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操

琴操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捉蟲,呵呵旅途漫長了,便漸漸顯出枯燥乏味來。

自從離了官道,路況愈來愈差,車上太顛簸,什麼都做不了。

無所事事中,蘇慕雪開始無比懷念家中的古琴和蘇針。

每到晚上歇腳的時候,她都找來東西縫縫補補,惹得玉兒連連笑話她。

她無奈地撫弄著自己修長纖細的手指,悵然嘆氣道:「師傅說過,手藝一日不練三日空。我這手指再不動,只怕要僵住了。」

一路上,眾人最大的樂趣似乎就是聽沈離歌講故事。

那小郡主每天非要跟着沈離歌他們騎馬,纏着沈離歌求他講些新鮮事來解悶。沈離歌總是能講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來,比如人怎麼飛上天啊,怎麼潛入海底啊,天上是什麼樣子的,海里又是什麼樣子的……惹得小郡主一陣陣驚嘆,楚老四他們也聽得目瞪口呆。

有一天,玉兒實在憋不住了,不滿地皺眉道:「這個小郡主是不是看上沈離歌了?你聽她一口一句沈大哥長沈大哥短的,一點郡主的樣子都沒有……」

蘇慕雪也一直在豎着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沈離歌講故事。她喜歡聽他的聲音,不緊不慢,溫和低柔,不似楚老四他們那般粗噶。但是,她一邊聽他的聲音,一邊情不自禁地揣摩着他講話時的表情,卻忽略了其他人的反應。聽到玉兒憤懣的話,她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仔細一聽,正傳來郡主一陣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蘇慕雪腦中還沒反應過來,就覺一顆心已經陡然直線墜落了下去,墜在半空中偏又被理智猛地揪住,驟然墜在空中,像那琴弦的尾音一般輕顫個不停。那種揪揪的,痛痛的,酸酸的,漲漲的感覺讓人無所適從,竟是說不出的惆悵和失落。隔了半晌,她才輕聲說:「休得胡說。小心……小心楚王府的人聽到。」聲音卻是低沉而枯澀。

玉兒心中忌憚,也沒發現她的異常。

這一天,蘇慕雪的情緒都是異常低落和沉悶。

她自知不對,自知不該,但楚芸茹的快活的確攪亂了她的心。

不料,到了下午,楚芸茹累了,不回自己的馬車,非要將玉兒趕到自己的車上跟自己的侍女作伴,自己擠進了蘇慕雪的馬車。她一進蘇慕雪的馬車,便嚷嚷着不夠透氣,將車前帘子全部打開,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沈離歌和楚老四騎着馬,一左一右跟在馬車兩旁,似是開路,又似是護駕。蘇慕雪望着沈離歌的背影,有些出神。他騎馬並不像楚老四那樣緊緊挽著韁繩,似乎隨時要策馬狂奔。他的韁繩鬆鬆的挽在手中,完全是信馬由韁的一派閑適。

「蘇姐姐,我累了,要躺一會。」楚芸茹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地躺了下去,卻扭來扭去地似乎找不到個舒適的姿勢,最後蹭到蘇慕雪身邊,笑嘻嘻地說,「蘇姐姐,我能不能借你的腿來枕一下?」

蘇慕雪有些訝然,但看她一臉的天真無辜,心裏不禁一軟,哭笑不得地點點頭。

楚芸茹枕到她腿上,調整好姿勢,心滿意足地閉眼嘆息道:「真舒服啊。」說完,睜眼對蘇慕雪彎起雙眼,笑道:「蘇姐姐,你真好!」

蘇慕雪無法拒絕她孩子似的笑容,報以微微一笑,笑容里不覺多了一份寵溺。不知怎的,楚芸茹讓她想到柳纖纖,這兩個人一個天真浪漫,一個風情萬種,卻都一樣有種讓人不忍拒絕的魔力。

她本是本能的一笑,卻意外地觸動了楚芸茹。楚芸茹默默望着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升騰起一股霧氣,蘇慕雪正不解,就聽她小聲說了句:「蘇姐姐,你真好……你和沈大哥都比我大哥對我好。我大哥,總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說到後來,她的聲音竟有了幾分哽咽。她撲閃一下眼睛,深怕淚水溢出來,趕緊閉上了。

蘇慕雪的心中一緊,手不禁撫上她晶瑩剔透的小臉,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她不禁有些心疼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將楚芸茹耳畔的一絲亂髮攏到耳後,柔聲道:「那你便把我當作你的姐姐。」

