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城
天色澄澈,一望無垠的藍色綴在平靜的白雲間,高遠的天幕下能望見遠處隱約的城池。
荒涼的官道上黑色的聖石越來越多,蜿蜒向前方雄偉滄桑的灰色城樓,城樓上的黑色旗幟緩緩飄動,守衛的戰士已經注意到了管道上的人。
野鶴把傘沿抬高了些,遠遠地把骨雕舉過頭頂,黑色的骷髏頭在陽光下十分顯眼。
樓上的守衛側身說了幾句,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兩個精壯的中年男子守在了門縫后。
野鶴連忙拍了拍身下的駱駝,駱駝笨重地拖着她朝城門走去。
到了城門前她從駝背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骨雕遞給了一名守衛,守衛仔細地摸了摸,將骨雕還給了她。
此時已到申時,太陽毒辣,她連忙將面紗拉高,只露出一雙眼睛。
黑城裏城民來來往往,叫賣着手中的香料和饢餅,大石塊上的碗裏裝着各色果汁,街上瀰漫着烤羊肉的香味。
野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往口袋裏按了按,低着頭朝前走去。
身後的駱駝死活不肯走了,磨磨蹭蹭地在一處石攤前嗅着,嘴裏砸吧個不停,不時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苦笑一聲,那幾碗果汁她還想喝呢!
她用力地扯著韁繩,不料駱駝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軟軟地跪坐在石攤前,嘴角泛著白沫。
長街上的人很快張望過來,一個肌膚雪白的女郎皺着眉說:「這位小姐,你怎麼照料它的,它快渴死了!」
裹着頭巾的男子們開始指點起來,一個披着輕紗的少女從身後的石缸中舀了一瓢水潑到駱駝身上,駱駝動了動,掀起嘴皮嗅了嗅。
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舉起瓢給駱駝喂水,駱駝虛弱地舔喝起來。
野鶴嘆了口氣,終是摸出最後五兩銀子買了兩碗果汁,蹲到駱駝跟前喂它,駱駝眨巴着眼睛飛快地喝了一碗,又湊到另一碗跟前。
「嗖!」她飛快地移開大碗,碗中果汁紋絲不動,在眾人各異的神色中仰頭喝了下去。
一碗見底,她滿足地打了個嗝,摸了摸駱駝乾癟的駝峰說:「最後五兩銀子都給你買果汁了,你應當知足!」
人群發出嘁聲,圍觀的人慢慢散開,駱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跟着她朝前走去。
很快到了歸還駱駝的地方,裹着頭巾的少年歡快地拍了拍手,駱駝飛快地朝他跑了過去,親昵地嗅了嗅他。
少年一邊摸着它,一邊拿出木桶里的沙棘果喂它,駱駝趾高氣揚地跟着他往廄廊走去,看也不看面含歉意的野鶴。
野鶴無奈地轉身走了,只怪它運氣不好,碰上她這麼個窮鬼,一人一駱駝又飢又渴地在大漠裏走了十幾天。
她原以為天空城跟海外一樣,隨處可以找點吃食果腹,不想大漠裏無比荒涼,連蠍子都看不到幾隻,更別說吃食了。偶爾看到的瓜果她又不敢吃,大漠裏中毒是要命的。
早知道這裏面荒涼,她就多扔些東西到空間鐲里,也不至於落到身無分文的凄慘境地。
眼下鐲子裏還有些符紙和丹藥,倒是可以在城裏換些吃食。
太陽曬得她臉頰發燙,她連忙走到屋檐下躲避,朝着黑城西邊趕去。
石樓上有人輕笑一聲,盯着她遠去的背影說:「劍不怎麼樣,身手還行,又是個三流修士。」
他對面的人也笑了,不屑地說:「這些修士自詡清高,還是忍不住到黑城來練手。三流修士我都殺厭煩了,懶得去追了。」
旁邊啃瓜的少年轉了轉眼睛,清澈的大眼睛裏閃過興味,一把扔了甜瓜說:「我倒要看看哪個仙山還敢來!」
聲音將將落,少年已經消失了,兩名男子支起手繼續挑選起樓下的人。
殘陽如血,血紅的霞光照射在枯黃的沙漠上,晚風吹起了沙子,夾雜着白天的餘熱。
遼闊的大漠上碎雲變幻莫測,蒼鷹在天際劃過,追逐着落日餘暉,鼓鼓的沙丘下鑽出了一隻只身形矯健的沙貓。
野鶴裹緊了外裳,大漠裏入夜寒冷,又沒了駱駝,她今夜只能生火取暖。所幸沙漠裏枯死的樹枝易尋,她眼下只需要找個避風高地歇下。
月亮升起了虛影,映在深藍的空中,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沙子上,遠處的沙丘似乎動了動。
她瞬間藏到了沙子下,緊緊盯着沙丘,沙丘那邊一動不動。
「咦?你倒是警覺。」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她身後冒出。
「嘩!」沙子被劈出一道長溝,野鶴握著長劍立在了沙子上。
藍衣少年讚賞地鼓起了掌說:「身手不錯,哪個仙山過來的?」
野鶴冷哼一聲,年紀小小倒會嚇唬人,以為她是獨身修士就好對付?
