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五回 百蝶鬧春

二十三、第五回 百蝶鬧春

正躲在謝離身後,此時門外打鬥之聲已停。那女子大聲道:「誰?」說着勒緊左臂,卻見她右手背上一道血印。那花影道:「梅溪,我說你家閣主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罷?」正是鳳蝶兒。謝離回頭道:「你來了就好,快讓她放了我姊姊。」那梅溪道:「我家閣主這也是為谷主好。」鳳蝶兒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害谷主?」梅溪道:「這是鳳閣主自家說的,我可沒說。」謝離道:「鳳閣主,快要她放我姊姊。」梅溪道:「你還沒發誓,就要我放人?」

謝離忙道:「是。管教天打雷劈!」鳳蝶兒道:「莫着急,她要你發何誓願?」秋白搶道:「就是不離谷啊。」鳳蝶兒笑道:「粉蝶閣甚麼時候學會這等手段啦?」

梅溪臉上一紅,說道:「委實萬般無奈,我家閣主說總不能讓谷主她老人家自挖雙眼罷?」

此言一出,姊弟倆均是驚呼,謝離道:「怎麼就要自挖雙眼?」梅溪忿然道:「自有蝴蝶谷以來,從未有半個男子離開,當年百蝶仙子她老人家立下此律,男子許進不許出,但凡有半個男子出谷,谷主便要自挖雙眼。鳳閣主,敢問你不是忘了罷?」謝離問道:「非得要自挖雙眼么?」

但聽房外一人道:「我挖不挖雙眼乃我自家之事,不勞諸位費心。」說着飄飄而入,自是玉蝴蝶。當下鳳蝶兒與梅溪道:「見過谷主。」玉蝴蝶蔑視梅溪一眼,冷言道:「怎麼還不放人?」梅溪小聲道:「屬下無心違抗谷主你老人家,方才你說挖不挖雙眼是你自家的事,屬下不敢苟同。現今你貴為谷主,便是這蝴蝶谷的事了。」玉蝴蝶道:「好一張巧嘴,不過倒似拿我的話不當回子事呀。」鳳蝶兒道:「快放了謝姑娘。」梅溪道:「恕難從命。」

玉蝴蝶微微變色道:「若你擒住謝公子……雖說無禮,卻也不似如今這般,以別人來脅迫他……」突然梅溪「唉吆」一聲,撒開秋白,卻是玉蝴蝶不經意之間使出甚麼手段,令梅溪鬆開雙手。謝離撲上去一把抓住秋白雙手,將她扯離梅溪,上下打量。秋白道:「沒怎麼樣。」

梅溪伸手摸摸右側鎖骨,似無異樣。玉蝴蝶側頭道:「若非念在你非出於私心,已廢你武功。」梅溪雙膝跪地,說道:「多謝谷主手下留情。不過若是一身不入流的功夫換谷主一雙眼睛,倒賺了不少。」玉蝴蝶微笑道:「難得你一片孝心,起來罷。」梅溪這才站起。

這時,門外青竹攙著弄蝶兒走進來,說道:「谷主你老人家要來咱們弄蝶閣,也不事先說一聲。見過谷主。」玉蝴蝶道:「若非鳳蝶兒提醒,我也想不到那粉蝶兒會有這番計較,故而不請自來。」謝離忽道:「我看你們谷主這麼年輕,就莫要叫老人家了,都把她叫老了。」眾人皆睜大眼睛望着他,他亦忽閃着眼睛道:「我……我說錯了么?」弄蝶兒道:「恩公,你有所不知,這『老人家』乃是尊稱,與年歲無干。」卻見玉蝴蝶笑道:「呵呵,其實我早就不喜歡這個『老人家』,打從今日就別這麼叫了罷。」鳳蝶兒道:「你老人家怎麼說,便怎麼是……」說着忽地捂住嘴,眾人一愣,便皆暗笑,鳳蝶兒訕笑道:「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玉蝴蝶道:「其實,說莫要叫我老人家還有一層意思,你們只知要放男人出谷,谷主要自挖雙眼,意在有眼無珠。不過你們好像忘記另外一事,就是若主動讓賢,則可免去挖眼之刑,是也不是?」鳳蝶兒與弄蝶兒齊呼:「谷主,你是想?」玉蝴蝶笑道:「怎樣?」弄蝶兒慢慢跪倒,言道:「着實屬下之錯,卻要連累谷主……」玉蝴蝶道:「欸!我自不太懂事起便忝居谷主之位,早已厭倦,不如就趁此退了。」眾蝶兒皆盡跪下道:「請谷主三思。」玉蝴蝶道:「那你們是想讓我自挖雙眼?」眾蝶兒不語,過了一陣,梅溪道:「不放他離谷便完事大吉。」

