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告別自己

第四百三十七章告別自己

我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所以視線有一點模糊,看不清楚那片淡淡的霧氣。那片霧氣在我眼前漂動着,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片霧氣到底是什麼,但很短時間裏,我陡然反應了過來,這片霧氣,是班達察多還留存在世間的一部分意念。

這些意念,本來隱藏在我身上,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察覺過,因為我沒有察覺的機會,一直到今天,我的意識轉移到了句號身上的時候,班達察多隱藏的意念才顯露了出來。

我本來應該驚慌失措的,因為我不知道班達察多的意念突然出現,會不會產生什麼很嚴重的後果,可是,我卻出奇的淡定,面對着班達察多的意念,我像是面對着一股從面前吹過的微風。

「結束吧,該結束了。」我彷彿在一瞬間就明白了很多事情,陸放頂,趙三元,我父親,包括張莫莫他們身上的人臉詛咒,其實都和班達察多的意念有關。班達察多一天看不到這個大事件的終結,人臉詛咒就不會消失。

這其實是一個死結,越是找不到終結大事件的辦法,班達察多就越不會放棄,他越不放棄,陸放頂他們的狀態就越糟糕。

如今,我想把這個死結完全打開。

意識是無聲的,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和我對話。我的心越來越平靜,非常平靜,好像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坦然,淡定過。

「你為了你的國家,你的族人,奮鬥了這麼久,堅持了這麼久,即便死去了,還是不肯放棄,我很佩服你,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或許不多,你做到了,對於象雄人來說,班達察多其實是他們的英雄。」我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霧氣,說道:「可是,尋找你的家園,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所能做到的,你把那些人硬牽連進來,我並不贊同。」

霧氣在眼前緩緩的漂浮,我相信,班達察多的意念雖然不能跟我交談,但他一定知道我現在所表達的意思。

事實上,我應該厭惡班達察多,歸根結底,我父親的死,和人臉詛咒有關,班達察多是人臉詛咒的始作俑者,如果說是他謀殺了我父親,這也並不為過。

但我現在已經沒有怨恨的心了,怨恨,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我的父親,生我養我的父親,就死在人臉詛咒之中,可我不恨你,真的不恨。」我繼續平靜的說道:「你的命運是這樣,你接受了命運,我父親的命運是這樣,他也要接受。我不恨你,我依然會走你沒有走完的那條路,走進這道大門,去解決這件事。在此之前,我有一點私人的事情需要處理,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食言。」

煙霧繼續緩緩的漂動,就彷彿一個人,正在慢慢思考。

班達察多在這件事上,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他只剩下了一縷意念,就算這縷意念很強,可以形成詛咒,但進入大門以後,僅憑一縷意念是沒有用的。

「你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安息,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句號的感染,我突然也有了一種毫無來由的自信,我自信,我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煙霧又晃動了一下,如同在思考。

「安息吧。」

嘩......

或許是我的話打動了班達察多,也或許,他自己在千百年的遊盪中也疲憊到了極點。在得到我的確鑿保證之後,那團淡淡的煙霧,果然開始消散。

煙霧消散的很慢,這是班達察多留在世間的最後一縷痕迹,他很不甘心,也很不捨得。不過,他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他需要安息。

煙霧漸漸的消散掉了,我眼前變的空空蕩蕩。該走的人,已經全部走了,現在只剩下我自己。

我做好了打算,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先離開了大門空間,到深淵的上方,然後找到那兩個蹲守的人。這兩個人其貌不揚,但心裏特別明白,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之後,兩個人沒有任何的訝異,對我還是和之前那樣客氣。

「來,幫個忙。」

我帶着他們兩個來到了大門空間,三個人齊心協力的小心運回了父親的遺體,還有我丟下的那具慘不忍睹的軀殼。等到遺體搬運上來之後,我對那個負責開車的司機說:「咱們還要再回內地一趟。」

「我也覺得,是該回去一趟。」司機咧嘴笑了笑:「有人在等你。」

我們一塊兒離開旦猛,兩個人似乎對現在所發生的餓一切都有準備,他們準備了專門用來裝遺體的袋子。袋子密封性很好,在這種天氣里,即便不斷的及時補充冰塊,也很難保證遺體不腐爛,氣味只要不飄散出去,問題還不到。現在沒別的辦法,只能這樣湊合著。

