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王庭內鬥
破帳篷已然散了架，寒風中的兩方人馬劍拔弩張，王與后的直接對決一觸即發。
只要手臂揮下頡利就是一具屍體，義成卻示意伏兵收箭後退，上前一步環視四周，「不錯，是我指使哈奇往酒里下的毒，我想立他為新可汗。」
弒君之罪只有頡利侍衛中起了一陣聒噪，在蘇農約束之下很快平息了。在座那幾位長老都經歷過數次權力更迭，早把事情看得通透，聞言也不如何驚訝，至於伏兵更是不見有異。
只有頡利兀自拔刀高叫：「漢人老太婆要殺突厥可汗，草原的勇士們，你們幫誰？」
無人回應……頡利持刀站在帳中，尷尬無比。
義成好整以暇的從篝火上取下一個鐵壺，把裏面燒好的油茶給幾位長老一一倒上，然後慢慢走到頡利面前站定。油茶碗重重塞在頡利手裏，義成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喝吧，沒毒，想殺你就不會讓你走進來。」
頡利死死盯住這個惡毒陰狠的老婆子，只想抽出刀把她砍死！
「咄苾，找你來是有話要說。」說話的是一個魁梧老者，名叫啊史那、蘇尼失，是啟民可汗的同母弟弟，算起來是頡利的叔祖，手裏有河套以北最大突厥部落，「狼不怕受傷，就怕失去尊嚴。咄苾，我們今天想知道你究竟還能不能當突厥的可汗。」
「王庭沒了，但是突厥的力量還是強於大唐，我們各自的部落里也都有數十萬人，今天要商量商量下一步如何。」阿史那叱吉設是頡利的叔叔，設牙旗於漠北，統帥鐵勒、薛延陀等部族，他手中精銳不在王庭，此次戰敗中幾乎沒有什麼損失。
另有執失思力、阿史那思摩、阿史那社爾等中堅派也目光灼灼注視而來。相比皇帝的絕對權力，可汗更像是盟主，頡利必須考慮各派力量的意見，所以頡利最終從義成手裏接過了碗。
見頡利處於下風，義成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咄苾，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突厥已經搶了萬里疆域，等到把唐人的土地搶過來以後再去搶誰？」
「一路向西，還有波斯人、大食人、大秦人等着我們去征服。」發現自己在氣勢上輸給了對方，頡利聲音越發高亢，「舒服的生活會磨滅意志，溫暖和安逸會讓人軟弱，大唐再富裕也不會讓我們停止腳步！突厥人是狼的子孫，征服才是我們的本能。」
以往這些話出口必有山呼海嘯的熱烈回應，此時卻安靜如常，中堅派不以為意，幾個長老甚至微微皺眉。老傢伙們早就不在相信這些虛頭巴腦的說辭，要他放棄手裏的財富和地位去流血打仗，他們寧可換一個可汗。剛遭大敗的中堅派滿腦子如何逃出生天，這種熱血上頭的話還不如一口熱茶來得實在。
眾人表情都看在了眼裏，義成趁勢追擊，「狼性是本能？不要自欺欺人了，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根本不是什麼狼性。難道有了富裕的大唐，還要去搶貧瘠的西方？難道有了溫暖的南方，還要在寒冷的草原上受苦？難道牧民在南方能吃飽，卻非在戈壁上餓死凍死？如今的突厥需要一個更智慧、更仁慈的可汗。」
看見眾人頻頻點頭，頡利突然醒悟義成請自己來此的原因：她要當面打壓自己，爭取這些人的支持，扶哈奇上位！頡利立刻粗魯的打斷了義成，「什麼智慧仁慈，還不是唐人那一套？哈奇是突厥人，你卻把他教成了唐人，一旦他當了可汗，別的突厥人遲早都會變成唐人。」
「現在出問題的不是哈奇，而是你！如果不是和親大祭祀，王庭也不至於陷落，這個責任必須你來承擔。咄苾，今天是你保持可汗尊嚴的最後機會，趁著長老們在此，就把可汗的位子傳給哈奇吧。」義成卻沒有接着這個話題繼續，她死咬王庭陷落不放。
頡利無言以對，左顧右盼中突然看見了人群中的哈奇，心頭靈光一閃，「你過來。」
哈奇肩胛的傷不重，一路上又得蘇農照顧，倒也順利逃了出來，此時只得聞言上前。
「你給我毒酒，又替我擋了一刀，扯平歸扯平，可父子也做到頭了。」頡利抽出佩刀塞進年輕的特勤手中，「來，殺了我，幼狼咬死老狼才能成為狼王！」
眾人只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有些詫異，可哈奇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何做得這種抉擇？提着刀不知如何是好。
義成見狀心中一沉，心知頡利這一招確實管用，突厥人終究還是認可養狼的。
