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離

盛都中不知幾時開始流出風言風語,街巷中有人傳起沈國公府小公爺與養小姐的流言來。

說書人逮住機會大顯身手,唾沫橫飛地編起了香艷旖旎的情事,驚動了御史,御史深惡痛絕地上奏,要求徹查沈翰林與沈小姐一事。

成豐帝龍顏大怒,狠狠地將摺子扔到了御史身上說:「錢御史,這等無稽之談你也敢拿來污朕的耳?」

錢御史大喊冤枉,將坊間傳聞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還牽扯到了已故沈國公夫婦。

沈鶴鳴穿着朱紅的朝服,面色鐵青地站着。

成豐帝看了他一眼說:「沈愛卿,你有何話說?」

沈鶴鳴跪在地上大聲說:「皇上明察,請皇上派人徹查此事,是誰往我沈國公府潑髒水!」

成豐帝點頭說:「此事荒唐,朕倒要看看是誰誣陷我朝中重臣,大理寺,朕給你三日,查出背後主使!」

大理寺卿連忙接旨。

錢御史綳著臉,皇上將此事交給大理寺而非京兆尹,表明皇上聽了進去。

他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沈鶴鳴,此事實在荒唐,他不信沈鶴鳴會做出有悖禮法之事。二娘子昔年一心想嫁給沈鶴鳴,他此舉也算是替二娘子出氣。

下了朝沈鶴鳴忍着怒意大步朝宮外走去,身後有人竊竊私語。

「砰!」玉瓶被砸得粉碎,沈鶴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花枝。

是誰中傷他與梅林?府中奴僕早已遣到莊子上,在府外他們從未逾越半步,究竟是誰注意到了他們?

沈梅林捏著帕子靠在門外,心頭有一絲悲涼,便是他們再克制舉止,神色卻是騙不了人的。

她本以為可以安靜地待在府中直到終老,長久地守在鶴鳴哥哥身旁,看來不能如願了。

沈鶴鳴不知何時已拉開了門,靜靜地看着她。

她欲言又止,終是深深地低下了頭。

「梅林,不要怕,我會儘快平息流言。」

沈鶴鳴臉色沉沉地走了。

三日後,一處荒僻的田莊上,一個高個子的女人倒下了,正是從沈國公府遣走的家奴。

連着處置了幾個碎嘴的奴僕,京中的流言有所平息,沈國公府恢復了安寧。

六月,張揚跋扈的華世子入京,還帶着個衣衫襤褸的奴僕,說是半路上撿到的沈家舊奴,因走漏小公爺和養小姐風聲遭小公爺滅口。

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皇上震怒之下命大理寺將此人收押,開始徹查沈家舊奴,越來越多失蹤的奴僕被發現,線索還指向了沈國公府七年前的天火案。

沈梅林坐在菩提樹下,笑容慘淡地說:「紙終究包不住火,鶴鳴哥哥,我累了。」

沈鶴鳴緊緊抓住她的肩膀說:「梅林,不要怪我心狠,都怪他們碎嘴,硬要拆散我們。我所求的不過是常見着你,為何要百般逼迫我?」

沈梅林搖著頭說:「不能為了兩個人的私心殺人滅口。」

沈鶴鳴指尖微抖,低聲說:「梅林,你後悔了?」

沈梅林難過地低下了頭。

沈鶴鳴鬆開了手,靜靜地看着她說:「我是沈國公嫡世子,又是朝中大臣,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可你不同,世人將惡毒的咒罵加諸於你,恨不得將你撕成幾段。」

他神情冰冷,錢御史這幾日不停地上奏力主禮法,要皇上下令處死梅林。他恨不得扭斷那個老匹夫的脖子,堵上他那張臭嘴。

沈梅林神色凄惶地說:「世人說得不錯,是我誘了你。鶴鳴哥哥收手吧,將我交出去,我願換你一世安寧。」

沈鶴鳴站起身說:「梅林,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拉着她走到菩提樹后,解開了樹上的陣法,一個樹洞出現了。

沈梅林驚訝地問:「這是什麼?」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說:「這是我從前發現的秘洞,內里十分寬敞,我已經將你的東西搬進去了。來,我帶你下去看看。」

