪番上陣,有東川大河奔騰時的漁舟唱晚,有蘭州塞外的撲面風沙,有蓉都安逸閑適的飲茶歲月。

當然,還有那種冬雨夜半的孤獨感,如影隨形;也有劉蓮茹童言無忌時的歡樂氣氛;還有兄弟間把酒言歡的暢快淋漓。最難忘的,還是在時間的無涯里,他錯過的那些人事,準確說是與林淑琴的擦肩而過,或者說是緣盡相忘於江湖。

夜不能寐,直至天明。

天亮后,陳虹家裏早已叮叮咚咚響個不停,老爺子在給劉蓮茹做早餐,順便給陳虹熬了一碗小米粥。夏天來得較早,陳虹坐在飯桌前喝完粥后,額頭上已沁出汗珠。

她喝完粥后,老爺子才把劉蓮茹弄在桌子邊坐下來吃早餐。陳虹看着劉蓮茹喝粥,囑咐她別燙著。老爺子問還需不需要喝一碗,陳虹說不必了。

趁著老爺子也在,陳虹問劉蓮茹:「蓮茹,你想不想爸爸?」

劉蓮茹低頭喝粥,說:「我才不喜歡爸爸呢,我喜歡乾爹。」

陳虹故意當着老爺子的面問話的,她接着說:「為啥喜歡乾爹?」

劉蓮茹說:「乾爹對我好,而且會給我講故事。講他以前在鄉下的故事,還講他去田裏抓魚的故事。」

陳虹知道,劉蓮茹所說的,正是李軍當年在清水灣當知青的生活。她頓時明白,李軍心裏仍然是記掛着當年的那些事,準確說是,李軍在內心深處,多少還是沒有放下林淑琴的。想到這裏,陳虹長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只得兀自盯着劉蓮茹,看她呼啦啦地把一碗粥喝得乾乾淨淨。

下樓上班,陳虹遇到送信的郵遞員,遞給她一封信。信是劉仁義郵寄過來的。距離上次來信,才幾天時間,這劉仁義也太火急火燎了。

劉仁義在信里還是催促陳虹和劉蓮茹去南方,去香港跟他一起生活,理由還跟上次那封信里寫的一樣。只不過這次的信里,多了更多的「要挾」的意味。他說如果陳虹這次還不同意,他將親自回蓉都一趟,到法院起訴。至於理由,他說可以隨便找很多理由。

陳虹看完信,整個人如喪考妣。這種不爽的感覺,在她心裏持續了將近一天。

臨近下班時,李軍出現在公司門口。陳虹看到李軍,滿心歡喜和意外,連忙招呼他進辦公室。李軍進辦公室后,坐在陳虹辦公桌旁,環顧四周,強顏歡笑說:「一段時間沒來,感覺還是這裏舒服。」

陳虹給李軍倒了杯白開水,說:「你啥時候出來的?怎麼也不說聲,我去接你嘛。」

李軍笑着說:「又不是坐牢,還要接幹嘛。才出來,在家裏呆不住就過來看看你在忙啥。對啦,劉蓮茹上學去了?」

陳虹嗯了聲,說:「現在應該還好吧?我看你氣色不錯嘛。」其實,她明顯感覺得到,李軍一如既往虛弱,只是她不想讓他喪氣。

李軍喝了一口水,笑了笑,慢慢說:「暫時應該還死不了,你就別擔心我了。」

陳虹嘆了一口氣,說:「你話是這麼說,我不擔心你誰來擔心你?」

李軍心裏有一絲安慰,頓了頓,說:「感覺你有心事?是不是劉仁義來電話了?「

陳虹猶豫了一兩秒,說:「他來信了,來了兩封信。」

李軍試探著問:「喊你們去香港?」

陳虹「嗯」了聲,又說:「我不會去香港的。你放心,我這輩子,就算窮死餓死,也不會去香港,更不可能跟劉仁義復婚和好。好馬不吃回頭草,從我離開那裏回到蓉都那一天,我們倆就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李軍想了想,馬上斬釘截鐵地說:「陳虹,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帶劉蓮茹過去。你跟劉仁義是否復婚和好並不重要,像劉仁義說的,劉蓮茹在那邊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倒是真的。這是很現實的問題,你應該把情緒化的東西放在一邊考慮。」

陳虹斜了一眼李軍,她沒料到他此刻居然是這個觀點。她原本以為,李軍會支持自己,不同意劉蓮茹去香港,處於劉仁義那種動蕩不安的生活環境裏,畢竟誰知道劉仁義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呢。