楚芸茹翻個身,埋首在她的懷裏,悶聲道:「好。」

蘇慕雪知道她哭了,心中一酸,輕輕撫摸着她的頭,悵然抬起頭,卻正望見沈離歌的目光。沈離歌溫柔地、體諒地、安慰地看着她。蘇慕雪臉一紅,有些狼狽地低下頭,心中卻不知為什麼有些煩亂。

過了一會,楚芸茹的心情漸漸恢復,但仍不似平時那般跳脫。她開口道:「蘇姐姐,我們無事可做,不如唱歌!」

「呃……」蘇慕雪有些打結,她還從未在別人面前唱過歌。

楚芸茹自告奮勇道:「我先唱一首我們那邊的歌,楚人歌。」說完,旁若無人地唱了出來:

「天有鵬兮鵬有翅,

山有木兮木有枝,

妾思君兮君不歸。

天兮,地兮,人兮,何時圓?

鵬有巢兮安北溟,

木有根兮植天山,

君有情兮歸何處?

鵬兮,木兮,君兮,無絕期?」

她的聲音清脆婉轉,乾淨清澈,聽來煞是好聽。只可惜,她年幼不識情滋味,少了些韻味。

蘇慕雪細細咀嚼那歌詞,只覺纏綿悱惻,竟與自己的心境不謀而合,不禁有些痴了。

楚老四大聲叫好,沈離歌也輕輕鼓掌。

有人斗膽來了一句:「再來一首!」

楚芸茹笑嘻嘻地說:「該蘇姐姐了。」

蘇慕雪嚇了一跳,正想拒絕,楚芸茹已經垮下一張小臉,可憐兮兮地望着她。她為難地別開目光,偏又看到沈離歌若有所待的神情。

她的心跳了跳,低下頭,輕聲道:「好,那我給你唱一首《越人歌》。」

楚芸茹連連拍手。

蘇慕雪清了清嗓子,輕輕唱了起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她的聲音不似楚芸茹那般稚嫩,多了幾分委婉、幾分含蓄,偏她此時心境悵惘迷離,正與歌詞水□融,只讓聽者哀感頑艷,心有戚戚焉。

眾人聽完了,竟然各懷心事,無人出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君知否?

君知否?

蘇慕雪突然有種愴然欲淚的衝動。

楚芸茹獃獃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蘇姐姐……你有心上人了,是么?」

蘇慕雪嚇了一跳。

她面紅耳赤,掩飾地輕點她的額頭,淡淡說道:「小孩子,莫要瞎猜。」

楚芸茹嘟囔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及笄了,大哥說我該出嫁了……可是,我好怕……」她的身子瑟縮了下,蜷了起來。

蘇慕雪不禁摟緊了她,心裏掠過一種同病相憐的痛楚。女兒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有幾人,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的?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卻也面臨像她這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一樣的迷茫、不安和恐懼。

「你大哥待你很嚴厲嗎?」蘇慕雪輕聲問,雖說都是女子,但父親生前待她卻是很親的,似乎從未讓她感覺到如此恐懼。

楚芸茹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起身,一臉驚恐:「糟糕!」

「怎麼了?」蘇慕雪跟着緊張起來。

楚芸茹一臉苦相:「教琴的秦師傅讓我練好十二操,我盡顧著玩,給忘記了。若是被大哥知道了,又要責罰我了!」轉眼,她已經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蘇慕雪沉吟道:「十二操倒不難,我也可以教你……」

「你可以教我?」楚芸茹大喜過望。

蘇慕雪蹙眉道:「但是我走得匆忙,未將琴帶在身邊,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有哇!」楚芸茹喜出望外地探身出去,大叫一聲,「來呀,把我的琴拿過來!」

縮回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把它拿來壓箱底了。」

蘇慕雪聽得無言以對。

楚老四一會便將琴送了過來。

蘇慕雪接過來,如獲至寶,上下摸索,這琴身由上好的桐木所制,一看便非凡物,輕撥一下琴弦,聲音果然不同凡響。蘇慕雪愛不釋手,輕撥轉軸,小心調音:「我先調一下音,中間歇息的時候再教你。」

