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物集 第七章:唯知弄花鈿(上)

尋常物集 第七章:唯知弄花鈿(上)

剛出城外,師兄的叨念便說了千百句,可算是把這四月來的管教都補上了。

先是就她宮中挨打一事責備了許久,后又同她和王爺的約定絮叨了一番。他幾番盤問王爺之事也只換來搪塞。

墨則於外人面前話少的可憐,唯獨指責起阿暖來是痛心疾首。

不過,也怪她太不讓人省心啦!

「你瞅你窩囊的,哪有點江湖兒女的氣魄,平白無故讓貴妃打成這樣……還有那北和王爺,是你能輕易招惹的嗎……」

伴隨着說教聲行至城門,忽聽得皇宮鐘鼓二十七下。

根據盛朝律例可知,太皇太后薨了。

墨則阿暖對視,許久無言。

良久,師兄有些顫抖的打破了沉寂:「我早知有一天,你做的飯會吃死人。」

太皇太后國喪,同聖禮,臣民縞素,禁止宴樂婚嫁三月。

墨則同阿暖先行陸路自北下南,途徑幽州獲鹿,后乘船走水路過百越,復行陸路至蘇杭。一路波折不表。

雖同來時路,心情不復往。

在墨則師兄看來,他的師妹受了情傷。

可是說到底,阿暖同以往並沒什麼不同,笑語歡顏如常,吃喝睡樂照舊。可就是少了些什麼。

阿暖的乖巧不生事讓墨則緊張不已。自己拉扯大的師妹,什麼性子他還是清楚的。不會因晏瑾的尊貴身份而心向神往,也不會是因什麼才學才華而念念不忘,想必是因那一副出眾的樣貌皮囊。

親師兄心內OS:她出息也就那麼大點。

晨食時,墨則同阿暖隨意一提,似是無意。

「師妹吶,回房間收拾一下,師兄帶你去見一人。」

「是何人?」阿暖夾了一口菜,口齒不清發問道。

許久沒吃江南菜了,她甚為懷念。

「傾世公子。」

她默默的放下碗筷,回到了房間梳洗打扮。

雖自己妝容再精緻也比不得傾世公子,但也不能太過寒酸。

何為名如其人?

傾世公子本名便是傾世,複姓子桑。雖為男子,卻是盛朝第一美人,容貌賽仙,剛柔皆有之,是以舉世無雙。

子桑傾世乃歡樓執掌人,歡樓是江湖上頗為熱鬧的一個地方,真正意義上尋歡作樂之所在。

站於歡樓外,阿暖雖摩拳擦掌早按耐不住興奮之情,但還是矜持了一番。

「師兄,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多不好呢……進去之後,你我分開行事,師妹必不打攪到你尋歡。」

……

墨則聽畢皺眉,隨後一個暴栗瞬間讓她額頭開花。

「休得胡鬧,此番是有正事。跟緊我,不要亂跑。」

唉,真是掃興!

阿暖撇嘴無奈,但自打進歡樓,她臉上的不樂便一掃而空。

甚至可以說,她這輩子的不樂都一掃而空了!

在江南,她最愛去的地方便是畫舫,舞美酒美人更美。

雖為女子,但自下山來,她便時常將髮髻一挽,冠帽尋歡。盛朝民風開發,男扮女裝不過是略做掩目罷了。

博物堂眾所周知,溫不暖一愛酒,二愛樂。

要知她可是四歲醉飲痴枉酒,王府夜探琴簫聲。

與一般畫舫比起,歡樓堪稱仙境。

人進入歡樓大門,卻身處於此樓三層。歡樓主樓五層,正門上兩層下兩層,樓內呈內環四方狀。

行樓間向下望,舞樂齊整,雅俗共賞之。國喪剛剛過,此處宴飲作樂更甚以往。

看來大家都憋壞了……

樓層從低到高便是從俗到雅,琴棋書畫、奇人技藝皆有,雖有雅俗之分,卻無高低之論。出歡樓正樓為一橋索,過橋索便是別有洞天,奇樹異花,山水相宜。

凡入歡樓者,不限男女,名流俠士即可。

阿暖雖應接不暇,卻緊隨墨則身後,二人七拐八拐,行至樓后二層堂。

比起前樓來,這裏更顯正統奢華。正北一高台,台上展示一些金銀珠寶、名人字畫之屬,台下分佈規整,數十張可席地而坐的矮桌橫縱排布,一桌兩人為客,桌上高吊一銀鈴,時而有人敲擊喊價,價高者得台上物。

