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販子

第五章 販子

深藍的天空中,漂浮的雲層邊上鑲著金邊,一輪月在雲層的包圍下緩緩露出頭來,淡淡光芒灑在廣闊的漠上。

遠處微風吹過,一團團巨大的枯草開始滾動起來,驚起了潛伏的沙貓。沙貓猛地蹦起一腳踢開了草團,閃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過來。

野鶴忍不住微笑,夜裏的沙漠倒是生機勃勃,各種小東西來回出沒。

一團枯草猛地滾向她,她靈巧地側身避開,荒漠上儘是滾動的大草團,看起來好不壯觀。

又一團枯草滾了過來,她看着聚攏的枯草團冷笑一聲,沒完沒了還。

「轟!」枯草團瞬間燃了起來,噼里啪啦的聲音吸引了附近的小東西們,沙貓和沙鼠紛紛立起身觀望。

野鶴被火圈圍在了中間,她冷淡地看着停在圈外的一團枯草,枯草中兩隻眼睛閃閃發光。

隨即一隻沙貓爬了出來,穩穩地踩在草團頂上,嘹亮地喵了一聲。

「嗯哼。」草團後傳來一聲輕笑,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出來,直直地指向野鶴。

野鶴微微挑眉,敢在漠上跟蹤她,倒是有幾分膽量。

一張神采奕奕的黑臉從草團后探出,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

「嘿嘿,這位道友請留步,道友身姿矯健,一看便知乃是海外高手,想必是滿載而歸。」

男子搖頭晃腦地走到她跟前,故作神秘地說:「鄙人不才,乃是月申仙山特派來迎接你的。」

野鶴只覺得莫名其妙,這男子吃錯東西了?

男子哈哈大笑,爽朗地說:「道友果真機智,其實今夜鄙人前來,乃是有一事相求……」

野鶴冷淡地說:「本人一無錢財,二無技藝,恕不能相助!」

說着就要走,男子連忙攔住她。

「哎,道友莫急道友莫急。」他從懷中摸出一枚彎月玉佩遞給野鶴。

野鶴微微抬眼,月申仙山的信物她還是認得的。

男子不再裝腔作勢,輕咳一聲說:「實不相瞞,鄙人乃是大漠販子,專門在漠上收取貨物。觀道友行路方向,似是準備去黑城流光街,流光街魚龍混雜,不如道友將貨賣給我……」

野鶴涼涼地看着他。

男子敗下陣來,乾笑說:「嘿嘿,道友眼神似月光,倒令鄙人不敢直視,以免褻瀆。」

野鶴嗤笑一聲,她全身裹在厚重的長袍下,只露出了兩隻眼睛,要說有光,那也是凶光。

男子一臉誠懇地說:「流光街路途遙遠,道友何必跋涉,不如就近將貨賣給鄙人,鄙人定會給道友滿意的酬金。」

野鶴想了想,她是來捉拿高階魔獸的,不想來了二十幾日竟沒有發現它的蹤跡,低等魔物卻抓了滿滿一鐲子。若是到流光街去交貨,來迴路途遙遠,白白耽擱了她的時間。

男子見她眼神微沉,眼中露出了一絲笑意,好奇地問:「不知道友有些什麼貨?」

野鶴睨了他一眼,冷淡地說:「你總不會在這荒漠上收貨吧?」

男子微愣,飛快地說:「自然自然,鄙人雖身單體弱,易貨一事卻不會冷落了道友,道友隨我去明月寨吧,正好瞧瞧可有需要買的東西。」

野鶴眼皮微跳,此人好厚的臉皮!竟然堂而皇之地說他身單體弱,她隔着厚重的衣料也能看出他結實的手臂,分明是個近戰高手。

男子笑得光風霽月,示意她跳到枯草團上。

野鶴連忙跳到了巨大的枯草頂上,男子打了個手勢,枯草團飛快地在沙地上滾動起來。

越往前灌木叢越多,沙子也越發板實,地上出現了許多碎石粒,隱隱可聞遠處的人聲。

野鶴有些驚訝,沙漠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男子悄悄打量着她,瞧她模樣便知初來大漠,想必還不知漠上風物人情。