「那咱們現在就歇下腳!」楚芸茹的郡主脾性又上來了,滿臉興奮地說。她沖着楚老四喊道:「老四,咱們就地歇息!」

「好咧!」楚老四惟命是從,招呼車隊停下休息。

蘇慕雪張大了眼,無奈地搖搖頭。

停了車,楚芸茹率先歡快地跳下去,拉着蘇慕雪四處尋找適合彈琴的地方。

蘇慕雪這才發現,他們現在正身處一片山間谷地。山谷四處開滿建蘭,正值花期,幽香撲鼻,環境異常清雅。

蘇慕雪頓覺心曠神怡,忍不住彎腰俯身,湊近一株蘭花,閉上眼睛,深深嗅了下去。花香混著泥土的清新味道,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時值初夏,蘇慕雪已經換了薄衣,一襲白衣更加輕柔,隨風搖曳,佇立在蘭花叢中,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楚芸茹看得呆了,待蘇慕雪抬起身子,她才傻傻說道:「蘇姐姐,若我是男子,也一定娶你為妻。」

「傻孩子。」蘇慕雪寵溺地搖搖頭,抬眼不自覺地望向另一個方向。

她感覺得到,自從下了車,那人的視線也從未離開過自己。只不過,那道視線多了些說不清的隱忍的焦灼。他到底在糾結什麼呢?難道真是和郡主有關?

她搖搖頭,不想讓自己陷入這些無妄的猜忌中。

她不能,也不該。

他說了,他不屬於這裏。她發現,她也漸漸開始相信他的確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因為沒有一個人能把一個不存在的世界描述得那樣栩栩如生。既然他終究要離開,自己何必成為他的牽絆?更何況,眼下還有一關不知能否過得去。

蘇慕雪,她心底暗暗嘆息,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貪心了呢?

楚芸茹命人鋪了氈布,拉蘇慕雪坐了上去,崇拜地望着她:「蘇姐姐,你要先教我什麼呢?」

蘇慕雪收回思緒,微微一笑:「你看這谷中蘭花開得正好,不如先教你猗蘭操?」

楚芸茹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過隱谷之中,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為倫也。乃止車,援琴鼓之……」蘇慕雪一邊調琴,一邊將《猗蘭操》的出處簡要講了下,楚芸茹笑道:「這跟咱們的情境倒是不謀而合。」

蘇慕雪望望身邊的蘭花,微笑道:「不錯。你且聽一遍。」

說完,手指輕輕撥動,一曲《猗蘭操》緩緩流淌出來。

微風習習,蘭香渺渺,一個清雅女子,一個俊俏少年,風景如詩,美眷如畫。

眾人聽也聽得痴了,看也看得痴了。

正陶醉間,忽聽一陣簫聲悠然響起,不著痕迹地合了進來。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遠遠的有一人一騎。一青衣男子跨在一匹馬上,長身玉立,腰佩長劍,手執洞簫,正凝神吹奏。

簫聲悠遠悵然,令一曲《猗蘭操》更顯惆悵。

蘇慕雪微微皺眉,平心靜氣,琴聲中便多了幾分中正之氣,頓時沖淡了幾分那讓人傷感的惆悵。

一曲終了,那人收了洞簫,朗聲道:「姑娘琴聲高雅,受教了。」

蘇慕雪起身謙和回道:「公子過獎。」

楚芸茹也徐徐起身,神色古怪地盯着那人,似在分辨什麼。

那人也望一眼楚芸茹,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緊接着抱拳說道:「今日聽君一曲,贈君一言。聽說前方近來匪患頻頻,各位不如改道的好。」說完,再望一眼楚芸茹,撥馬回頭,邊走邊高聲吟道:「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於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傷不逢時,寄蘭作操。」

「喂……」楚芸茹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失聲喊了一句。

但那人卻已經策馬走遠了。

蘇慕雪奇怪地望着楚芸茹:「郡主認識那人么?」

楚芸茹胡亂搖了搖頭,但那神情,分明是不確定的。她顯然已經被那人擾亂了心神,心事忡忡的,沒有心思再學琴,嚷嚷着命令楚老四開拔,顯然是急着想要追上那人。

「等等。」沈離歌阻止了眾人:「那人剛才是不是提醒咱們前邊有土匪?咱們是不是該改道?」

「不許改道!」楚芸茹霸道地嚷道。

沈離歌還想說什麼,蘇慕雪迅速使了個眼色制止了他。

楚老四也開口道:「沈老闆放心,咱們幾個兄弟都是訓練有素,對付土匪那種烏合之眾綽綽有餘。」其他幾個侍衛也表現出一副信心十足的陣勢。

沈離歌還在猶豫,楚芸茹已經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啟程!」

沈離歌只得退後一步,鬆開馬車,目光卻憂慮而急切地追着蘇慕雪,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蘇慕雪心中輕輕戰慄。

我要的不多,有你一份關切,已經足矣。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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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錦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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