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聖騎士的猶豫

第1章 聖騎士的猶豫

夕丁往桌子面上狠狠砸下了酒杯,那模樣簡直就像要敲碎一個獸人的腦袋,「來吧!乾杯!」夕丁瞪着血紅的眼睛,啤酒沫子沾滿鬍子拉碴的下巴,綉著象著着光明神米字形符號的衣領也被浸濕,他把屁股下的木椅子搖得嘎吱作響,椅子背上的佩劍也隨之有節奏地敲打出音符。

「為了國王!」

有人嚷道。

「對!為了國王!」

夕丁聲音高了八度,馬上附和道。

「哈哈哈哈哈哈·······」

同桌的酒友放肆的笑起來,但是也還是掩蓋不了夕丁拳頭敲擊桌子的聲音。

夕丁對面的里扎德人斯加拉轉動着那暗黃的眼睛,挪揄道:「夕丁,為了國王!你又胡說八道了。」

「閉嘴,蜥蜴佬。」

「嘶嘶嘶嘶······」斯加拉歡快地吐著長舌頭

「別難為他了,想想吧!一個光明的戰士!幹了二十七年!卻跑到黑荊棘!」坐在左邊的屠夫霍塔一臉橫肉抖動了起來,一邊大笑着一用眼神示意同桌的地精開始他們的保留節目。夕丁當然注意到了這點,他按著額頭,無力地抗議道:「夠了,夠了···人渣們···」

地精哈拉侖巴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個一張歌喉的好機會的,他跳上桌子清清嗓子,尖尖的指頭打着節奏,開始了黑荊棘的名曲:

「二十七年守衛光明

偉大騎士虔誠之至

手持長劍掃除罪惡

一身戎裝衝鋒不止

他是誰?」

「夕丁·蘭德!」斯加拉和霍塔朗聲應道,

「颶風不能讓他退縮

海嘯無法讓他怯懦

死靈法師害怕他

敵國元帥尊敬他

他是誰?」

「夕丁·蘭德!」又有三四個人加入了這個合唱隊伍

「二十七年清廉如水

偉大騎士守節不變

他需要獎勵

他需要安慰

那是什麼?」

「發配黑荊棘!」已經幾乎全酒館的人加入了這個狂歡

「黑荊棘啊

我該怎麼讚頌你

土地肥沃」

「毛都不長!」合唱團歡呼著

「黃金滿地」

「泥巴和糞!」

「美女如雲」

「母豬遍地!」

「安寧平和」

「就是這裏!」

「啊,偉大騎士的安生之處

最合適不過的···」

「鳥不拉屎黑荊棘!」合唱團唱到了最高潮,整個酒館都要被掀翻了,夕丁已經不在桌子上了,趟著口水,醉倒在了地上。

當夕丁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只覺得渾身酸痛,勉強從地板上支起半個身子。

還在酒館里啊。夕丁想。

酒吧里到處是醉倒的人,這個黑蜘蛛酒館沒有打烊一說,想呆多久就多久,吧枱前面已經坐了幾個客人,對這滿地醉漢的情景也是見怪不怪了。夕丁覺得口渴得不行,搖搖晃晃地坐到了前台,酒保已經換了一個人。拉加還是拉卡?夕丁想不起這個瘦高酒保的名字了。

「大杯蜂蜜酒······」

「大人,你可能沒錢了吧。」酒保正專心擦著杯子,沒有抬起目光。

夕丁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已經掏出了身上最後一個銀幣。

「媽的,先上著吧,你們老闆會同意的。」

酒保不動聲色地指了指牆上的一張告示。

「恕不賒賬。」

夕丁漲紅著臉,半晌,離開了酒館。

夕丁被放逐到這個邊陲小鎮已經過去了四年零五個月,當接到這個黑荊棘治安官任命狀時,夕丁人就像掉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強烈的挫敗感和孤獨感擊垮了他。他整整三天一言不發,顆粒未進,同僚們滿懷同情地幫他處理著離開首都的雜事,他也就像一具屍體一樣來到了黑荊棘。在踏上這個邊陲小鎮的那一刻開始,夕丁就明白原本熟悉而且值得他驕傲的生活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地離他遠去。

黑荊棘是王國最南的小鎮,小鎮的南面則是杳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而靠在森林邊的黑荊棘與其說是一個小鎮,毋寧說更像一個大農村。這裏大概有五百戶人家,大多是農民,他們稀稀拉拉地湊在一起,除了鎮中心密集一些,外緣的住戶都相距甚遠。這兒沒有公共建築,唯一的教堂是一座兩層木樓,還是用一個舊糧庫改造的,而唯一的神甫日夜酗酒,基本上從不開張,居民們過節慶祝的方式也就是在酒館喝個夠。黑荊棘好像沒有優秀的木匠,所有的房子都是居民自己動手搭的,顯得歪七豎八,破破爛爛。白天男人們得下田幹活或者去森林裏打獵,女人得縫補衣物帶孩子,路上也沒有什麼行人,整個鎮子都顯出一副凋敝破敗的模樣。

