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乾祐十五年

第303章 乾祐十五年

乾祐十五年,春,二月。

由於春闈的緣故,東京明顯更加熱鬧了,八方士子,齊聚京師,為東京盛世光景,增添一抹亮麗的色彩。

事物的發展,有的時候卻是離奇,乾祐初期的那幾年,各項典制都有缺漏,皇帝對於科考卻表現出了格外的重視,恨不能每年都舉行,且每次所錄進士的人數,遠超前代數倍乃至十倍。

然而,發展到如今,朝廷關於科舉的各項制度,已然十分完善了,從地方到中央的三級考試製度,也已確立。但自乾祐九年以來,其中卻幾度耽誤,只在乾祐十二年秋,舉行了一次制舉,算是給州縣待考的士子們解了解渴。

說起來,此番春闈,在名義上還是立國以來的第二次常舉。按照皇帝的意思,自今以後,三年一大考,是為常舉,以為常制。

只是,比起初年的照單全收,如今科考的要求卻更高了,對於文人而言,國初的福利已經消退不少,每科所錄人數,也是銳減,受到嚴格的控制。一是大漢已經沒有那麼多位置空出來,二則是如果爛大街了可就不值錢了。

不過,劉承祐當政,不論怎麼變,對於讀書人實務、綜合能力仍舊是更加看重的。死讀書的人,難入法眼,文章做得再好,在劉承祐這邊,至多當記室、文書,甚至於若沒點政治、政務見識,連文書工作都是做不好的。

當然,劉承祐對於博學之士、飽學鴻儒,還是很敬重的,三館及翰林兩院也收容了大量人才,地方上也多給待遇,在治學治德上,還是支持他們去做的。

即便如此,文人對於科舉的熱情,也不曾消退,反而更加積極,幾乎是削尖了腦袋往裏鑽。尤其是進京赴考,這可是爭取仕途起點的機遇。

隨着國家歸治,政治逐漸穩定,經濟趨於繁榮,在當下的大漢朝,文人的春天還未徹底到來,但武人逞凶的時代卻是徹底過去了。各項制度的完善,對於文臣而言,能夠看到的,是一條康庄大道。

今歲的主考,乃是禮部尚書劉溫叟,此公在科舉選才方面,還是有些造詣的,識人之明,名氣頗大。

在士子備考期間,皇帝劉承祐便服出宮了,微服私訪,不過訪的不是市井民情。在嚴密的護衛中,車駕停在王府前,一身墨色綢衣的劉承祐下得車駕。

「爹爹!」清脆的呼喚聲,十分悅耳。

「別急!」劉承祐冷峻的面容間流露出溫和的笑意,看着站在車轅上長相精緻的女童。

想去抱她,人家不樂意,而是任由劉承牽着手,自個兒躍至地上。此女,自然是大公主劉葭了,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如今已經九歲了。

「去叫門吧!」朝身邊一名換了常服的內侍吩咐道。

「是!」

劉承祐的太監頭子,又換了一名,這回是個老宦者,已經五十多歲,名叫孫彥筠,在唐、晉宮廷都當過內侍的。

至於此前的孫延希,已經被劉承祐下令處死了。原因還在於昭烈廟的修建上,在監修期間,他大役民夫,致死頗多,再兼將之修得過於浮麗,為了供應修建,還攪擾地方。

皇帝很重視昭烈廟,是以關於其修造,各方面的都是咬牙配合,這也就給了孫延希逞威的機會。直到劉承祐巡視工程,察其異狀,大怒。緊隨其後,關於孫延希的各種罪狀,紛至沓來,甚至包括在北伐之時,其因病回京休養期間的一些違法之事。

結果嘛,自是處死了事,這對大漢朝而言,可以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於劉承祐,卻在他心裏埋下了一根刺。

孫延希,曾經的內侍行首,天子近侍,皇宮之中,論地位除了張德鈞就是他。在劉承祐身邊侍候的那段時間,恭順本分,雖訥於言,也不敏於行,但劉承祐用得順手。然而,在劉承祐目光所不及處,竟是那般可惡的一張面孔。

同時,受到遷怒的,還有張德鈞。孫延希的罪行,身為皇城使的張德鈞會沒有察覺?按他的說法,是無實證之前,不好貿然進奏。但這種借口,哪裏能說服劉承祐,如果要證據,為什麼他巡視完工程,舉報就紛至沓來?

事實就是,背後有張德鈞在推動,至於原因,也很簡單,兩個人之間有矛盾。而張德鈞也一直默默等待機會,等抓住他致命的把柄后,再推他一手......

