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她不是星辰

第678章 她不是星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你不會不告而別,不會化成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只能那麼清清冷冷的懸在蒼穹看着世間孤單又寂寥的姬詹。

少年兒郎抿著嘴巴,眼眶裏已經開始泛紅了起來,他才不要等慕沉川說任何辯白、解釋的話,現在的他,只想一吐為快:「我見過不要命的女人,但是像你這麼不要命的我這輩子也不想遇見第二個了!不想!」他朝着那還能笑吟吟的姑娘跺腳大喝,慕沉川毫無預兆衝進火海中的那一刻,流光飛星與花火變成了漫天不及,大學覆蓋了所有人還殘存的氣息,對於姬詹來說,只剩下了刺骨的寒冷。

「這一回來天怙城,我知道沒有錯,絕沒有錯!」姬詹好像一個興奮又焦灼的孩童,他在思索著、躊躇著、他有自己的苦惱和煩悶卻在離揭開的最後一瞬被扼住了脖頸,「我一定可以找出答案——你就是答案,就是那個答案!」

什麼答案?

姬詹無法明言,在離開王都來到天怙城,甚至在天怙城這幾日中,他所有的漫無目的,都不是沒有目的。

姬詹的雙手按住了慕沉川的肩頭,臉上洋溢的是明銳的稚氣和言辭鑿鑿:「我讓明大人送來了營繕清吏司的冊子,十年八十三卷才發現宣政殿經過三次大修,一十二次小修,其中幾回因遭大雨雷電劈壞了屋檐廊橋的雕鑄,帝王便落榻在長春宮處理朝政,」少年天子的眼睛裏好像有着星芒閃爍,璨亮了慕沉川的心尖,「我帶着八十三卷,將宣政殿每一處修改都逐字對照翻新,便知曉有三回沒有被記錄在案,我特地調來了當時負責的姚司監盤問,才得知,當時提議改建的人,是皇叔。」

營繕清吏司的十年卷冊被這位帝王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一門心思的琢磨,然後瞞着文物朝臣在宣政殿裏鋪張「天羅地網」,連幾年前就已經告老還鄉的姚司監還被臨時急昭回了王都接受天子的「詢查」,呵,這動靜不可謂不大,姬詹挖空心思、費盡心機不過是為了證明,不,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猜想——

謝非予,在六年前就已經對宣政殿,神不知鬼不覺的動過手腳。

沒有人猜忌,沒有人知曉。

姬詹卻在那個晚上,發現了,宣政殿的秘密。

於是他懷着這個秘密,來到了天怙城,想要尋找一個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宣政殿的金鑾御座下,有一處辟火的內室,姬詹驚愕之下才得知那內室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是先皇帝為了防範未然而修築,只是年久失修早已無人提及,可誰也不知,那密室后竟被人掘地三尺辟出了一條隧道連着西長廊御花園中的冰庫,那冰庫原本是供后妃盛暑納涼所用,所以在秋冬日成為了不得靠近的禁地。

那辟火的內室不是秘密,那條能夠逃出生天連着冰庫的隧道,才是。

誰修築了那令人九死一生的通道,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找到什麼答案,但是,非來不可。」姬詹強作著鎮定但很快就破功了,他低喝道,「天殺的,這幾個月究竟經歷了什麼……」少年抓着自己被夏日暖風吹亂的頭髮,不一會兒就變成了雞窩頭,可他渾然不覺,「我試圖找過藍衫,找過祁昱修,可是他們了無音訊!」

少年人的神色里恍然充斥着哀怨和憤懣,他氣他惱,他幾乎把從瑜京回來的每一位大人都宣到了殿中逐一詢問,有沒有見到過偏偏濁世佳公子,有沒有見到過忠心耿耿藍護衛——沒有,所有人的話都出奇的一致。

在祁昱修帶着慕依琴的頭顱去救人之後,他去了哪裏,從此無人知曉。

而藍衫呢,似乎在那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他們都從這一方風土人情中剝離,隨着那個金翅鳳羽的男人一併,化成了風雨塵埃。

姬詹將賢王府雜役僕從一百多人釋放出大理寺後下令帝都的賢王府不得改遷、不得拆毀,那座府邸是一個歷史的象徵,是這塵世凡間最難以苛求的存在,而那些僕從呢,他們沒有一人作鳥獸散,而是選擇留在空蕩蕩的賢王府邸之中度過這人生百歲,彷彿,那位高權重的人上人只是出門遠遊了,有朝一日,他還是會回到北魏,回到王都,回到,賢王府中。

姬詹感慨連連,忠僕義主,人生何求——只是這帝王能夠成全天下人,卻無法成全自己。

如今這位少年天子如同連珠炮一樣的傾吐,所有的話好像這半年多來一直壓抑在姬詹的心頭無法宣洩,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口子能夠一吐為快,他甚至根本不給對面的姑娘一絲喘*息的機會也不給自己半縷思考的機會,若是不讓他將這些話一氣兒說完,他一定會憋死、悶死,一定會死!

