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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書正說到,天津城外小西關法場出紅差,待決之人中有一位龐元慶龐三爺,是開綢緞莊的大財主,平生交朋好友,仗義疏財,無奈何惹上了王爺,屈打成招問成死罪,今日在法場之上開刀問斬。正應了那句話,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再怎麼有錢也是老百姓,皇親國戚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你縱有撞破天的屈,也只得到了閻王殿上再去鳴冤。行刑的劊子手名叫李四海,刑房的頭一把金刀,他和這位龐三爺乃是莫逆之交,一個頭磕在地上拜了把子的異姓兄弟,兩人好得不能再好了。不過王法當前身不由己,今日不得不手足相殘。李四海雙目垂淚,暗中告訴龐三爺,他稍後會在他背之上猛擊一掌,連叫三次「龐元慶」,讓龐三爺切記答應一聲。

龐三爺不知他兄弟這話是什麼意思,眼看要掉腦袋了,哪還有心思多問,閉上眼只等一死。耳聽得監斬官一聲令下,李四海懷抱鬼頭大刀繞至龐三爺身後,拔下招子扔到一旁,伸出右手在龐三爺後背猛擊一掌,高呼三聲:「龐元慶!龐元慶!龐元慶!」龐三爺恍恍惚惚「啊」了一聲,與此同時,李四海手起刀落,但聽「撲哧」一聲,紅光迸現,龐三爺屍身倒地。

再看李四海,甩去刀身之上的鮮血,一聲不吭轉頭便走,來到衙門拜見上官,雙手把鬼頭刀往上一托,跟大老爺請命封刀。當官的也明白,今天這趟紅差難為他了,額外賞了李四海十兩銀子,恩准封刀。李四海從衙門出來,把鬼頭刀送到城隍廟,連家也沒回,直接出了天津城去找龐三爺。

這話說得奇怪,龐三爺不是死了嗎?李四海去陰曹地府找他不成?書中代言,龐三爺被砍了腦袋,身首異處、倒在血泊之中那是不假,但是李四海之前拍的一掌,可以拍出人的三魂。僅僅拍得三魂出竅也不成,這個人該死還是得死,因為法場上處決犯人之時,周圍都有走陰差的等候,只等人死之後勾住亡魂送入地府。

而且在法場上掉了頭的人犯,無論是否含冤負屈,皆為橫死,要入枉死城。那一城餓鬼,享受不到香火供奉,凄苦不可言表。李四海不忍結拜的兄長在陰間受苦,提前去找了皮二狗兩口子。這夫妻倆在西頭開了個扎彩鋪。皮二狗上無三兄下無四弟,認識的人都喊他皮二爺,之所以稱為「二爺」是老天津衛的習慣,過去有句老話叫「龍生九子」,九子中的老大叫贔屓,形似一頭大王八,口出獠牙、背馱石碑,天津人習慣稱之為「王八大爺」。叫大爺相當於罵人是王八,因此見了不知道大小排行的人,一概以「二爺」相稱。相傳開扎彩鋪的皮二狗兩口子是陰差,陰差和鬼差不同,鬼差是閻王爺身邊的差官,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之流,陰差則是陽世上的活人。為什麼讓活人來當陰差?因為鬼差不能白天出來,見不得日頭,還有很多地方進不去,這都得讓走陰差的去勾魂,帶到十字路口再交給鬼差。

皮二狗兩口子都是走陰差的,平日裏以扎紙人為生,在西頭開了一間小小的扎彩鋪,家中只有他們兩口子會喘氣兒,其餘都是塗胭脂抹粉的紙人。李四海在行刑之前,上扎彩鋪找到皮二狗兩口子,問能否想個法子,保住龐元慶的三魂不被勾入地府?皮二狗兩口子認得李四海,但是此事無法可想。自古生死皆由命,福禍三生總在天,他龐三爺發多大財、受多大的冤,全是他命中帶來的,天理昭彰、因果循環,豈可由人計較?別說這麼做了,僅僅起了這個念頭,只怕也會遭報應!