李軍見她不說話,繼續說:「真的,你可以考慮下。」

陳虹這才說:「考慮什麼?讓劉蓮茹去見她那下三濫的爸爸?」

李軍收起笑容,說:「再下三濫,也是她的親父親。她現在一天比一天大了,你也該適當考慮她的前途,考慮下她享有父愛的權利。」

陳虹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說:「李軍,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病了,然後故意這麼說的?你明知道我心裏有你,你現在還這麼說?你是不是至今還不會接受我?」

李軍看着眼前的陳虹,心裏有無限的酸楚感,流露不出來。他知道陳虹一如既往地對自己好,只要自己一句話,陳虹赴湯蹈火會為他付出一切,可越是這樣,他越是難以承受,更何況現在。

李軍緊緊咬了一下嘴唇,端起水「咕咚」喝完,說:「陳虹,你就別取笑我了。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說實話,我這麼一個將死之人,也不知道時日有多久,說不定還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陽,不確定性太多了,我怎麼能給你安全感呢?」

他說到「將死之人」這四個字時,內心突如其來的灼疼,像針扎一樣。

陳虹有一點點激動,又有點點意料之中的失落,說:「李軍,你現在還沒死,還完完整整在我面前。你還有愛與被愛的權利。你其實內心也是有我的,為啥非要讓這變成遺憾呢?你也說了,將死之人,真死了把這個遺憾帶進棺材裏?」

李軍起身,看了看窗外,許久后才嘆了一口氣,說:「我已經負了林淑琴,不想再負了你陳虹。」

陳虹笑了,又哽咽了,說:「是她林淑琴負了你!」

李軍說:「一段感情里,很多事說不清。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拿來錯過的;有一些地方是你我用盡全力無法抵達的;有一些情感,是用來遺憾的。我是李軍,這個名字意味着遺憾。」

陳虹說:「李軍,我說不過你。也沒試圖說服你。對了,我想關掉咱們這個公司。」

李軍有些意外,疑惑地問:「你這公司好不容易做起來了,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怎麼想關掉呢?」

陳虹說:「你別老說『你這公司』,我說過很多次,這公司是咱倆的。想關掉,是因為你現在不做,我一個人確實沒心思在這裏。另外,我想關掉,拿一部分錢給你治病。」

李軍說:「我就算了吧。本身我也沒為這個公司做啥,開始都說了我是幫你。另外我這病也沒治療的意義了。我知道,我的時日不多,就別去折騰了。」

陳虹說:「我話還沒說完。公司處理后,剩下的一部分錢,就留給我跟劉蓮茹吧。我想出國了,今後有機會,我會帶劉蓮茹一起走。」

李軍忽然間有巨大的失落感。他沒想到陳虹突然有這個決定,如果是出國,對他而言,又是一次情感分割的撕裂感。畢竟,在蓉都這個城市,他最親的人便是陳虹和劉蓮茹。

一個男人,一輩子面臨一次情感分割的撕裂感就可以了。

多幾次,會不會太殘忍了?可是命運聽不懂人話,它才不會管你一次還是兩次三次。

李軍說:「你決定了的話,我支持你,這樣也好。加拿大,說是華人很多,你們過去了也不會有很大的生存難度。至於錢的話,就別給我了。你們哪天要走的話,走之前,跟我一起吃頓飯吧。」

陳虹眼淚綳不住了,翻湧而出,接着她便肆無忌憚地哭了出來。開始只是啜泣,慢慢地聲音大了起來,終於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在辦公室放聲大哭。

過去多年的壓抑情愫,也在這一刻如山崩海嘯般襲來,釋放,無可抵擋。

好在辦公室除李軍和陳虹兩人外,並無他人。陳虹的放聲大哭,並無第三人見證,於是便成了李軍獨有面對的情感釋放。

李軍在這一聲聲的哭嚎聲中,心靈受到強有力而有節奏的撞擊,一點一點鬆懈,終至淪陷。

他緩慢走過去,從身後伸手抱着陳虹。

身體接觸的一瞬間,陳虹渾身如電擊,又仿若夏日清晨的第一縷涼風,拂面輕撫。

她轉身相擁,原本倔強的意志轟然倒塌。她憔悴蒼白的臉,貼在李軍的懷抱里,像一隻失寵多年的小貓,終於獲得主人的青睞,於是摩挲不已。

陳虹閉上眼,試探著說:「李軍,可以吻我一次么?」

李軍便雙手扶住她的臉,在她白皙皮膚的額頭上,深情地吻了一吻。

吻完之後,他便緊緊抱着陳虹,像抱着一個寶貝,一言不發。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當他嘴唇貼到陳虹額頭的瞬間,陳虹渾身哆嗦了一下,身體便像開春的冰山一般,轟然坍塌,急墜往下。

陳虹喃喃地說:「李軍,我這輩子,沒算白愛你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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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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