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陵北市,西陵渡。

熱辣辣的太陽下,連蟬鳴都軟綿無力。

一對男女正在咖啡店裏談分手。

「梨和,很抱歉,我不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衣冠楚楚的男子面上有些愧疚,但是女子似乎並不傷心,她聽到這句話,只是略略皺眉,嘆口氣:「既然不愛了,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祝你幸福。」

說完,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抱歉,我今天晚上夜班,時間快到了,就不多聊了。」

女子斂了斂衣袖,站起身,男子忍無可忍,立馬攔住她:「婁梨和!你等等!」

女子疑惑地看着男子:「怎麼了?」

男子苦笑,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深深看了一眼,舉起來放在女子的眼前,緩緩舒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剛剛···只要你有一點點挽留的想法,我就會馬上向你求婚。」

女子心中湧出一股厭惡,好看的紅唇抿起,聲音變得凌厲「你試探我?」

男子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並不光明磊落,卻並不道歉,反而坦然地說道「是,我試探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試探你?」男子將戒指舉起,「這枚戒指,我半年前就買了,但是我一直在猶豫。」

男子看到女子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的遺憾流露,心中苦澀愈發深重,他將戒指放到桌子上,盯着婁梨和:「我們交往了一年,但是這一年來,我從未感到你對我的愛意,一開始我理解你是醫生,很辛苦,沒有時間聯絡我,我明白,我理解。但是漸漸地我發現並不是這樣。」

女子有些困惑,男子看到她那副懵懂的模樣有些心酸,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並不是刻意忽略我,或者吊人胃口,也不是心有所屬留戀前塵往事。」說到這裏,男子頓了一下,「你只是不懂愛我而已。」

自己喜歡的女人根本不懂得愛自己,承認這一點,男子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畢竟這個事實其實很傷人自尊,比被人拋棄劈腿還要沉重。

女子始終沉默。

這時,兩人剛剛點的冰咖啡端上來,服務員看了看兩個站起身似乎準備離開的人,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端過來。男子示意他將咖啡擺好。待服務員離開后,男子看了女子的側顏許久,他的眼光很好,她真的很美,即使是傷透他的心,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美人,或許是因為職業的關係,她很少化妝,素麵朝天,自然而清新,就像是清晨的梔子花,掩藏在枝葉之間,美而不自知。

他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中不舍,卻還是逼迫自己做了決定,只見伸直胳膊,輕輕放手,戒指「咚」地一聲,準確無誤地落進了女子那邊的杯中:「戒指,有你的名字,不再屬於我,既然不能名正言順地送給你,那就讓它留在我們分手的地方。」

女子垂眸,道:「對不起。」

男子聽到這句,心就像泡在了黃連水裏,苦澀得連掙扎都覺得窒息。

「明明是我甩了你,你卻還要朝我道歉···」男子無奈地微微搖頭,「這樣讓我更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婁梨和手裏緊緊捏着手提包,腳尖朝外,道:「我是真心覺得很抱歉,但是···我真的需要馬上回去,否則就要遲到了···」

但凡是個人,聽到這裏都不會平靜,男子卻似乎並不意外,也不阻攔,只是在女子與他擦身時淡淡地說道:「梨和,你知不知道,曾經,你讓我覺得自己像是櫥櫃里斷碼的鞋子,當你在我面前偶爾停留駐足,當你看向我,我就以為自己獨一無二,而你非我不可。但是事實上,如果那一天這家店沒有開門,你會到隔壁的店裏買另一雙鞋,」男子重新坐回座位,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飲下一口,「你走吧,明天下夜班的時候小心,別再迷迷糊糊地上公交,坐錯了方向沒有人再提醒你,因為我不在你身邊了。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女子的腳步停頓,只是幾秒,「好的,謝謝。」

聽到這裏,男子不再看女子,扭頭看向窗外,外面陽光燦爛,他的心裏卻烏雲密佈,糾纏翻滾,只等一聲雷鳴,頃刻瓢潑。

女子的身影出現在樓下,男子看到她急匆匆伸手找了一輛車坐進去,從此在他的視野里消失,他知道以後她也不會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男子扭頭看向對面空無一人的座位,面無表情。

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喂,傅錫,實驗結束了嗎?出來喝一杯吧。」

得到對方的肯定,放下手機,男子也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晚上,酒吧里。

一名穿着白襯衫的男子手裏搭著西服,匆匆趕來,鼻樑高挺,架著一副銀邊眼睛,行走間帶着一股溶劑的味道。只見他目光在酒吧里搜索一圈,在吧枱角落裏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大步邁來,坐在了那人的身邊,朝服務員說了一聲:「一杯『冰點』,謝謝。」