他扶着她下到了秘洞中,洞中放着明珠,瑩白的光亮照得洞裏恍若白日。

她怔怔地看着洞中的擺設,床榻物事一應俱全,不由蹙眉說:「鶴鳴哥哥這是何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說:「梅林,我不會讓你赴死,我要你好好活着,等我回來。我定要給你一個清白的將來,元朝腐朽的禮法令我作嘔,我要廢了它。」

她有些驚慌,緊緊拉住他說:「鶴鳴哥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裏。」

他拉着她坐在榻上說:「梅林,你且忍忍,皇上這兩日就會派禁軍圍沈國公府,我會跟禁軍走,頂多受點皮肉之苦,你絕不可被找到。」

沈梅林低聲哭泣,她原以為頂多受世人的唾罵,不想世人竟不肯放他們一條生路,用禮法步步緊逼。

沈鶴鳴離開了,世人越是折辱他們,他越不甘心,他與梅林彼此傾心,義兄妹的關係卻將他們狠狠隔開。

是誰定了這條腐朽的禮法?他偏要與梅林在一起,讓世人看看這可笑的狗屁禮法!

沈梅林仰面看着洞頂,明珠的光映得她的臉有些幽暗。她自嘲地笑了笑,她亦是自私之人,貪念着他的溫暖不願赴死,卻對他冷臉抱怨。

鶴鳴哥哥其實比她更累,為了給她一個清白的將來和森嚴的禮法死死對抗。以他的本事明明可以帶着她遠走高飛,避著世人活下去,卻為了維護她的尊嚴留在了盛都。

他說,只有野犬才會夾尾棄逃,終日活於陰溝中。

若他的心愿是與她坦然地活在盛都的明媚陽光中,她必不負他心意。哪怕藏身在陰暗的秘洞她也毫無怨言,只要他會回來找她。

洞口傳來了動靜,她抬頭看去,沈鶴鳴長身玉立,手裏抱着一隻肥滾滾的黑貓。

她坐了起來,朝桑丘勾手說:「桑丘,快過來。」

桑丘跳到了地板上,望着她喵了一聲,扭頭抽打起沈鶴鳴的靴子來。

沈鶴鳴笑着向她揮了揮手,甩開桑丘飛到了洞口上,洞口慢慢合上了。

桑丘意猶未盡地跳到了她懷中,咕嚕嚕地伸著懶腰。

禁軍圍住了沈國公府,沈鶴鳴眉目沉沉地跟着禁軍走了。

皇宮御花園中,成豐帝揮了揮手,兩旁的宮女和太監退了下去。

一個黑衣男子走到他跟前半跪着說:「皇上,奴才沒有找到沈小姐。」

成豐帝沉吟說:「沈鶴鳴是海外修士,府中必定設有術法,凡人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黑衣人低下了頭。

成豐帝想了想說:「你拿朕的令牌去鍾國寺,朕想請鍾國寺高僧去一趟沈國公府。」

黑衣人收下了令牌。

月色凄茫,一個僧人站在菩提樹下說了聲阿彌陀佛,伸手解開了陣法,慈祥地說:「施主,陣法已經解開了,老衲先行回寺了。」

黑衣人行了個禮,目送僧人離去。

隨即他招了招手,幾個黑衣人跳進了秘洞。

「喵嗚!」桑丘兇狠地叫了起來,躬著背警告來人。

沈梅林看着洞中的黑衣人,心頭有一絲絕望,為何來得不是鶴鳴哥哥?他出事了嗎?

她低聲問:「你們是誰?我兄長在何處?」

黑衣人拱手說:「沈小姐,跟我們走吧。」

沈梅林沉默地摸了摸桑丘的頭,小聲說:「桑丘別怕,我很快就回來,你在這裏等着我。」

她慢慢朝幾人走去,桑丘發瘋似地撲了過去,兇狠地抓咬着黑衣人。

黑衣人不勝煩擾,一腳將它踢飛,它慘叫了一聲,落在榻上抽搐著身子,圓溜溜的眼睛盯着沈梅林。

沈梅林大喊:「桑丘!桑丘!」

她想要撲過去,卻被黑衣人攔住,拉着她朝樹洞爬去。

樹洞裏只剩下微弱抽搐的桑丘,它的眼珠死死盯着高處的洞口。

沈梅林心如死灰地坐在湖邊,有人划著小舟從蓮葉中探出了頭,將一支蓮苞遞到她面前。

她接過了蓮苞,茫然地看着那人。

成豐帝丰神俊朗,笑着坐在了她身邊說:「怎麼,梅林不喜歡朕摘的蓮花?」

她神色哀愁地說:「梅林見過皇上。」

成豐帝微微皺眉,看着遼闊的蓮湖說:「梅林與朕也算是自小相識,不必如此拘束。」

她看了他一眼,低聲說:「多謝皇上,梅林有一事不明,皇上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將梅林帶到宮中來?」