玉蝴蝶道:「吾意已決,勿須多言。」眾蝶兒又是一陣哀懇。

秋白忽地伸手欲掏向謝離懷中,謝離問道:「姊姊你要找甚麼?」秋白道:「那把扇子。」謝離問道:「眼下要它有何用處?」雖如此說,也掏出紙扇遞給秋白,秋白接過紙扇,單眼朝他眨了一下,對着玉蝴蝶道:「玉谷主……」玉蝴蝶打斷道:「謝姑娘,我……我的本名……是……『蘇小過』,呵呵,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秋白聽言仍說道:「玉谷主,你蝶衣小築中有一幅百蝶鬧春圖,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墨寶?」蘇小過雙眸一亮,說道:「嗯?怎麼謝姑娘知道那鬧春圖的來歷么?」秋白莞爾一笑道:「我若知它來歷還問么?」蘇小過道:「那就是對它有興緻嘍?」秋白道:「得曉得頭尾,才敢說有沒有興緻。」蘇小過奇道:「這就怪了。」秋白又是嫣然一笑:「那玉谷主肯不肯慨以相告呢?」

蘇小過道:「這裏已稀巴爛,不如找個乾淨些的地方再說不遲。」秋白道:「全憑谷主吩咐。」

當下,弄蝶兒吩咐紅雲在弄蝶閣找了一間大一點的屋子。方一出門,就見有半個醒目的腳印印在門對面的柱子之上,想是梅溪破窗之時借力之處。廊上幾個綠衣蝶兒,其中兩個雙手被束,滿臉怒氣,見到蘇小過皆低頭不語。蘇小過示意放了,到那屋子又差梅溪去喚粉蝶兒過來。

末了,蘇小過對秋白道:「不知謝姑娘對那鬧春圖怎看?」秋白微微點頭道:「玉谷主只須喚我秋白便可。那百蝶筆力勁俊,千姿百態,或棲或飛,或采或釀,一須一翅莫有相同,皆存呼之欲出之勝,依此看來,畫匠應是居寧傳人,而圖中風物俱不失真,卻又殊勝師祖。且線條水柔細膩,用墨淡雅清新,再看筆法設色之力,必出自巾幗之手,而此人定是一位百蝶之王。」

蘇小過聞聽秋白判斷,連連拍掌道:「秋白姑娘果真慧眼,所言分毫不爽,這鬧春圖為前老谷主之作。」眾蝶兒皆微微點頭。鳳蝶兒道:「谷主,屬下想知這幅鬧春圖與咱們今日所議之事有何干係?」蘇小過撫手道:「呵呵,這可就要問秋白姑娘啦。」秋白道:「有無干係,我也不甚清楚。」蘇小過道:「說出來才知有沒有干係。」秋白向她微微一笑道:「正是。」說着將手中紙扇遞與蘇小過,「玉谷主之前可曾見過這把扇子?」蘇小過接過紙扇道:「這應是男人所用之物,我哪裏見過?」秋白道:「打開看看再說也不遲。」蘇小過聽言緩緩將紙扇打開,隨着紙扇漸展漸寬,臉上神色亦愈來愈驚奇。秋白道:「可曾見過?」蘇小過搖頭道:「不曾見過。不過看這幅扇面……」秋白道:「可曾眼熟?」蘇小過又搖頭道:「不曾眼熟。只是這勾勒之韻……」秋白道:「可曾相識?」蘇小過點頭道:「當然相識,正是我家老谷主之神作。」