他把臉轉向了一邊,眯起眼睛笑得只剩雪白的牙齒,這可是肥羊啊,嘿嘿嘿。

前方出現了一排明亮的火把,一個被枯草團圍起來的簡易寨子出現在了沙地上。

藉著火光,野鶴看清了寨子門上的牌匾:仙樂寨。

她嘴角微微抽搐,荒涼漠上的草寨也配叫這個名字?

似是感受到她身形微滯,身旁的男子笑眯眯地跳下了枯草,做了個大開大合的手勢說:「道友請進!」

野鶴走進了寨子,寨子裏人來人往,既有身形飄逸的海外修士,又有輕紗軟裘的天空城女郎,還有一些裝束嚴謹的百姓,都在各式各樣的攤位前流連。

她有些咋舌,裏間竟如此熱鬧。她打量著四周,心頭暗自欽佩,月申仙山陣法果真獨步天下。

這裏頭分明是陣法空間,在狹小荒涼的沙地憑空造出如此富麗堂皇的長街,實在令人驚嘆。

長街上乾乾淨淨,一絲沙子也無,似是在踏入寨子的瞬間便將塵土吸盡了。

她看了一眼精神抖擻的男子,敢在天空城大漠裏建寨,這男子實力深厚。

一個扎著發包的女童跑了過來,歡喜地問:「昭旭大人,我要的寶石帶回來了嗎?」

男子惋惜地搖頭說:「咦?我竟忘了!」

女童不依不饒地說:「快給我,說謊不入輪迴!」

男子轉過身對着野鶴拱手說:「失禮了,鄙人竟忘了自報家門,鄙人昭旭,月申仙山之人。」

「野鶴。」野鶴隨意地說。

昭旭隨手將一枚紅色的寶石拋出,女童飛身接住了寶石,歡天喜地地跑開了。

野鶴眼神微深,仙樂寨里倒是藏龍卧虎。

長街上遊人如織,挑選著心儀的貨物,白花花的銀子不停砸在木盆里,清脆的聲音讓野鶴微微咧開了嘴,真金白銀的聲音真真悅耳。

她的十指在長袍下不停地抓撓著,她在漠上灰頭土臉地抓魔物,這些人在這裏揮金如土。

她深吸一口氣,將心頭蠢蠢欲動的念頭壓下。這裏不是驚逐,強取豪奪行不通的。

昭旭帶着她穿過橫街,來到了一處明珠裝點的鋪子前。

守在鋪子上的大漢滿臉笑意地說:「昭旭大人,有新貨到了嗎?」

昭旭滿臉期待地看着野鶴說:「道友,快將你的貨拿出來。」

野鶴從空間鐲里丟出了一大群低等魔物,一眼不眨地看着大漢。

大漢有些吃驚地說:「小友只有這些?」

野鶴冷冷地看着他說:「不夠?」

大漢有些為難,一旁的昭旭乾笑說:「道友,你有所不知,黑城雖荒涼,漠上卻有寶礦和玉脈,還有許多珍奇草藥,如今的買家喜歡這些稀奇的玩意兒。低等魔物卻是極少有人要,畢竟它們低智殘暴,既不能做靈寵,又不能入葯。」

野鶴一臉愕然,沒人告知她此事,她還以為既然有人懸賞魔物,魔物應很值錢。

大漢挑剔地從瑟瑟發抖的魔物中挑選了兩隻強壯的,嫌棄地說:「這兩隻可以用來掘井,餘下的不要,收著還白白吃喝。」

昭旭無奈地說:「野鶴,你怎麼不帶點寶石出來。」

野鶴冷哼一聲說:「這兩隻多少銀子?」

大漢想了想伸出了兩隻手指。

「二十兩?」

大漢搖了搖頭。

「二兩?」

大漢點了點頭。

野鶴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敢情她這麼賣力在漠上抓的魔物,竟是一文不值!