「毒酒的事，你算是個有決斷的，還不錯，真正讓我失望的是你替我擋了一刀。你擋那一刀不是英勇，是無法承受心中的後悔內疚，想一死了之，是不是？」頡利一把從哈奇手中奪回佩刀，轉身沖眾人大吼，「一隻羊是領導不了一群狼的。你們都給我記住，只有突厥人欺負唐人、從未有唐人欺負突厥人，是因為狼性，不是什麼智慧仁慈。」
事實勝於雄辯，這些年突厥予取予求，大唐忍氣吞聲，所有人都是見過的。而且哈奇實在不爭氣，畏畏縮縮像個羊羔，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可汗？
義成暗忖還是低估了頡利的影響力，一旦眾人不同意哈奇上位便立刻動手，無論長老派還是中堅派一個不能留。蘇農這張底牌是靠得住的，出身柔然王室的他絕不會心慈手軟，因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報仇。
帳內一片安靜，只有四下透進的寒風嗚嗚作響，帳外伏兵緊握刀柄，只等義成一聲令下。
「你們都很虛偽。」哈奇抬頭低聲道：「和親是漢人玩過無數次的緩兵之計，皈依長生天更是虛無縹緲，可父汗你居然被騙？父汗你若真有狼性，整個冬天應該厲兵秣馬，而不是縱情享樂。」
這些扎心的話如冷水澆頭。頡利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只把刀握的嘎吱作響，偏生無法反駁。一邊的義成大感痛快，臉上皺紋如綻開的菊花。
「可敦，你滿口智慧仁慈，可讓我下毒不正是王庭的養狼之道？你不光不贊同養狼，其實打心底就瞧不上我們突厥人，不過做的一切不過是趨虎吞狼，想讓突厥替你滅了大唐，替大隋報仇而已。」哈奇字字誅心。
心底秘密被揭穿，義成笑容僵住了，於是低頭擺弄篝火藉此掩飾窘態。
蘇農突然開口問哈奇：「你到底站在那一邊？」以他的身份此時插言乃是僭越，只是點到了眾人所想，倒也無人異議。
「王庭大敗，父汗再死，突厥各部一定分崩離析，眼下只有父汗才能聚攏各部，捲土重來。」
「可汗一定會殺了你。如果他放過想要毒死他的敵人，其他部落必定覺得他軟弱可欺，不會相信他。」
「做錯要認，挨打站直，這點勇氣我還有……」哈奇一笑，走過去站在了頡利身邊。
此時那些長老和中堅派倒是露出了讚許的神色，覺得哈奇看事情明白，也算有幾分擔當。
頡利則對義成哈哈大笑，「可敦，想不到你想扶上位的特勤背叛了你。」
「哈奇確實讓我有些失望。」義成扶著腰站直了身子，篝火耀的面孔忽明忽暗，「不過既然翻了臉，我也不能讓你活着離開。」
「可敦不可！」阿史那叱吉設大聲喝道，其餘那些長老雖然是義成的人，卻也不便公認支持義成。執失思力、阿史那思摩、阿史那社爾等中堅派更是紛紛按刀而起，其餘人也只能靜觀其變。
義成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昂然直視者有之、目光躲閃者有之。半晌，她長嘆一聲，「我輔佐了四任可汗，自以為有些根基，想不到還是個外人。既然如此，也只好把你們都殺了。」
執失思力拔刀上前，「都殺了？可敦您能做到嗎？」說完左右看了看，其餘幾人也都彎刀出鞘。
「你們還有力氣揮刀嗎？」義成問。
「如何沒有力氣？」執失思力用力揮刀，突然胳膊一軟，刀垂了下去，「你、你在茶里下了毒！」
其他人也都面色大變，頡利手中茶杯落地，「你不是說沒毒嗎？」
「麻藥自然不算毒。」以免頡利暴起傷人，義成退後幾步，「認真說起來麻藥也算不上，是茶里的東西和我方才扔到火里的東西加起才有麻痹的效果。」
難怪義成在擺弄篝火，原來是下毒！眾人有心上前拚命，只是手腳已全然麻痹，絲毫動彈不得。只有哈奇拔刀沒有喝茶，他拔刀向義成走去，想挾持她作人質。
義成嘆了口氣，「留這小子一條命，其它人都殺了，快動手！」
蘇農一舉手，身邊侍衛齊齊散開，走到了帳中貴人們的身後，手中刀鋒雪亮。蘇農走到頡利身邊站立不動，似乎在猶豫什麼。
頡利連聲呼喝侍衛住手，不想侍衛們都是蘇農心腹，居然絲毫不聽他命令，他轉身面對蘇農：「我一直對你信任有加，你居然背叛我！」
蘇農突然躬身向頡利行了一禮，「大祭祀之時我和手下臂纏白巾向你衝過去，你當時就起了疑心，不過後來還是選擇了相信我。還有，是我把有毒的酒壺給的哈奇……」
「還等什麼，這裏四下透風，藥力打了折扣，他們隨時能恢復。」義成連聲催促。
蘇農卻沒有搭理義成，繼續道：「可汗，這些年您視我為兄弟，我都記得。如果我放了您，您能原諒我嗎？」
「蘇農你在想什麼？你不要忘了，你是柔然王室的後人，跟突厥有滅族之仇！」義成大叫。
「兄弟之情和滅族之仇，抵了！」蘇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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