位於客桌首行的當中位置空着,想來是虛席以待。

「這難道是?」阿暖發問。

「唱故衣。」墨則答。

唱故衣是盛朝俗語,本意就是拍賣。

阿暖並不知他此行來意,只得茫然同他坐於角落處。

三兩人上台,五六物件榮獲其主。

可阿暖等候許久都不見墨則有何動作,也不叫價也不敲鈴,她不覺有些困意,便趴於桌上打起盹來。

「醒醒。」

「啊?師兄,你買了什麼?」

阿暖被墨則叫醒,自是發懵。她先擦了擦口水,而後發問道。

見她的懵懂樣,墨則頗為恨鐵不成鋼。

「沒買東西,我是叫你上去寄唱。」說罷,他遞來一樣被白絹包裹着的不知名物。

攜物或是將物交付於他人轉賣,此為寄唱。阿暖一聽自是驚坐而起,見周圍皆是好奇期待的目光,便壯了壯膽子,接過東西踱步上台。

台上,阿暖身旁的主家難掩激動的介紹稱,博物堂除經營長生庫外從不輕易見世,每十年一次的寄唱也只賣一物。

而此物所得便足以維持博物堂十年來的開銷甚至有富餘。

眾人灼灼目光皆聚於此。

阿暖也是頗為好奇。

暖:這定是個好物件,櫻桃你要不要?我可以冒着被師兄打斷腿的風險幫你。

櫻:不要,我要尋常物,這東西身上有靈氣。

靈氣?這是靈物!

阿暖神色微動,越發按耐不住想知道絹內之物,可惜眾目睽睽之下她並不敢輕舉妄動。

「在揭曉此物前,請各位稍安勿躁。我們的歡樓樓主也想出來見識一下此物,參與到此次唱故衣當中。」

聞此言,台下嘈雜聲頓起。

「歡樓樓主?」

「莫不是那名滿天下的傾世公子?」

只見一道紅影從樓上躍下,正落於首行正中央的空矮桌上正對於她。

他只衝着阿暖一笑,便讓她失了魂魄。

櫻桃般若子尚知文縐縐贊稱:輕雲出岫,舉世無雙。

可沒什麼文化的阿暖只得做痴獃狀,傻傻念道:好美吶……

美雖美,卻又帶着一絲熟識的氣息。

傾世公子的視線並未在台上過多停留,他還須同周圍買客拱手見禮,寒暄一二。

直到主家拿肘部輕戳阿暖告訴她可以揭曉所賣之物,她才回過神來。

輕挑白絹,一朵五彩的素馨花顯露出來。

阿暖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暖:夙願花都不要,櫻桃你啥眼光啊?我要是能得到就好了,我就想修復好般若石,不行的話……治好王爺的隱疾也成。

櫻:靈物相衝,你省了這份心吧。

相傳夙願花生於高嶺之上,九天玄女觀眾生相時,無意經過於此,見寸草不生,便捏咒施法。本是希望那地能變為繁花錦簇的盛象,但數千年過去,也僅僅生了一朵五彩的素馨花而已。

這花吸取了玄女施咒時所用之靈力,再加以天地滋養,造化無窮。

夙願花,花如其名,傳說可使人夙願得償。

叫價聲此起彼伏,十萬兩黃金不過爾爾,有人以家傳珍寶相換,有人傾家蕩產想取,甚至有人拋妻棄子。

「叮!」

這一敲鈴清脆悅耳,離阿暖最近。

傾世公子竟也叫價了,真不知他有什麼想要卻不能得的東西。

「這座歡樓在我苦心經營下也算日進斗金。不知能否有幸比及夙願花?」

眾人驚,就連自顧飲茶的墨則聽后也略挑眉,這價格倒是蠻不錯,也不知是何心愿讓他如此捨得。

主家落錘。

原本這樁生意可為美談,但就在阿暖交付於子桑傾世的一瞬間,出了差池。

「阿…嚏!」

她不知為何突覺鼻尖發癢,一個噴嚏猝不及防竟將夙願花弄得支離破碎,花瓣紛飛先散向空中,后落於阿暖身上消散再不見蹤跡。

當她用力揉了揉鼻尖再次睜開雙眼時,只見手中所握只餘一孤零零的花枝。

……

她將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墨則,只見師兄木然的盯了她幾念,隨後扶額輕嘆,擺手示意作罷。

阿暖內心捶胸頓足道:啊,應該拿絹子包好再給的!我身上有殘留的痴枉酒痕迹!想來是靈物相衝所致!

這下完犢子了!

只見買家愣了幾秒,隨後神色如常的接過枯花枝后,在鼻前一嗅,含笑嘆惋道。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只知美人可被花襯的越發嬌艷,沒想到空花枝也一樣。

阿暖尷尬道:「抱歉,傾世公子,要不這樁生意就別作數了。」

那人聽后不怒反笑,肆意的大笑三聲后,拱手說道:「本人一生錦衣玉食,生平唯一的心愿便是想尋得一位佳人,共結連理。如此看來,這夙願花真是名不虛傳!」

「在下子桑傾世,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阿暖不由心內一滯。

「我姓溫……不過,公子您這是打算娶我?」

傾世公子微微一笑,朗聲道。

「正是此意。」

溫不暖十七年來未曾開過的桃花,近日來頗有一番競相爭艷的態勢。

當事者不覺驚喜,只感到頭腦發脹。

講真,若這變故再早些可就說不准她的心意了。

多年後,她也曾這樣對自己發問:若是當年先遇見的人是他,結局還會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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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博物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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