點完酒,傅錫將外套放在吧枱上,見好友只顧悶頭灌酒不說話,便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明樵,出了什麼事?」

明樵扭頭,淡淡道:「被甩了。」

「你是說你被甩了?」傅錫不敢相信,「誰?誰會甩了你?」

明樵的心被好友的質疑安撫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怎麼,我不能被甩?」

傅錫的酒被推過來,他拿起來急不可耐地先喝了一口,這才喘了口氣:「你被甩當然稀奇了,以你的條件,縱觀整個陵北有這個勇氣的女人可不多呢。」

傅錫的話裏帶着幾分揶揄,卻也是實話,明樵是D國明氏製藥集團的公子,自己更是一個專業的研究員,不僅才華橫溢、多金而且性情溫和、彬彬有禮,是最理想的金龜婿的標準。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又不能不承認我這段感情很失敗。」明樵苦笑,「她不喜歡我。」

傅錫的目光更是訝異,「我的天,這倒讓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何方奇女子了。」

明樵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聊這個,轉口說道:「過些日子我要回D國了。」

回D國?傅錫連忙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再回陵北?」

明樵道:「大概一年。」

「也行,換個環境就當是療傷了。」傅錫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明樵的,「祝你好運。」

「對了,新涼呢?」明樵問道。

季新涼是傅錫的表弟,比他小了六歲。季家是陵北著名的醫學世家,家中世代都是參與醫療相關的行業,傅錫在陵北大學醫學系裏任教,剛剛三十三歲就成為陵北大學最年輕的教授,但是這樣的一個家族裏總是有那麼幾個格格不入的人,比如季新涼,當初他十六歲考入陵北大學醫學系,第二年參加了一個娛樂選秀節目,脫穎而出,不到一年時間就成為了娛樂圈裏炙手可熱的新星,所以毫不意外的事情就是,工作繁忙,學業上分身乏術,今年是他在陵北大學就讀的第五年,然而他還沒有修滿學分,至今未能畢業。

傅錫提起季新涼也是很無奈,「我大舅舅為了這件事被氣得夠嗆,但是你知道的,新涼這個小子沒人能說得動,好在他在娛樂圈裏混得不錯,也不算丟臉。」

「只是混得不錯?」明樵掰着手指,「十七歲的時候參演第一部電影就拿到了影帝的稱號,成為國內最年輕的影帝,這些年拿獎拿到手軟,今天晚上又有一個頒獎典禮吧?」

傅錫道:「是啊,估計不錯的話又是最佳男主角。」

「都這樣了,就算是延畢也不算丟臉啦,人的時間有限,兩全其美總是很難的。」明樵道。

「我也是這樣安慰我自己,」傅錫笑道,抬手和明樵碰杯,「不過我看那個小子最近也累了,告訴我想回學校補學分。」

「你說,他是不是最近受了什麼挫折?你知道那小子是頭倔驢,往常是不會說這些的。」傅錫道,「今天頒獎典禮之後他要去九聯圩拍攝一個月,我給他找了個補習老師,等他回來開始補習,希望能順利畢業,這樣我的任務就圓滿了落幕了。」

··陵北市的金蘭獎頒獎典禮上。

季新涼和導演嚴子禺並肩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來來回回的人們。

嚴子禺道:「你打算休息了?」

身着銀灰暗綉禮服的少年坐姿端正,面龐微圓,帶着幾分稚氣,但是嘴角彎下的弧度卻讓人明白他心智超然。

少年點點頭,「等九聯圩的戲拍完,我就要回學校休息一下。」

嚴子禺是季新涼十七歲就合作的導演,那時候兩人還是學校的學生,偶然認識便成了好朋友,合作的第一部電影就拿到了當年大學生電影節的金獎,後來又被老師送去參與金蘭獎的角逐,水到渠成成就了當年最年輕的影帝和最佳導演。

兩人可以說是情同手足,再沒有人比嚴子禺更了解季新涼。

這些年,季新涼拿獎拿到手軟,但是他所付出的也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代價:沒有私生活,永遠活在閃光燈下,這樣的人生看似閃耀但是其中的壓抑不足為外人道。

嚴子禺道:「我都有點後悔當初騙你拍戲了,讓陵北少了一個好大夫。」

「陵北不缺大夫,季家也不少一個醫生,」季新涼淡淡地說道,「我之所以走這條路,是因為我想走這條路,與你無關。」

嚴子禺瞥了季新涼一眼,「不是後悔了?那一個可以連續一個月不合眼的人到底是為什麼覺得累了?」

季新涼垂眸,「身體不累,但是心很累,大概是對一件事感到疲倦了,懷疑自己當初做這件事的理由。」

「理由?不是被我騙過來的嗎?」嚴子禺調侃道。

季新涼修長的手指點在自己的額頭,顯得有些無奈:「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被你騙過的?」