了解了這些,劉承祐是尋了個由頭,將他痛罵一頓,算是一種警告。事實證明,人心難測,想要控制一個人,哪裏是容易的,尤其是對於一個手中掌握著一定權勢的人而言。似張德鈞者,在面臨利益安危相關的事情時,也不免謀私。

張德鈞聰明的是,沒有去碰底線,將其事,局限在家奴、走狗的內鬥之上。

王府,不是哪個親王、郡王府,而是宰臣、崇政殿大學士王朴的宅邸,院落規模中等,無奢華之氣,少浮麗之景,僮僕不眾,但規矩森嚴。

就像一個惡客臨門,不讓通報,劉承祐直接讓其管事,引着他前去見王朴。而隨行的衛士們,也都毫不客氣,佔據各處,封鎖諸院。

穿過幾個曲折的廊道,被戰戰兢兢的管事引至王朴所處廳室。人未至,已聽得其間幾聲咳嗽,空氣中也瀰漫着淡淡的葯香。

跨入其間,放眼望去,所見便是躺在病榻上的王朴。在榻側,其長子王侁正恭敬地侍葯,抬眼見到劉承祐,父子倆都臉色微變。

王侁放下藥碗,直接起身跪倒,而王朴則掙扎著起身:「怎勞陛下親至?」

「不要激動,你身體不便,躺着吧!」見狀,劉承祐立刻道,旋即朝王侁示意了下。

見狀,王侁也趕忙起身,取過靠枕,把老父扶坐而起。劉承祐則直接坐到榻邊,公主劉葭也陪着坐下,小腿一掂一掂的,平日裏活潑,但該乖巧的時候也十分聽話。

「竟未知卿病重如此啊!」看着王朴蠟黃、瘦削的面龐,劉承祐嘆道。

王朴聲音顯得中氣不足,仍舊顯示着他對皇帝的敬畏,說道:「疾病纏身,以湯藥之晦氣,污陛下聖體,是臣的罪過啊!」

「卿不必如此!」劉承祐安慰道:「我既然是聖體,自然是百害不侵的了!」

比起正史,王朴算是續了一大波命了,不過,終究只是續命,以其對國事的投入,勞心傷體,熬到如今,已然不容易了。這三年,已有不豫,一直到去歲冬,終於一病不起。

說起其病況,就四個字,積勞成疾。

「卿乃國之重臣,功勛之人,十數年如一日,為國操勞至此,還需善加調養,萬勿保重啊!」劉承祐有些動情地說道。

聞言,王朴嘴巴則稍微咧開,病態的臉上,流露出笑意,兩眼深陷,但眼神卻煥發着神采,應道:「臣這一身爛皮囊,僅以藥石續之,不可挽回,仍舊苦苦堅持者,只盼能夠親眼見到大漢江山一統,那麼,雖死無憾!」

王朴這番話,滿是對統一、對社稷的熱枕,劉承祐也不禁動容。與之對視着,劉承祐言簡意賅,像是鄭重的允諾:「卿之願望,會實現的!」

「以陛下之雄才大略,自能克成!」王朴也很肯定,看着劉承祐:「陛下打算啟動南征了?」

點了點頭,劉承祐也不避諱此事:「休兵養民三載,是到了結束此亂世割據的時候了!」

「那臣就提前恭賀陛下,橫掃江南,廓清宇內,再造太平!」王朴蒼老的聲音顯得有力了幾分。

看他有些激動,劉承祐趕忙安撫。

「你在家賦閑也有三年了吧!」為了照顧病人,劉承祐與王朴稍微談了談,就把注意放到王侁身上。

王侁三十齣頭,留着一抹小鬍子,長相普通,身形瘦削,在氣度上,與其父完全沒得比,不過,目光之中倒隱隱露出一些精明。

此時聞問,心思微動,趕忙應道:「回陛下,正是!」

王侁原本在禁軍中的當軍官,最高軍職曾任武節軍左廂第三軍指揮使,后調入兵部任職,三年前,與同僚起了口角互毆,然後就被免官。也是由於王朴的關係,否則也不會被一擼到底。

「總待在家裏也不是事,該出來為朝廷辦事了!」劉承祐這麼說。

「謝陛下!」王侁頓時一喜,趕忙道。

眉頭稍微蹙了一下,講道理,多少應該謙辭一下,尤其還是在老父病榻前的情況下。

這邊,王朴則屏退王侁,感慨著對劉承祐道:「陛下欲啟用王侁,多少是看在老臣的面子上,臣銘感於心。然知子莫若父,王侁乃中人之姿,稍有短才,然心胸狹隘,急功近利,陛下可用之,卻不可大用啊......」

看着王朴,劉承祐臉上的意外之色迅速斂起,略作沉吟,而後嘆道:「卿如此公心,堪為人臣之極啊!」

離開王府時,劉承祐的心情有些沉重,王朴的病況,不容樂觀,就如其所言,幾乎強撐著,想看到一統天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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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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