她氣鼓鼓地說:「三兩,全賣給你!」

大漢十分猶豫,昭旭見狀當起了說客:「秋叔,你便收了吧,許有人買來當靈寵呢,這位道友以後會是你的常客呢。」

大漢最終給了三兩銀,買下了一大群魔物。

野鶴鬱悶地跟着昭旭朝長街走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衣帶生風,幾個嬉鬧的孩童舉著肉串從兩人身邊跑過,肉香味飄進了野鶴鼻子中,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昭旭似是未覺,只是眼神越發晶亮,指了指另一條長街說:「吃食街在那邊,我們過去吃些小食吧。」

野鶴頓了頓說:「不必,我倒是不餓。」

昭旭悄悄轉過了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大步朝小食店走去,嘴裏大聲說:「折騰了半夜,鄙人卻是餓了,你同我去瞧瞧可有好吃的。」

野鶴暗暗嘆氣,跟了上去。

兩人坐在木桌上,昭旭要了兩碗湯麵,一大把烤肉串,並兩個小燒椒碟子,熱情地招呼野鶴吃。

野鶴也不在客氣,飛快地取下面紗,大口吞起湯麵來,一手抓起肉串便塞到嘴邊。

昭旭有些好笑,原來她長了這麼一張其貌不揚的臉。瞧她狼狽的樣子,想必在天空城混的極差。

他悶笑一聲,黝黑的臉上仍是一派平和。

兩人吃飽喝足,走出了小食店,野鶴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說:「多謝昭兄款待,今日之恩必不忘。」

昭旭擺了擺手說:「夜已深,道友可要在寨中歇下?」

野鶴擺擺手說:「不了,我風餐露宿慣了。我準備回漠上尋找寶石和玉脈,找些值錢的東西來賣。」

昭旭也不強求,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友,一切小心,尋到寶貝又到仙樂寨來,鄙人還宴請道友!」