李四海看出皮二狗兩口子挺為難,也別多說了,打開身後帶的包袱,擺出十根黃澄澄的金條。李四海一個當劊子手的哪兒來這麼多錢?因為他平時不少賺,龐三爺也沒少幫襯,一來二去攢了不少,想等封刀之後修橋補路,多行功德。眼下為了朋友,顧不得那些了,把家中的浮財斂了斂,使的用的、家居擺設,能當的當、能賣的賣,湊成整整十根金條。

皮二狗兩口子走陰差沒有進項,只是積下陰功而已,平日裏糊紙人能掙幾個錢?二人見了黃澄澄的十根金條,忍不住直咽唾沫,這麼多錢幾輩子也掙不來。皮二狗一抱拳:「四哥,此事雖說為難,可也不是不能辦,我們兩口子豁出去天打雷劈,替你承擔了便是。」

當天說定了,送走李四海,皮二狗兩口子關上門,扎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紙人。尋常的紙人只要有個人形畫上五官即可,不能太像人了,以免附上什麼東西作怪,這一次他們兩口子使上了絕活兒,將紙人扎得與真人無異,結結實實紮好了紙人,又去成衣鋪買了兩身活人穿的衣服,從頭至腳給紙人裝扮上,用兩張黃表紙寫上龐元慶的名姓以及生辰八字,分別貼在紙人身上,在門后一邊立一個,只等開刀問斬的那一天。

很快到了處決龐三爺的日子,皮二狗將一個紙人抬到法場後邊,另一個擺在十字路口。李四海高叫三聲猛擊一掌,驚出了龐元慶的三魂,撞到法場後邊的紙人身上起來就跑。皮二狗兩口子在十字路口燒了另一個紙人,當成替身應付鬼差,使了一招瞞天過海。這兩口子回到家中,收拾金銀細軟,一切應用之物,正準備遠走他鄉,卻聽「咔嚓嚓」一聲炸雷,穿破了房瓦正劈在二人身上。周圍鄰居聽見有響動跑過來,只見房頂上破了一個大窟窿,滿屋子的紙人身上連個火星子也沒有,皮二狗兩口子卻全身焦黑,死屍跪在地上冒出陣陣青煙。

回過頭來咱再說龐元慶,生魂上了紙人的身,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只是讓那一刀嚇破了膽,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兩千多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渾渾噩噩四處亂走,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不喝水也不覺得渴,不睡覺也不覺得困。兔走鳥飛、白駒過隙,轉眼過了幾十年,出來尋找他的李四海早已不在人世,兄弟二人到死也沒能聚首。龐三爺雖忘了前事,但是做生意的本領仍在,白手起家做上了小買賣,後來把生意做大了,掙了不少錢,結交了很多朋友。又過了幾年,有人給他張羅了一房媳婦兒,柴米油鹽過起了日子。以前一個人的時候,不喝不知道渴,不吃不知道餓,而今成家立業,沾上了人間煙火,龐元慶和常人再沒兩樣。白天在店裏迎來送往,晚上回家過日子,得了兩個孩兒,到三歲仍不會走路,站都站不起來,只因這倆孩子全是鬼胎。

此時的龐元慶,也是個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他卻全然蒙在鼓裏,直到有一次做買賣路過天津城。

說話這會兒已經是民國年間,天津城變化不小,不過當年的格局尚在。他隱隱約約覺得很多地方似曾相識,怎麼想可也想不起來。龐元慶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一個人借酒澆愁,酒入愁腸愁更愁,幾壺酒下去喝了個酩酊大醉,什麼都不知道了。趕等再明白過來,發覺自己站在城外的荒郊野地之中,也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的那麼害怕,只覺渾身發冷,雞皮疙瘩一層接一層往下掉。