聽了這話,眾蝶兒亦湊上來瞧那扇面,只不過不諳丹青水墨,看不出端倪,鳳蝶兒眼尖,說道:「谷主,這背面還有字呢。」蘇小過翻過紙扇,瞄一眼道:「這字卻非她老人家墨寶,看骨架應是男子所書。」紅雲「啊」道:「老谷主怎會和男人有干係……」另外三蝶兒不約而同狠瞪她一眼,她忙住嘴,一臉狐疑。

蘇小過清咳一下嗓子,又將扇子翻轉過來,說道:「不知二位打何人處得了這把扇子,還是?」謝離忙道:「我肖大哥本不讓別人看的。」蘇小過奇道:「肖大哥是誰?」謝離猶豫一陣,看着秋白,秋白向他微微點頭,他便說道:「就是肖傾城肖大哥,是他送給我的。」鳳、弄二蝶兒皆失聲道:「肖傾城?」謝離點點頭。鳳蝶兒道:「就是那個『半招清渭水』的肖傾城?」謝離搖頭道:「我不知你說的是哪個肖大哥,我只知他是三合幫的幫主。」二蝶兒齊聲道:「便是此人。」

蘇小過道:「江湖人道:『南葉沖,北傾城,撥雲落日一醉中。』」謝離道:「沒聽過。」蘇小過道:「他怎會贈你這把扇子,他說他從何得了這把扇子么?」謝離道:「沒說哪來的,我也沒想起來問這些啊。」蘇小過看着鳳、弄二蝶兒言道:「你們不知當年老谷主離谷之時,怎樣與我講的罷?」雙蝶兒點頭道:「知道,要你帶領姊妹們,亦如她一般,不受男人欺辱。」蘇小過伸出紅舌舔舔下唇,點頭道:「不錯。百蝶仙子她老人家受盡男人折磨,后因機緣巧合來到蝴蝶谷,又救助很多姊妹跳出男人的火坑,來到這世外桃源,過上神仙一般的日子。多少年來,咱們姊妹俱是半路出家,很少有自小就習武的,是以舍了谷主與閣主的武功差強人意外,其他姊妹可就一般得很,弄蝶兒是閣主中武功最強的,卻也敵不過一個牟少龍,若非謝公子,早已丟掉性命。是以谷主肩上擔子重愈萬鈞。她走時要我一定盡心儘力,讓姊妹自掌其命,不由男人擺佈。不過,若有女子想要離谷,萬不可阻攔。」說到這裏,掃了一眼謝離,謝離心中「咯噔」一聲。

蘇小過接着道:「欣慰之處在於,自我任玉蝴蝶以來,谷中尚無一個姊妹離開。可是你們有所不知,她老人家還對我說過一件事,忽忽數年,我還只道不會來了,誰知今兒真就來了。」鳳蝶兒道:「她老人家說甚麼了?」蘇小過卻不答,又捧著扇子翻來過去地端詳半晌,念道:「洪武甲戌仲夏於天山之巔。」鳳蝶兒叨咕道:「洪武甲戌年,甲戌年,那年她老人家還不是玉蝴蝶呢。而這幅圖也未必講的就是那年的事。」弄蝶兒追問道:「谷主方才說她老人家離谷時又交待一件事情,不知是何事?」謝離、秋白等人也是目露企盼之色。

蘇小過朝門口撇一眼,正色道:「她老人家說,日後不論何人,只要持一幅她的畫品,不論山水花蟲與風土人情,工筆與寫意,都要應允他一件事。」眾人皆問道:「甚麼事?」蘇小過道:「任何事,須由他提。」鳳蝶兒道:「若是傷天害理之事呢?」蘇小過道:「我當時也這麼問她老人家,她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倘或如此,亦不能回絕。』」說着眼望謝離與秋白,眾蝶兒也都隨她向二人望來。

謝離方才聽蘇小過說可應允一件事情,登時喜上眉梢,心想出谷有望,待四人俱望着自己與秋白,卻露一絲窘色,說道:「別……別這麼看着我,我沒甚麼傷天害理之念,也就一件事……」他本要說「放我們出谷」,話未說完,就被秋白打斷道:「離兒,想好再說。」謝離疑惑道:「這有甚麼好想的?」秋白湊過頭去耳語數句,謝離連連點頭,輕聲道:「就依姊姊的罷。」又朗聲說道:「若玉谷主一諾千金,我求玉谷主將『不許男人出谷』的規矩改為:谷主有權放人出谷,而不須自殘或遜位。」

