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10-1

第179章 10-1

即便隔着山高水長,陳一墨也覺得屏幕那邊的宋河生不太對勁,所以跟宋河生視頻的頻率格外頻繁。

但,都是她在主動聯繫。

其實一回想,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了,她也不知道具體從哪一天開始的,是從她出國交換開始嗎?還是從考上大學開始?又或者,其實更早呢?

就像她每晚睡覺前都要抓着胸前的木刻月亮一樣,只有緊緊地抓住,才能確信,月亮依然在她手裏,不曾改變。

這次她發的視頻邀請,宋河生很久才接。

看着他的模樣清晰地出現在屏幕里,她展顏一笑,「河生哥,怎麼這麼久才接?在幹嘛?」

宋河生看着她,久久不說話。

她伸手去戳屏幕上宋河生的鼻子,笑,「怎麼了河生哥?是不是太想我了?」

宋河生閉了閉眼,再睜開,「墨囡,我要走了。」

陳一墨愣住,心,像是慢鏡頭裏的一顆石頭,緩緩墜入深潭,啪嗒一聲,激起水花,再往下繼續墜落,一直墜落,沒有底,沒有鏡頭。

「走?去……哪裏啊?」她強笑,覺得自己也許直覺出錯?

「去上海。」

「我和朋友一起去。」

「小英。」

「她也喜歡餐飲。」

「墨囡,我們分手吧。」

「胖丫的事,你說葡萄做事順序不對,所以,我還是先和你說清楚,我不希望順序不對。」

「墨囡,我累了。」

「對不起。」

他的影像消失的時候,是下午四點。

陳一墨獃獃地坐在電腦前,腳邊的地面一堆碎玻璃渣。

那是「我們分手吧」這個五個字從屏幕里他的口中說出來時,從她手裏掉落的水杯。

她就這麼坐着,從四點到夜幕降臨,再到深夜無聲,直至天幕初白。

不吃、不喝、不動。

像是一棵乾枯的樹。

在漆黑的夜裏,沒了陽光,無法呼吸,沒了生機。

直到清晨的鬧鐘尖銳地響起,劃破這寂靜。

耳邊依稀飄來遙遠的對話。

「河生哥,我害怕,我不知道前方有什麼……」

「前方啊,有光。」

「那後面呢?後面有什麼?」

「後面?後面有我,有河坊街呀……嗯,還有大黑。」

她閉上眼,兩行淚,終於無聲地流下。

兩日後。

河坊鎮。

她再一次站在了熟悉的車站。

在這裏,宋河生曾無數次送她離開,接她回來。

她習慣性往站口望,陌生的人群里,再沒有一個人是為她而來。

她呆了好久,直到有人催她別擋道,她才反應過來,匆匆出站,坐上去河坊街的車。

恍然一夢。

她始終不相信那天的一切都是真,可是,她卻再也聯繫不到他,無論她怎麼瘋了異樣打他電話、給他發視頻,他這邊都不再接聽。

所以,她買了最近的機票,扔下學校一切未盡事宜,飛回河坊街。

可真的站在河坊街來來往往的遊客里,她卻突然膽怯,這一路爆發積攢的勇氣瞬間就泄了個乾淨,甚至連上哪去找他這個問題都讓她害怕起來。

最後,一咬牙,直接往宋河生家中而去。

當她敲響宋河生家大門,裏面傳來宋嬸兒問「誰啊」的聲音,她不由緩緩舒了口氣。

怕人去樓空,怕抓不住你,怕回首之間再也沒有你的氣息……

她從來沒有如此緊張過。

門開的瞬間,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裏。

「誰……」門內,宋嬸兒看見陳一墨的瞬間整張臉都變了色,餘下的話也全卡進了喉嚨里。

「宋嬸兒……是……我……墨囡。」陳一墨覺得自己要窒息了,狠狠強迫自己腳跟站穩才沒轉身就跑。

宋嬸兒臉上勉強裂開一道縫,不自然地笑着,「是墨囡啊,不是在國外嗎?怎麼回來了?」

「宋嬸兒,不請我進去坐嗎?」她也在強笑,目光在宋嬸兒身後游移。宋家客廳沒什麼變化,還是從前的老樣子。

「哦哦……」宋嬸兒尷尬地笑着,敞開門,「這不……說話說忘記了,來,墨囡進來。」

陳一墨終於坐在了宋家的沙發上。

她四下里一看,並沒看到宋河生,便直接問了,「宋嬸兒,河生哥呢?」

「他啊……」宋嬸兒擠出笑容來,「他已經不在河坊街了。」

「墨囡,我要走了。」

陳一墨耳邊回蕩著宋河生的話,強擠出來的笑容再度凝固,「是……是嗎?」