成豐帝笑了笑,把玩着手邊的蓮葉說:「梅林,朕也有一事不明,昔年你回絕朕的心意,是因為鶴鳴嗎?」

沈梅林怔怔地看着他。

「何時開始的?」

沈梅林苦笑一聲。

成豐帝靜靜地說:「你自小親近於我,卻在鶴鳴回京后與我日漸疏遠。我原以為是因為男女之隔,不想卻是你喜歡上了鶴鳴。」

沈梅林小聲說:「對不起。」

成豐帝擺了擺手說:「元朝禮法森嚴,便是義兄妹也不許逾越,你與鶴鳴已是窮途末路,人人喊打。」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說:「朕從前的許諾仍舊作數,若你跟朕,朕立即遣散三宮六院。既可保你性命,也能保鶴鳴聲譽,朕一直視鶴鳴為朕肱骨。」

沈梅林拽緊了衣角,許久才說:「我心中只有鶴鳴哥哥,我想知道他怎麼樣了?」

成豐帝垂下了眼,他護了她這麼多年,也抵不過鶴鳴哥哥四個字。

他淡淡地說:「鶴鳴在大理寺,沈國公夫婦之死與他難逃干係。」

沈梅林難過地看着湖水,有游魚從蓮葉下鑽過。

成豐帝站起了身,望着遠處飛過的仙鶴說:「鶴鳴有驚世之才,朕不願他就此隕落。梅林,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鶴鳴眼前。」

沈梅林伏跪在地。

成豐帝走到了閣樓上,遠遠看着湖邊淺藍的人影。

一個其貌不揚的侍衛走到了他身後,他低聲說:「手法利落些。」

侍衛退了下去。

風從湖上吹過來,成豐帝神情難辨地看着倒下的女子,侍衛將女子拖了下去。

蓮葉無窮,一張純凈的臉探了出來,侍衛倒了下去。

獻光看着暈死的女子嘆了口氣,這就是鶴鳴師弟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的女子?容顏倒是極美。

他有些苦惱,這女子的確不應活着,只會讓鶴鳴師弟陷入劫數。可她若是死了,不知鶴鳴師弟會不會發瘋。

只能將她藏起來,讓鶴鳴師弟再也見不到她,興許鶴鳴師弟心灰意冷就回崇丘了。

他揚起一張符紙,兩人的身影消失了。

鍾國寺後山的結界突然晃動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歪著頭盯着結界,看清走出的人後拍著掌說:「這下被我逮到了吧?獻光師兄。」

獻光笑眯眯地說:「不錯,有長進,願賭服輸,我給你十張符紙。」

小和尚一把抓過符紙塞到懷中,好奇地看着他背後拖着的女子說:「獻光師兄,她是誰呀?」

獻光做了個「噓」的手勢,拖着女子走進了後殿。

一個老和尚正在念經,青煙纏繞在天井中。

獻光恭敬地合十說:「師父,獻光來看您了。」

老和尚沒有睜眼,只慈祥地說:「來便是了,何苦帶着劫數來。」

獻光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飛快地跑出去關上了門。

他跪在老和尚跟前說:「師父,是弟子多事,弟子見女子可憐,便救下了她,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老和尚睜開了眼睛,看着女子說:「入我佛門,是劫也是緣,冥淵中尚且空置,讓她去吧。」

獻光微微皺眉說:「師父,冥淵……」

老和尚攤開了手,一把黑色的鑰匙躺在他手中,他清明的雙眼看着獻光說:「一掌拍死她,或將她封入冥淵,你選吧。」

獻光默默地拿起了鑰匙,開啟了冥淵,將沈梅林推了進去。

老和尚合上眼繼續念經。

獻光坐在蒲團上沉思,他親手將鶴鳴師弟愛的女子封印了,保了她一條命,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站起了身,眼下他不敢見鶴鳴師弟,先回崇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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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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