姬詹咬着牙根終於能惡狠狠的干瞪着慕沉川,他顫著肩頭大口大口的汲取著空氣,可是嘴角卻微微的下垂兩分,有那麼一滴清亮亮的淚水毫無預警的從眼眶子裏淌落下來,帶着嗓子裏想要努力極力剋制的細小嗚咽,姬詹發覺了自己的失態連忙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可是太不爭氣了,剛擦掉便又是一縷淚痕滑下,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丟人極了,一點兒也不像是個皇帝,甚至一點兒也不像個皇家子弟,所以那小子連忙用衣袖遮擋住自己的臉,吸了吸鼻子終於有了幾分控制,他可不要看慕沉川笑話自己,但是——哪裏還管的上這一茬,他的嘴裏還在愣愣的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你才不會變成星星,不會變成掛在天上的星星。

再也見不到,只能在夜深人靜時,任姬詹落寞於屋檐下的仰望,可望不可即。

那種痛楚和悵然若失,簡直叫人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姬詹經歷過多少的悔恨和痛楚,只有自己知道要和着眼淚和著撕心裂肺的往肚子裏咽,然後強打起那自傲自負的臉龐去迎接滿朝文武的恭賀和朝拜,不堪重負的肩膀要承擔起北魏大統的江山社稷,他不能跪下、不能倒下、不能哭着臉喊一聲痛,甚至滿腹的疑問和天人交戰都沒有一個人可以站在身邊共同分擔——

姬詹,很難過。

失魂落魄,捶胸頓足,他曾悔恨的幾近絕望。

慕沉川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當初總喜歡揶揄戲弄自己的小殿下流露出如此不知所措又痛不欲生的表情,而這些情緒的來源正是他們這些始作俑者:「抱歉……」她低低道,姬詹的臉龐有着幾分不曾見到的英武,身影也變得更加的頎長挺拔,漸漸的,在他不自知的時候,少年兒郎,也化成了自己一直期許的模樣吧。

慕沉川的唇角有了欣慰的笑意,如今的姬詹,是一個真正長大成人、破繭成蝶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物了。

有時候決絕也是一種契機。

姬詹的淚水浸透了衣袖只留下發紅的眼角,他曾站在宣政殿的荒蕪廢墟上一次次的回想,夜深人靜時,他見到過愁容滿面的陳文斌,見到過惆悵惋惜的趙鄄城,路過的左右武衛隊會冷不丁停駐下腳步久久的凝望這一片焦黑,那頭的小宮女點着清水燈,在深夜裏好像一簇恍然開放的曇花,落下扼腕的長嘆——看啊——自從謝非予那個天下都不待見的混蛋離開了以後,反而,得到了天下人的眷戀和懷念。

這真是一種古怪又奇妙的情緒。

而這種情緒無時無刻不在纏繞着姬詹,好像絲線一般將人越捆越緊無法掙脫,他突的眼瞳擴大,雙目突瞪:「皇叔、皇叔呢!皇叔也在對不對!」他剛剛要收起來的淚光就跟鼻涕一起泛濫開來,姬詹壓根就不管不顧自己這天子的形象、北魏的尊嚴,去他*娘的,他現在只想得到一個答案,「你能夠從宣政殿逃出生天,那麼皇叔一定也活着,他才不會死,他才不會死!」姬詹碎碎念念就彷彿這些話不是在質問慕沉川而是在說給自己聽的,想要堅定的心神和信念。

慕沉川的手腕被姬詹掐的有些生疼,可她沒有掙脫,從這份焦灼的急切中完全可以體會的到少年天子心頭的戰慄和顫抖。

「皇家子弟可有氣度灑脫,切莫着急壞了心性,淡然、坦然,才得自然、悟然。」輕悠悠的聲音好像從天邊流雲層巔瀉下,是珠玉、是輝芒,還是日宴下春意的倜儻,明明清泠的像一汪夜溪又好似沾染了滿池的晨露,金艷飄渺又璀然奪目,讓姬詹整個人似被釘在了城樓之上,動彈不得。

這一句話,姬詹此生只聽聞過一次,便是那佛爺在酒席之上的侃侃笑言,如今再一次轟然炸開在少年天子的耳中,姬詹只覺得渾身上下的熱血都凍結了。

凍結了。

呼吸停滯、神思斷裂。

天子的眼中唯獨容得下少女身後正倚著雕花欄桿的男人,他極為輕巧的挽著艷羽長袖,紅裳逶迤下被暖風吹拂出的凰羽悠揚,那是從來堂而皇之的昭告著天下的明艷,可再如何風華絕色都比不上男人那雙眼睛簌然睜開時長睫下流落的一抹輕佻不善。

他一點兒也不凌厲,一點兒也不凶戾,甚至氣色上帶着數分的虛靡,瞳底有着些許的優柔,眼角似是難以克制的流露一抹飛紅痕迹,三分病態卻七分矜驕誠負,觀音之容修羅之心。

總是用那麼毫不在意的眼神都能將你的心一把扣住再也無法棄之不顧。

他啊——

他是月光縮影,他是絕色本身。

「皇叔……」姬詹的手鬆開了慕沉川,但還是獃獃的僵在半空,他的聲音細細弱弱帶着不敢置信的口吻。

「謝非予可不是您的皇叔了,陛下。」男人的指尖輕輕按壓在唇角,他隨意輕道,謝非予如今不是攝政之人也不是北魏賢王,又有着什麼身份來承一聲北魏帝王的「皇叔」二字。

姬詹狠狠閉上眼晃了晃頭再睜開時依然能看到男人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少年人立馬跳上了前去一把抓住了那長袍的鳳羽絲線在掌心裏摩挲,好似抓到了天下的至寶一般撅起嘴就犟了起來:「朕不管,朕是天,朕是地,朕現在是天下之主,朕說什麼就是什麼,您就是朕的皇叔,皇叔皇叔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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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太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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