司機開車離開了旦猛,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兩個人輪流開車,一路都沒有停。到了晚上的時候,我們到了那個叫做巴克郎的小鎮附近。

巴克郎,對我來說,可能是這場夢開始的地方,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瞎三兒當時把我從內地叫到巴克郎,然後找到了那個土洞墓。

「夥計,繞一下路,咱們先到那邊去一趟。」

我給司機指明了路,司機二話不說,連問都沒有問,就按照我說的方向開去。

我感覺自己有了和人交談的意向,前兩次跟他們同行的時候,我的心情始終都沉浸在無可自拔的憂慮焦躁中,不想說話。可是,現在等於獲得了新生,新生讓我覺得,一個人不管遇到了多難的事情,總不能每天都愁眉苦臉。

即便,明天就要死去,今天也不用擺出一副等死的臉。有些事情是註定的,誰也改變不了結果。這個結果既然改變不了,那麼,就應該留給世界最後一個微笑。

「你們兩個,以前是跟着頂爺的?」

「是跟着頂爺的。」那個年齡稍稍大點的夥計說道:「跟了頂爺很多年。」

「頂爺對你們很好?」

「很好。」夥計可能知道我想問什麼,笑了笑,說道:「放心,我們的這條命,已經賣給頂爺了。」

夥計跟我說,陸放頂死了之後,他們兩個人就由老石來指揮。其實老石沒有安排他們做什麼具體的事情,只是告訴兩個人,我叫他們幹什麼,他們照做就是了,不要問理由,也不要問原因。

我聽了夥計的講述,也覺得想笑。這種笑,已經不是以前那種苦笑了,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時間在流逝,時代在改變,每個時代的更迭之後,人們的思維就會發生一些改變。很多人說,人心不古,但是我相信,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像這兩個夥計一樣守信而且忠誠的人,總還是有的。

就好像這個世界不會被黑暗吞沒,無論黑暗有多久,光明會一直存在。

「問你們個事。」我相信這兩個夥計的嘴很嚴,不會跑出去瞎說,所以跟他們說什麼事情也比較放心:「你們覺得,我現在還是我嗎?」

「是啊,怎麼不是你?」夥計又咧嘴笑了笑,說道:「樣子變了,心沒變,那就還是你,要是心變了,樣子沒變,那你就不是你了。」

「你的意思,我還是我。」

「對。」這個夥計好像特別理解我,也好像知道我和句號獲得新生的事,他笑了以後,又很鄭重的對我說:「你還是連成峰。」

和夥計說話之間,司機已經開着車子來到了土洞墓的附近。車子開不過去了,我讓兩個夥計幫忙,把那具猴子一般的屍體給抬了下來。

瞎三兒當初開掘這個土洞墓,其實就是故意讓我看的,土洞墓被封起來以後,就再沒有人來過。我們三個人趁著夜色,把土洞墓打開,那具很罕見的長春木棺,還在墓室裏面。

兩個夥計可能知道我的意思,想要把這具遺體給放在長春木棺里。他們手腳麻利的抬起屍體,然後安安穩穩的放入了長春木棺。

兩個人可能不知道,這具木棺的稀缺性,我估計世界上只有這一具完整的長春木棺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或者說,我存了那麼一點點私心。我覺得,這具跟隨了我二十多年的軀殼,一直沒享什麼福,現在算是我自私一點,對自己好一點,讓這具遺體,佔據這具罕有的木棺。

屍體躺在裏面,在長春木的作用下,它可以長久的保存,而不會腐爛。

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我想,在這裏結束,是個最好的結局。

我拿出了那部破破爛爛的手機,不能沒有一點陪葬,這部手機陪伴了我很長時間,現在是該換掉它的時候了。

手機卡被我取了下來,手機里的東西也被一條一條的刪除了。我默默的瀏覽着手機里的照片,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回憶。

這些照片被我逐次刪除,當我翻到一張照片時,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這張照片,是我第一次見到張莫莫他們的時候偷拍下來的。當時他們三個人正圍着一盆水煮魚再吃。

我不想刪掉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成了這部手機里僅存的一張照片。我把手機塞到了遺體的手裏,讓手機在這裏和它作伴。

就這樣吧,我自己對自己說,以前的那個我,到現在已經真的不復存在了。我在這裏和自己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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