嚴子禺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季新涼的肩,「我知道你是個什麼都喜歡做到極致的人,既然迷茫了就休息,等到找到了理由再回來就好。」

季新涼點點頭。

···

夜班並沒有太多情況,查完房后,婁梨和與值班的護士曲屏姍一起吃飯,曲屏姍將一份請柬遞過來,鮮紅的封面,燙金的大字:結婚請柬。

婁梨和意外地放下筷子,接過來一看,「你要結婚了?」

曲屏姍靦腆地點點頭:「是你也認識的人,急診外科的韓勉醫生。」

婁梨和想起來這是之前合作的一台手術上的那個醫生,點點頭:「他手術做的不錯。」

「哎呀,梨和,你怎麼這麼一板一眼啊,」曲屏姍有點害羞,「你呢,和那個明樵先生,怎樣?不是已經交往一年了嗎?你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婁梨和搖搖頭,「我們今天分手了。」

「什麼?」曲屏姍有點恨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沒有眼力見,但是這也不怪她,婁梨和表現的和往常沒有絲毫不同,一貫是個沒什麼表情的人,誰能猜到她這是剛剛分手呢?

曲屏姍小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婁梨和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曲屏姍這般小心,坦然地說道:「還好,就是有點意外。」

意外?有點?

曲屏姍感覺自己被剛咽下去的飯噎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婁梨和,企圖找到一點傷心欲絕的證據,但是一無所獲,婁梨和那白皙的臉龐上平靜的像是湖面,毫無波瀾,幾乎讓她有一種錯覺:剛剛說分手的人不是婁梨和而是她自己。

曲屏姍想說什麼,婁梨和已經吃完飯,將飯盒疊起來準備寫病歷。

「梨和,」

婁梨和聽到曲屏姍喊了自己一聲,轉身疑惑地看過來,「怎麼了?」

曲屏姍猶豫了一下,說道:「梨和,你要是傷心,不用忍着,沒關係的,我不會告訴別人。」

聽到這裏,婁梨和的臉上閃現一種困惑的表情,卻很快消失,曲屏姍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婁梨和搖搖頭:「我並不傷心,謝謝。」

曲屏姍看着重新轉身面對電腦,對着鍵盤敲敲打打的婁梨和,欲言又止:「梨和···」

婁梨和扭頭,「怎麼了?屏姍?」

看到對方冷淡的模樣,曲屏姍將到嘴邊的話全部咽下,「···哦,我就是想問你,這些飯盒需要我一起扔了嗎?」

婁梨和一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隨意地說道:「那就辛苦了。」說完也回過身繼續寫病歷。

曲屏姍默燃,她還從沒見過婁梨和這樣的女人,冷酷,無情,如果年紀大些再添上幾分指手畫腳的毛病,活脫脫就是半個滅絕師太了。

轉天,曲屏姍和護士長左昕聊起這件事,左昕道:「你習慣就好了,梨和這個人不壞,就是比較冷淡。」

比較冷淡?曲屏姍完全無法同意左昕的說法,根本就是冷酷無情才對!但是還是裝作困惑地說道「原來如此,婁醫生以前也是這樣嗎?」

左昕點點頭:「她就是這個樣子,從我認識她就這樣,不然你以為以她這樣的樣貌和能力為什麼咱們醫院的醫生從來沒有一個敢追她的?」

曲屏姍瞭然:是都被她這幅冷冷的樣子嚇跑了么···

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呢。

早上,結束了交班的婁梨和坐在一樓候診大廳的候診椅上,在等待了十分鐘后她突然想起今天沒有人來接她。

這是第一次,婁梨和感到有些怪怪的,但是沒關係,她坐公交就好,以前她也是這樣回家的不是嗎?

但是當她想不起來自己應該坐哪一輛公交,又該做到哪個方向的時候她感到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折騰了許久,終於坐上了公交,太陽掛在了頭頂上,在公交上無論哪個角落,婁梨和都感到躲不開那討人厭的光線。

夜班並未睡踏實,婁梨和在悶熱的車廂里,昏昏然。

記憶的潮水藉著睡夢的潮汐奔涌而來,婁梨和感到窒息。

那是高中的時候,也是一個炎熱的午後,蟬鳴聲嘈雜,老師的嘴唇翕動,煎煮著婁梨和為數不多的專註力,身上好像有些不舒服,但是窗外不遠處的陽台上似乎有個青年藏在一塊畫板之後,他的疊到手腕上方的袖子沾到了很多油彩,髒兮兮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婁梨和感覺很思念那些油彩的味道。

一覺醒來,夏夢無痕,婁梨和只覺得渾身酸痛,憑着經驗她知道自己這是有些傷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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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渴望不容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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