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城中城

穿過車輛和行人混雜在一起的擁擠街道，諸葛雲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丫頭要帶自己去往哪裏？

半小時以前，剛剛從驚嚇狀態恢復過來，她就認出了眼前這個男人。

沒想到又被這男的救了一回。

諸葛雲待她好點就問道：「你為什麼要冒險，去偷那些戒備森嚴的貴族工廠？」

文萱表情一僵，咬着嘴唇不答，似乎有什麼難言之處。

但是她明白，對於這個救命恩人，對他是不可能有所隱瞞。何況也清楚，這男人明顯是知道這件事的，就算想隱瞞也無法隱瞞。

「我、我……需要錢。」

她鬆開咬唇的牙齒，心裏已打定主意：既然無法隱瞞，那乾脆直說好了。

諸葛雲默默地走在她身前，長發在夜色中飄拂，沒有繼續追問，等着她自己往下說。

一陣沉默后，她果然開口了：「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就自然知道原因了。」

於是，兩人向著城裏的下城區走去。

兩旁的路燈也越來越暗淡，直至完全消失。一切被籠罩在礦山城中的，最骯髒、最齷齪、最能暴露人性本性的事物，都在這幽暗中聚集。

到處塞滿了墓地和殘舊的建築外牆，井水裏湧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渾濁的黃色液體。

沒錯，這裏就是被稱為礦山城的城中城——廢墟之城。

數百年前，這裏是人類從受難日後爬出的避難所，廢墟的積垢，讓這裏成為滋生各種勢力的溫床。

污垢積滿的水渠中帶着一股腥臭的氣味，被稱為礦山城毒瘤的流浪漢營地，如同舊時代的貧民窟或者難民營。

大量流離失所的貧民和從破產貴族家中逃出的僕役、奴隸大部分聚集於此地。離散的破碎家庭中，有很多孤兒也被丟棄、流落到這裏自生自滅。

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流氓、暴徒帶走，能活下來的孩子也會成為新的混混，或是橫死街頭。要麼就是重新變為某個貴族的奴隸，成為蜷縮於最底層的人，干著最骯髒繁重工作的社畜。

人類的階層結構階層一直如此，高貴與貧賤，治心者與勞力者並存。但為了能活下去，沒人計較這些了。

雖然每個人都是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皮膚慘白，並患有各種疾病，但他們每天依然辛苦的工作只圍繞着一件事——如何弄到食物。

在流浪漢營地，文萱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看那些蜷縮在斷牆下微弱篝火中的晃動身影。一名年紀幼小的黑人小孩半蹲在牆角下，正在一個鋁製的大鍋中煮着什麼東西。

她的目光很快又轉向另一邊，一堆廢墟上，另一群孩子在那上面互相扔石塊，玩一種搶佔山頭的遊戲。

在他們身上似乎感受不到艱難生活賦予的任何壓力，燦爛笑容的臉上有的只是快樂。

諸葛雲也停住了腳步，忽然呆立着，眼眸低垂，像是在低頭回憶什麼。

片刻后，他搖搖頭，微閉的雙眼睜開。

但是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那些孩子們的身上，而是剛好注意到不遠處的另一個身影——他之前見過的，但與那個華服錦衣、貴族小姐般的打扮截然不同的女孩，妮可。

她正端坐在一把用石頭壘砌的凳子上，給一群圍在身旁的小女孩們講着什麼。

諸葛雲沉思了一會，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這裏的生活很特別，對不對？」文萱靠了上來，對他低聲說道：「但是，你看看這些孩子，他們的目光很溫暖，笑容很可愛，絲毫沒有對未來充滿絕望……」

「然後，你們——你和你的主人，就用那些偷來的東西換錢，接濟這些窮人？」

「是的，正如你所見。」

文萱扁了扁嘴繼續道：「我們幾乎每周都會過來，你看到那些被孩子們搭建的石塊小屋了嗎？那是臨時救濟所，我們會在大部分時間裏，為那些渴求知識的孩子們講課。而其他時間，會用那些錢購買食物在那裏分發。」

諸葛雲漠然道：「但是，你們是不可能救助所有人的，就算你今天給了他們食物，明天你們不送食物的時候，他們依然會挨餓。這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體制問題。」

「但是，今天給出去的東西，也許能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至少會讓他們多活一天。」

「呵呵——給他們以希望，活下去，並期待事情會有什麼本質變化么？」

「我想……是這樣吧。」

「你說的也許對，也許不對，但是，沒有任何意義。看到那邊的那個孩子了嗎？在廢墟上貌似無情地用石塊砸向那些想衝上來的孩子，他想贏，想比別人強。」

諸葛雲的話似乎沒有說完，文萱就聽到一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的額頭上被石塊砸傷了，鼓起一個大包。

文萱看着那個孩子愣住了，不知道該上去安慰，還是不去打擾他們的這種遊戲。

但是似乎又想到了諸葛雲剛說過的話，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

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那些話的含義。

他搖頭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這些爭鬥的，你知道這孩子如果能夠順利活下來，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嗎？」

諸葛雲指了指腦袋，冷冷道：「在某些方面，人類的社層結構其實還不如那些螞蟻。想法太多，卻像一盤散沙般。」

文萱不解地看着眼前這個面容清瘦的年輕人，不知道他這話的含義。

諸葛雲不再理會呆立原地的文萱，徑直向著妮可那邊走去。

正在興緻勃勃給孩子們講解知識的少女，看到地上逼近的暗淡身影，忽然轉過了頭。等看清了來人的臉后，停住了嚅動的嘴唇，面頰現出吃驚的神色。

萱都默默地坐着，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着這個黑髮的男人。

彷彿這人身上有什麼魔力一般，吸引住了她們的目光。

「那，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哦對了，這些錢雖然來路不正，但是，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妮可紅著臉道。

「哦？為什麼？」

「我的家族雖然也是貴族，但是早已只有貴族之名而無貴族之實了，現在依附於特納家，不可能有那麼多錢拿來救濟這些窮人。發生……那些事，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與家族無關。」

妮可誠摯的話語帶着一絲無奈，聲音很小，但說得是實話，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

「是的，小姐說的沒錯。她也即將為特納家族工作了，像姐姐瑟斯黛拉一樣。」

「嗯，這件事我已經大致清楚了，但是還有些小問題。」

「你儘管問好了。」文萱道。

「你們接觸的那些人，為什麼有變異者？他們是從哪裏來的？」諸葛雲漠然道。

妮可吃了一驚：「變異者是什麼？」

文萱回憶起那個在自己面前長出翅膀的男人，還有那四具屍體，身上忍不住一陣發抖。那噩夢般的場景歷歷在目，讓她身心恐懼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揮之不去。

過了她半晌才說道：「這個……說實話，我也並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些收購武器和復原圖紙的傢伙，都跟一個叫什麼『無限之能』的學者組織有聯繫。而你所說的那些變異者跟他們有什麼瓜葛，我就真不知道了。」

「那個叫獵兵團的組織，應該就是那些變異者的來源。我曾經在沙城見過那些異化的人類，沒想到他們在這地方居然也有如此龐大的隱藏勢力。你們對此了解什麼嗎？」

諸葛雲看了看兩人問到。

「那個獵兵團我倒是聽說過，他們要的價很昂貴，據我所知只有些有錢有勢的大貴族才請得起。經常會讓他們來幫助維持本地治安，或做些保鏢、清除異己之類的工作。」

妮可邊想邊回答到。

諸葛雲低頭沉思，想理順這裏面錯綜複雜的情勢，卻覺得隱約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