鳳蝶兒笑道:「如此甚好。」卻聽門口有人說道:「老谷主就有權廢止這條律令么?」卻是粉蝶兒。蘇小過道:「還道你就不進來了。」原來粉蝶兒早已來到,只在門外偷聽,待聽到謝離要蘇小過改掉這規矩,便忍不住出言相攔,聽蘇小過言語乃早已發現,因說道:「請谷主你老人家恕罪。」謝離搶道:「從今後你們不能再叫她老人家啦。再說,不是廢了,僅是改了。」粉蝶兒啐道:「怎麼你一來,這谷里的規矩就都要變?」謝離吐一下舌頭,不敢吭聲。粉蝶兒又忿道:「原來小瞧了你,只個梅溪……」

蘇小過道:「方才你說縱然是老谷主也無權廢止嘍?」粉蝶兒道:「正是如此。任何一代谷主皆無此權,不能因她老人家曾交待一件事,便廢除此律。倘若如此,那你老人家豈非不須甚麼信物,便可更改?又或者,即便是你覺得言出無名,也取一件信物交給一個人,然後那人帶着信物要下代谷主更改谷中法條,不是一回事么?」此言一出,眾人皆覺無可辯駁,心下深處不禁贊同是這個道理不假。

謝離本來覺得出谷已成定局,不想半路殺出個粉蝶兒,一時懊惱,氣急敗壞道:「甚麼勞什子規矩,不通人情。」伸手索回紙扇放入懷中。秋白抓住他一隻手道:「離兒,莫要這樣。」謝離反握其手道:「不這樣,還能怎樣?她們要留下咱們了,爹爹媽媽的仇咱們報不了啦。」說着一捶胸口,秋白見他憤懣,不禁鼻子一酸,跟着傷心。

蘇小過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眾人皆被嚇一跳,直瞪瞪看着她,就聽她笑道:「這有何難?繞這麼大彎兒也不累得慌,還是照我之前所提,這谷主我不做便是。」粉蝶兒大叫道:「梅溪所言果然非虛,谷主,你老人家難道因這萍水相逢之人,便棄谷主之位么?」蘇小過微笑道:「趁此良機罷了。」粉蝶兒雙膝跪倒,泣道:「谷主,定是平日裏咱們這些不爭氣的姊妹讓你生氣,是以你才不想再照顧咱們,是么?」眾蝶兒見粉蝶兒跪倒,亦都跟着跪下,出言祈求。

蘇小過道:「蒙老谷主不棄,要我領着姊妹們,這麼多年來,谷中大小事鞠躬盡瘁,不敢有絲毫怠慢。奈何我心早已厭倦於此,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活,至於谷主,實是為報她老人家養育之恩,自問已足。」口中低語,自門外飛來兩隻五彩斑蝶,翩翩落至雙肩,收束翅膀。謝離與秋白此前從未見過有人能驅使蝴蝶,一時覺得煞是好玩,誰知眾蝶兒見狀,卻大為所動,口中「谷主」叫個不停。

蘇小過慢慢地道:「今兒正好三位閣主俱在,就此請辭。」三蝶兒以頭搶地,俱道:「屬下不受,請谷主三思。」蘇小過道:「你們若不受此請辭,豈非還是那句話,讓我自挖雙眼?」

粉蝶兒忽地躍起在半空中,長劍出鞘,「唰」地一劍點向鳳蝶兒,鳳蝶兒跪在地上覺她飛起,心想要出大事,抬頭時見長劍襲來,心道:「怎地沖我來?」叫聲:「幹麼?」打斜躲過,彈出腰間長劍,隨即站起。粉蝶兒右足點地,左腳向她腰間踢來,她不欲與之纏鬥,后躍一大步,卻見粉蝶兒已向秋白疾刺而去,便追將過去。忽掃見蘇小過朝自己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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賒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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