正當此時,走過來一個老道。書中暗表:這個老道因在龍虎山上偷看天書、妄窺玄機,又放走了五雷殿中的金蟾,落得一世貧困,雖有道法在身,卻從不敢用,平日裏僅以賣卦說書餬口。有一次夜宿城隍廟,城隍老爺見這道人開過玄竅,便借他之手了卻一件因果。陰司當年已在生死簿上勾去了龐元慶的名字,無奈有人從中作梗,放走了龐元慶的三魂。如今龐元慶回到天津城,正是拿他的機會,故此給這道人託夢,命他取出城隍廟的鬼頭刀,去小西關見龐元慶。當時這個老道不明所以,拔出刀來讓龐元慶看。龐元慶只看了這麼一眼,腦子裏「嗡」的一聲,前塵舊事一齊湧上心頭,當場嚇掉了三魂,只留下一個紙人倒在地上。這正是:

天理昭彰逃脫難,

生死有數運該然;

縱有彌羅無窮法,

不救匹夫一命亡!

崔老道將這一段書說入了扣,很多人也聽出來了,書中的道人是崔老道不成?不得不佩服崔老道,這才叫說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間之事本就如此,越是擰眉瞪眼非讓人信服,越是讓人覺得假,崔老道輕描淡寫不曾道破天機,反倒讓人信以為真。

經此一事,崔老道更會說書了,也可以說是開了竅,再不說《精忠岳飛傳》了,而是將自己的平生際遇添油加醋當成評書來說。他這幾段野書,天底下再沒二一個人能說,雖然沒發什麼大財,可也不至於再挨餓了。

他這輩子認識許多奇人,結交了許多朋友,許多老輩兒人都知道他的事情,比如「大鬧白事會」、「太原城捉妖」、「夜闖董妃墳」、「火煉人皮紙」、「金刀李四海」、「崔老道拜師」、「跑關東下南洋」,等等。不過您可聽好了,這都是他自己講的,他說全是真的也沒人全當真的來聽,因為崔老道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說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至於其中內情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反正誰也沒見過。到後來又有許多民間藝人,把崔老道的事迹加工編纂成了鼓書、快板、野枱子戲,傳下了很多完全不一樣的版本。

比如崔老道自稱他這一身從來不敢用的道法,是從龍虎山五雷殿的天書上看來的,可也有人說是他師父白鶴真人所傳,還有人說是他自己誤打誤撞學來的。

相傳當年崔老道去混一個財主家的白事,沒出息在席上吃多了,平常肚子裏沒什麼油水,一下子吃了這麼多雞鴨魚肉,滑了腸子跑肚拉稀,大半夜憋不住,蹲到草叢裏出恭。正值皓月當空,又大又圓,耳聽亂草深處唰唰直響,就往他這邊過來了。他心說:敢情沒出息的不止我一個,趕等到了近前,才瞧見來不是人,而是一條五花蛇,還有一隻大壁虎。雙方你來我往纏鬥了半晌,五花蛇逮著一個破綻,一口把壁虎給吞進了肚子。崔老道看了個滿眼,心說:這可是我的造化,曾經聽別人說過,蛇吞壁虎難得一遇,這叫作「龍虎合」,從形勢上說這個地方肯定有寶。崔道爺急忙提上褲子,找了個破樹枝子就往地下挖,挖來挖去挖出一個生鏽的鐵盒子,打開一看,盒子裏邊有一卷殘破發黃的古書。具體這本古書叫什麼名字就無從得知了,他的本事全是從這本書上得來的。不過這本書沒有別人見過,估計只是本普普通通算卦相面的書,跟什麼「龍虎合」沒半點關係。

關於崔老道的奇遇,可謂眾說紛紜,再加上傳了這麼多年,更讓人無從知曉哪段是真哪段是虛,如同崔老道其人,本身就有點高深莫測,既平庸又離奇。按他自己的話說,世間之事變幻莫測,常人只見其外,不知其內。他這輩子是應劫而生,尚有許多不為世人所知的奇蹤異跡。

欲知詳情如何,且看崔老道「三探無底洞」、「分寶陰陽嶺」、「鬥法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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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捉妖之夜闖董妃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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