她冷冷地說:「裝神弄鬼,你是什麼人?」
少年露出了虎牙,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笑意,指了指她的手說:「左手持劍,右手握符紙,倒與主流仙山不同,你是小仙山來的吧!」
野鶴眼神微冷,這少年好敏銳的眼力!
「你是人還是魔修?」
她將符紙舉到眼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少年捂著肚子大笑說:「哈哈,你竟感知不到我是人是魔?」
寒光閃過,少年瞬間滾到了一旁,剛才坐的地方已經成了黑洞,正冒着黑煙,血紅的火焰將沙子燒焦了。
他不再嬉笑,神色認真起來,一字一句地說:「若我是魔修,又當如何?」
「轟隆隆!」幾道紫色天雷瞬間朝他劈下,沙地瞬間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野鶴滿身殺氣地拖着長劍朝沙洞走去,魔修自然是抓回去換賞金,還能如何。
她眼裏泛著幽光,等抓住他立馬回去換銀子,再買一大碗果汁砸在那頭臭駱駝面前,讓它瞧瞧她風光的時候!
少年從另一處沙子下鑽了出來,雪白的臉上沾著沙子,他冷笑着說:「果真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瞧了你。」
他的身體開始扭曲,整個人變成了一根鋒利的尖針,銀色的尖針泛著幽綠的光,針頭上慢慢冒出了他的臉,原本清澈的眼睛變成了紅色,模樣十分瘮人。
野鶴微微蹙眉,魔修還可以化形成兵器?
「啪啪!」
身後傳來擊掌聲,她飛快閃開,兩個年輕男子分別站在她左右方,與少年一起將她圍在了中間。
黑衣男子笑着說:「你猜的不錯,他的確不是魔修。」
另一側的紫衣男子輕笑一聲,把玩著紙扇說:「他是純正的魔族,可不是那些修習魔道的凡人。」
諸道并行,凡人修習魔道變成魔修,魔修卻無法成為魔族,種族血脈是無法跨越的天塹。
野鶴呸了一聲,魔物就是魔物,還生出驕矜感來了!
感受到她的不屑,黑衣男子冷下了臉,殘暴地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今日就讓你好好領教魔族的厲害!」
「嘭!」沙漠裏瞬間出現了無數巨大的漩渦,瞬間襲向了野鶴,黑衣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漫天沙子遮擋了月光,入眼一片昏暗,厚重的沙子粘到了面紗上,野鶴只能虛起眼睛,全神貫注地感知著沙子。
她左手將長劍扎入地下,右手緊握著一顆紫色的珠子,珠子在她手中搖擺起來。
「鐺!」長劍擋下了尖針,針頭突然彎曲,幽光直指她的腦袋。
冷不丁一隻爪子從右方腰下掏來,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身子突然扭曲成蛇狀,柔軟的腰身避開了魔爪,頭也貼到了身後,整個人瞬間彈到了空地上。
有人笑了,紫色的衣帶動了動,密密麻麻的絲線瞬間將她捆住。
她心下大駭,她竟忘了還有個人在!