不過很快的,夕丁自暴自棄般接受了這一切,他對自己說:「治安官又怎麼樣?至少在這裏見不到裝腔作勢的貴族老爺!」他開始心安理得地用酒精麻痹自己,同時也在酒館里結識了新的酒友,與過去不同的是這裏頭沒有軍官和貴族,都是農夫和獵人。

走出酒館的夕丁摸了摸腋下——他習慣把荷包縫在這個位置——已經空空如也,在前往黑荊棘前,夕丁變賣了在王都的宅院,大部分的錢就像過去的二十七年一樣捐給了修道院和孤兒院。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夕丁沒有婚姻,也沒有兒女,除了在老家的老母親,他孑然一身。

落魄的聖騎士打開家門,這個時候,夕丁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有個褐色信封。

「這是什麼···」

夕丁拿起了信封,上頭沒有寫一個字,漆封上也沒有任何標誌,他也摸了摸,裏頭除了紙沒有別的東西。「這個時候還會有人給我送信?」夕丁自言自語道,「還特意溜進來。」他走出門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別人也是意料之中。他拆卡了信,看了起來。

尊貴的聖騎士夕丁·蘭德

我很抱歉以這種無禮的方式來與您聯絡,但是我希望您能夠理解,畢竟,我現在處於一個極其危險的位置,這個危險的位置是您曾經呆過並且也是從這個位置摔落的。

我現在就是在這個位置向您祈求幫助,請來王都,您多年對神的忠誠不該就這麼被抹殺掉,並且,我相信您對很多事情並不了解,所以才會如此順從地從這個位置跌落下去,請來王都,至少您能夠弄明白一些事情,而且,我相信我們能夠改變一些東西,為了我,當然也為了您!

夕丁又看了一遍,確信這優美的花體字,精緻的紙張不是出自黑荊棘愛那幫惡作劇的大老粗們之手。他咽了口唾沫,覺得腦子有些麻木。夕丁坐在椅子上,茫然地向四周張望,房間里有張勉強能躺下的床,一張能滿是污漬的方桌,窗口有棵老榆樹在招搖着手。他很是感慨,到了這種境地還有人記得他,而且還說「相信我們能夠改變一些東西」。

「可我一點兒都不信。」夕丁對着對面想像中的來信者說道,「我來這裏四年多,以後還會有八年,十八年,一百零八年,那又怎麼樣?我根本不在乎!」

他站了起來,激動地在狹窄的房間里踱步,「誰在乎那些東西,王都、聖騎士、俸祿、地位,你想要嗎?那我通通要丟掉!年輕人或許會喜歡這些,像蒼蠅一樣盯着,但我早就不年輕了。真相,你能知道什麼真相,真相就是我惹出了亂子,我得負責,我就活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像狗一樣死去!對,還有要說我還知道什麼真相,就是這狗屁世界壓根就沒有什麼真相可言,全是亂麻,全是狗屁!一幫子人在蜂窩裏竄來竄去,就為了把這該死的迷宮建的更大,讓自己變得更傻!哈,瞧瞧你寫的這東西吧,『尊貴的聖騎士夕丁·蘭德』,為什麼不寫出你的心裏話,『天殺的失敗者夕丁·蘭德,趕緊來王都好給我當槍使,要是你個狗日的命夠硬,還能有翻身機會呢』,去你的吧,我根本不在乎。你們這些人的陰謀詭計我已經見多了,我早就厭倦了,我不會傻乎乎地去當你們的犧牲品,什麼樣的好處都別想打動我,因為我本來就是農民的兒子,住慣了茅房木屋,還會種地割草,這床板要是不硬得硌屁股我還不樂意!何況就這麼一封信,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誰,當然,知道你是誰也沒有什麼兩樣,你們那幫人我一個都瞧不起!所以帶着你的信滾吧,滾!」

夕丁把信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出去,它跳到牆上又落到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到到了一邊。夕丁喃喃道:「對,我就是不在乎這些狗屁。」聖騎士痛苦地抱着腦袋,渾身不住地顫抖,「我也不年輕了,我老了,我沒法再幹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夕丁跪下去,在地板上找到了那張信,仔細地將它鋪平,折好,用嘴唇上吻了三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衣服里。

能回得去嗎?

夕丁問自己。

能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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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聖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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