「對啊……」宋嬸實在沒想到陳一墨這時候會回來,完全沒做好準備怎麼應付,但早晚都有這麼一天的,心一橫,也不打算再磨嘰了,「墨囡,河生沒有跟你說嗎?他去上海了,我和他爸過完年也會去,就不再回河坊街了。」

陳一墨垂下頭,輕輕一笑。說過了啊,只不過,她不相信而已,她以為那是自己做的一個夢而已,就像從前很多次夢到的一樣,她回來找河生哥,怎麼也找不到了……

「墨囡,小……小英打算去上海開個店,河生就跟她一起去了,總這麼在河坊街給人當廚師也不像話,小英叫他去,好歹是給自己家做事……」宋嬸兒小心地打量着她,「小英跟河生……河生同你說了吧?」

陳一墨依然垂着眼睛,唇角咧了咧,算是在笑,宋嬸兒刻意強調的「給自己家做事」她聽明白了。

宋嬸兒看着她,暗暗嘆息,「墨囡,你跟我來。」

陳一墨微微詫異,但還是起身跟着宋嬸兒進了宋河生的房間。

為什麼要帶她來這個房間呢?

宋嬸兒把一堆書擺在陳一墨面前。

陳一墨一看,全是自考教材,這是什麼意思?

「宋嬸兒?河生哥在自學考試嗎?」

宋嬸兒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嘆了口氣,「墨囡,河生很辛苦。」

陳一墨一怔。

「墨囡,你那麼好,優秀,出色,是我們河坊街的驕傲,是飛在天上的鳳凰,但我們河生不是,他只是河坊街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從小天賦一般,成績也一般,我們對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個可以養活他自己的工作,然後結婚生子,過着跟我和他爸差不多的生活。但他遇上了你,墨囡,你太好了,就算……就算沒有那次大火,他跟你比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何況……」

宋嬸兒說到傷處,眼眶不自覺紅了,「不是我貶低自己兒子,他是什麼樣的我這個當媽的再清楚不過,他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但他心裏有壓力,怕自己配不上你,所以報了自學考試,但他前兩門連考了三次都沒考過。他通宵讀書的時候,他喪氣捶牆的時候,你都沒看見,但我看見了,我心裏心疼,他本來可以不用這樣……」

陳一墨獃獃地聽着,手裏的書掉落在地。

「墨囡,我也知道讀書上進是好事,可他不快樂,他活得累。墨囡,原諒宋嬸兒這個當媽的自私,我只想要一個開開心心的兒子,他本質上就是河坊街一個普普通通的傻小子,我只要他做回他自己就好了。」

「墨囡,我累了,對不起。」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和宋嬸兒說的異曲同工。

客廳里響起「嗚嗚」的聲音,一團黑影突然興奮起來,往房裏撲。

是宋叔遛大黑回來了。

宋嬸兒看見大黑,才又想起來,道,「還有大黑,我們也要走了,河生說到時候交給胖丫,胖丫答應幫着照顧。」

大黑已經撲到眼前,直接撲到陳一墨懷裏,汪汪汪地叫,好像格外高興。

大黑啊,永遠都記得她。

那個說好會一直一直幫她照顧大黑的人呢?

她抱住大黑,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宋家的,她只記得自己還問了宋嬸兒一句,「嬸兒,是不是我錯了?是不是我不該考大學?不該出國?」

宋嬸兒說不是,每個人都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不能把自己的一生綁在另一個身上,那不是河生願意看到的。如果她能上大學不上,能出國不去,河生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宋嬸兒還說,老頭兒留下的那個小院,宋河生已經委託她辦理租賃人更名手續,既然她回來了,什麼時候有空就去辦了。