紫色的珠子猛地膨脹,絲線撐開的瞬間她滑了出去,撐著長劍大口喘息著。
紫衣男子輕笑着合掌,絲線在他手中蠕動着。
黑衣男子從漩渦中鑽了出來,冷笑說:「都說我魔道詭異,我瞧著姑娘身法亦不遑多讓。」
方才她脫身那一瞬他還以為是魔修,微愣瞬間便被她逃了。
野鶴平復了氣息,將長劍收在背上,在三人訝然的眼光中手腳並用地趴在了沙子上,抬頭冷冷地看着他們。
紫衣男子眼裏閃過興味,這招式可不像是仙修。
三人對視一眼,慢慢向她圍攏。
野鶴動了,殘影閃過人瞬間撲向了黑衣男子,十指上鋒利的尖刀閃著藍光,瞬間刺向了男子的襠部。
男子微驚,迅速避開了她。
「噗!」藍色的血噴出,男子退了兩步,捂著肩頭朝野鶴看去。
月色下只見女子像只野兔,飛快地竄向了遠處沙丘,腳上的尖刀仍閃著藍光。
「嗯哼!」一旁的紫衣男子笑了起來,看了一眼遠處隱約的沙丘,幸災樂禍地說:「鴻落,你竟會被她的后踢腿傷到!」
藍衣少年也恢復了人形,樂不可支地在沙子上打起了滾,指著鴻落說:「你也有驚慌失措的時候,真真好笑!」
他用力地拍起了沙子,放聲大笑起來,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鴻落冷哼一聲,手指劃過肩頭,兩坨肉飛了出去,很快就化成了水,被沙子吸幹了。
真是個狡詐的女子,使些下三濫的招式,還踢了他一腳,下次再遇到她,定要卸了她的腿!
他收回眼,大步朝黑城方向走去,身後兩人跟了上來。
野鶴躲進了一處岩丘,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外面,見久久沒有動靜方才放下心來,肚子此時發出了咕嚕聲。
她摸了摸肚皮,本就飢腸轆轆,一番打鬥下來更餓了。
「你竟然能從他們眼皮下逃出來。」
一個清淡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她猛地彈射起來,拔劍對準了岩丘上的人。
岩丘上的女子穿着白色綉服,清秀的臉上掛着溫婉的笑意,朝她拱了拱手。
「你是什麼人?無聲無息地意欲何為?」
她滿臉殺氣地瞪着女子。
女子笑着擺手說:「你不必驚慌,我也是修士,困在這裏已有兩個月了。」
野鶴明顯不信,荒漠上突然出現的詭異女子,會是修士?
女子無奈地說:「我是崇丘仙山弟子,異道庄雪。」
野鶴微微皺眉,行事倒像崇丘呆驢,只不過僅憑她一人能在大漠活上兩個月?
她冷淡地問:「庄姑娘?你來黑城做什麼?」
女子無奈地說:「我本是隨師兄們一道進來封印魔物,不慎被魔修偷襲,與師兄們走散了,只能躲在岩丘下保命,也不知師兄們何時能找到我。」
野鶴看着她柔軟的模樣皺了皺眉,這女子會是崇丘修士?
女子見她神色懷疑,只得無奈地說:「我知道你不信我,若不是我用異賦看到了你與魔物們打鬥,我也不敢冒然現身。」
說着她手中出現了一個白色法球,法球里是野鶴和三個魔物打鬥的畫面。
野鶴這才肯信,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肉乾,和著一旁的甜瓜吃了起來。
兩人坐在岩丘上仰望滿天繁星,深藍的天空泛起了淡淡的紫氣,像一條紫色帛巾在飄動。
野鶴枕着手臂,看着天幕不語,岩丘透出一股冰涼。
一件白色的大氅蓋在了她身上,庄雪溫婉地笑了笑,躺在了她身邊。
她閉上了眼,任風吹動髮絲,整個人沉浸在晦暗中。
一旁的庄雪突然睜開了眼,眼珠轉到了眼角,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似乎信了。她在想什麼呢?
哪座仙山有招式似獸似魔的中階修士呢?
「庄雪」無聲輕笑,海外仙山眾多,許是哪座不知名的仙山專門修習這等詭異之術,雖然不好看,卻是極好用的,打了鴻落一個措手不及。
天空城。
一張模糊的臉從野鶴腦中滑過。她從前認識的一個人似乎是天空城人士,其餘的卻是忘了。
她坐了起來,夜裏寒涼的風刮在她臉上,一絲莫名的悲涼漫上心頭。
她曾經失去了所有,一個人渾渾噩噩連為何活着也想不明白。
刻意遺忘了從前的舊事,隱姓埋名地藏身於驚逐仙山,卻在回到故地時慢慢想起了從前。
那日在木翟城,看到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午雲遺民,她心裏慢慢有了新的願望。
躺着的「庄雪」偷偷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