野鶴笑了笑,隴上面紗走出了寨門。

涼風吹着沙石,她回頭看去,是一片荒蕪的沙地。

今夜的一切彷彿幻境,而飽脹的肚皮卻證明仙樂寨真實存在。

她嘆了口氣,月申仙山着實厲害,陣法出神入化,難怪昭旭能在艱苦的大漠活得如魚得水。

她沉默地朝黑城西北方走去,抓捕高階魔獸的懸賞令還在身上,她不能就這麼離開黑城。

仙樂寨里此時炸開了鍋,幾個修士艷羨地看着彪悍的大漢,大漢嘿嘿一笑,諂媚地看向了昭旭。

昭旭笑得像只狐狸,指了指膘肥體壯的兩隻大魔物說:「這兩隻立即扔到井下去,剩下的運往月申。」

大漢扛起兩隻大魔物就走,剩下的魔物被一個高個修士吸入了陣法,隨着陣法轉動,高個修士也消失了。

大漢出現在了荒漠上,朝前方岩丘走去,一個深溝出現在岩丘后。

岩丘上飲酒的男子笑了:「咦?這兩隻倒是壯實,誰抓到的?」

大漢嘿嘿地說:「一個女修士。」

說着將魔物扔進了深溝,慘淡的月光下隱約可見溝底有幾隻瘦骨嶙峋的魔物,抓着尖刀費力地挖著堅硬的岩石。見有新魔物丟進來,它們也只是抬了抬眼,依舊木然地掘著井。

日頭已高,野鶴拿下了蓋在眼睛上的紗布,扒開沙子坐起了身。

她連夜回到了最初遇到高階魔物的地方,埋伏在沙丘后守株待兔。只要那夜的魔物落單了,她便能將它拿下。

在沙子裏曬了大半天,卻是一個人也沒有出現,連沙貓也懶得出來轉悠。

她嘆了口氣,拿起長劍走到了岩丘的陰影下,終於涼快了些。

口袋裏只有三兩銀,她已經下定決心再守最後一日,若是今日沒有抓到高階魔物她便回驚逐了。

直到太陽西沉,她仍是一無所獲,只得無奈地背起長劍朝城裏走去。

太陽餘熱仍在,熱風吹進了黑城,吆喝的商販抹了抹汗,賣力地朝街上身姿曼妙的女子喊:「西瓜,大西瓜,冰冰涼涼的大西瓜哎!」

幾個披着輕紗的女子嬉笑着回頭看了一眼,純凈的藍眼中盛滿了笑意,並不去買。

小販也不氣,爽朗地端起海碗喝了一口烈酒,氣息悠長地唱起歌來,不時敲着腳下的小鼓。

空氣中飄着濃郁的異香,似檀香似辣香,偶爾飄過一絲烤羊肉的香氣,令人聞之大饞。

野鶴全身裹在灰色長袍中,只露出了一雙疲憊的眼睛,慢慢地走上了長街。

她打算變賣手鐲里的符紙和丹藥,然後租借一匹駱駝回赤城。

黑城中設有奇珍異寶的易市流光街,穿過這條長街便是流光街。

餘暉灑在她身上,她隨意地側頭看了一眼,與一雙墨色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她驚愕地張大了嘴。

鴻落冷哼一聲,理了理寬大的衣袖,雪白的手腕被墨藍錦衣襯得越發似雪。

野鶴有些目眩,這雪色若是美玉,只怕值不少銀子。

一旁的紫衣男子眼中有一絲笑意,意味不明地看了鴻落一眼。

承月有些驚訝,這滿身沙土的女子怎麼有些眼熟?

野鶴揉了揉眼睛,直直地瞪着三人。她在漠上頂着烈日蹲守了他們一天,想不到竟在這裏碰上了。

她環顧四周,見黑城城民滿臉安然,她只得作罷。

她大搖大擺地走到木桌旁坐下,似笑非笑地低聲說:「這世道當真變了,魔物竟能人模人樣地跑到鬧市中吃酒。」

承月終於認出了她,指着她說:「你……你……」

鴻落嘲諷地說:「閣下不是在漠上捕捉低等魔物嗎?怎麼有空到城裏閑逛。」

「哼!」野鶴冷哼一聲,一把扯下面紗扔到地上,抓起桌子上的酒罈就灌了起來,灌完還不忘打了個嗝說:「嗯,好酒,好酒!」

鴻落滿臉嫌棄,扇了扇撲過來的灰土。

野鶴砰的一聲將酒罈放在木桌上,陰鬱地說:「低等魔物一文不值,我還抓來作甚?」

她瞪着鴻落說:「也不知你們從哪裏來的銀錢,竟是花也花不完。」

紫衣男子輕笑說:「姑娘喜歡銀錢,何不到魔境來,魔境遍地是銀山。」

野鶴瞪大了眼,手指不安分地抓了起來。

鴻落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說:「低等魔物仙修收二兩銀子,品相好的五兩銀子,閣下是得了銀子還罵不值錢。」

野鶴愣愣地看着他,臉上有怒氣浮出,小臉漲得通紅。

「昭旭,你這個天殺的狗賊!」

她仰天大吼,木桌瞬間被炸得粉碎,她提起長劍就走。

街上行人嚇得四散奔逃。

鴻落三人嗤笑着換到了另一張木桌上,承月拋出一錠銀子,讓店家再上了些酒菜。

野鶴停下了腳步,她忘了昭旭那個天殺的在哪裏了。

她灰頭土臉地走回了木桌,諂笑着說:「公子這桌真真熱鬧。」

鴻落支起頭看着她,冷淡地問:「你賣了多少銀子?」

野鶴快哭出聲來:「三兩……」

饒是處變不驚的鴻落少主也被驚落了下巴,望着她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承月早已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滾,笑得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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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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