還是宋叔看着她的樣子不對勁,說這事暫時不急,問陳一墨要不要緊。

陳一墨腦袋裏一片混沌,搖頭,離開了宋家,並且帶走了大黑。

她連是什麼支撐她走到小院的都不知道,一路都昏昏沉沉,一到小院就躺下了,而後人事不省。

兩三天沒睡,太累了吧……

只是,這一覺睡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大黑都覺得不對勁了,圍着床大聲叫,還去舔她的手,甚至跳上床用嘴拱她,但她都沒有反應。

不知道大黑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吼叫聲突然變成哀鳴,而後一躍下床,衝到了院子裏。

它想出去,但院門緊鎖,它拱了半天也沒能拱開,而後想跳圍牆,但是它老了,身手早已不如從前矯健,跳了幾次,一半牆高都沒跳到。

它開始着急起來,撲到門上去咬鎖。

不知咬了多久,門鎖終於脫落,它一竄就竄了出去。

胖丫正在店裏忙,忽然看見大黑沖了進來,在她腳邊不停繞圈。

她猛然發現大黑嘴上全是血,「大黑,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大黑卻咬住她褲管,往外拉。

「讓我跟你走是嗎?」她匆匆交代一下店裏的事,立馬跟着大黑走了。

大黑把她帶到了小院,帶着她直奔卧室。

「墨囡!」胖丫看見陳一墨睡在床上的時候大吃一驚,然後發現叫不醒她,而且一張臉通紅。

她摸了下陳一墨的額頭,燙得嚇人。

陳一墨感冒了,發高燒。

胖丫叫來店裏夥計一起把她送去醫院,在醫院裏打着點滴又昏睡了一天才醒來。

醒來的時候,她一度不知身處何處,直到看見身邊的胖丫,這幾天發生的事才一重重進入腦海。

胖丫快哭了,「你嚇死我了!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嗎?」

按照她後來知道的陳一墨回河坊街的時間,那就是在小院裏就昏睡了一天一夜,再加醫院裏昏睡一天,如果不是大黑髮現情況不對,不知道會怎樣!

「謝謝你……」陳一墨虛弱地說。

「你該謝大黑!」胖丫含着淚道,「你知道大黑是怎麼出院子來找我的嗎?它把鎖給咬掉了,牙都咬崩掉了,來見我的時候滿嘴的血,爪子也受了傷,嚇死我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啊,長點心吧!」

「大黑呢?它現在怎樣?」她一急,眼淚就出來了。

「沒事沒事!」胖丫把她按回去,「已經給它去寵物醫院治了傷,現在在我爸店裏待着呢,你先顧好你自己吧!你啊,還好有大黑!」

陳一墨躺回去,疲倦地閉上眼。

大黑啊……

嗯,還好有大黑……

她現在也只有大黑了……

她想笑一下,眼淚卻自眼角緩落。

陳一墨在醫院住了一天一晚,第二天還虛著,就強烈要求出院了。

胖丫沒辦法,但好在已經退燒,拿了葯,陪她回小院去。

經過胖叔的店,先去接大黑。

大黑在飯店後院趴着,戴着脖圈,爪子上包着紗布。

陳一墨看見,忍不住大喊一聲,「大黑!」

大黑猛地一驚,轉頭看着她的方向,頓時就想衝過來,掙得繩子直響。

陳一墨猛跑上前,捧著大黑的頭查看,「讓我看看,讓我看下你的牙,你的嘴。」

嘴上裂痕猶在,牙掉了三顆,可這傻狗,還張著嘴,樂呵呵地好像在看着她笑。

「傻大黑!」她抱着它的脖子,大哭起來。

自「我們分手吧」那一刻開始,她默默流過兩三次淚,還從來沒哭出聲來過,胖丫看她哭得這麼大聲,原本想上前勸勸的,但最終止步,默默嘆息。

陳一墨正在經歷的,是她經歷過的。

總要涅槃之後,才能重生。

「墨囡,你看。」某個黃昏的河畔,坐在小時候曾坐着吃零嘴的地方,胖丫指著天上飛過的飛機讓陳一墨看。

「我曾經也很痛苦,只覺得活在這世上都沒奔頭了,但後來我想通了。你看這飛機,它飛得多高多遠多快啊,河坊鎮的火車怎麼也追不上它的。飛機沒什麼不好,火車也沒有不對,只是它們各自的軌道決定了它們永遠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跑。」

「墨囡,我現在跑得很穩很開心了,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你也可以飛得又輕鬆又快樂。」

「墨囡,忘了吧,往前走,別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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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曾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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