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夜裏的一盞燈

第四章 黑夜裏的一盞燈

老大爺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胖子毫無防備,躲閃不及,被撞了一個趔趄。

馬伯釗趕忙扶住了他,連聲道歉。老大爺倒也隨和,笑眯眯的表示自己沒什麼問題。

胖子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老大爺手中的魚竿,不由得好心開口提醒:「大爺,這湖裏沒魚。天氣不好,趕緊回去吧。」

老大爺擺擺手不以為意:「不礙的不礙的。我就是打發個時間。」說罷,他緊了緊背上的魚簍,目光掠過站在值班室門口的江嵐,抬腳向湖邊走去。

胖子見老大爺真的不與他計較,長舒一口氣,對着江嵐做了一個后怕的表情,轉身離去。

江嵐沒有注意到馬伯釗搞怪的表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位老大爺吸引走了。

這位老人家,年齡最少在七十歲靠上,滿頭白髮,皺紋里爬滿了滄桑。他上身穿着一件漿洗的泛白的青灰色對襟外套,敞開的衣襟內,露出一件白色的亞麻布襯衣。

下身是一條黑色的中式長褲,腰間纏着一道明黃色太極腰帶,兩隻褲腳一高一低的挽著: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粗布鞋,正經的千層底,鞋口上方露出一截灰色的襪口。

俗話說:人是衣服馬是鞍。這話也對也不對。美衣華服固然精緻,可也要有相當的氣度才能相得益彰,要不然就是在糟蹋東西,反而會產生不倫不類的效果。所謂「好馬配好鞍」,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很顯然,眼前的這位老大爺,是一個氣度非凡的人。這樣的一套衣裝,穿在他身上並不顯得突兀,中正平和,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難言的韻味。而這種韻味,可不是尋常人所能蘊養出來的。

與之相對的,則是他先前掠過馬伯釗投向江嵐的匆匆一瞥。他的雙眼並不明亮,視線卻格外的敏銳犀利,直接透過江嵐的雙眼投射到他的心底,就像蒼鷹一顧,一覽無餘。

相似的感覺,已經是第二次出現了。先前徐萌在臨走前有過這樣的一次注視,可那隻會讓江嵐感覺煩躁,並生出本能的反抗。可是面對這位老大爺,江嵐自問,竟是連一點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如果只是這樣,依著江嵐的性子來說,他對這老大爺最多的還是警惕,他會果斷的停止自己所有不必要的關注。真正引起他注意的,還是那身衣服。

同樣的衣服,江嵐也有一套。那是他爺爺江效余留給他的。兩套衣服,包括襪子鞋子,除了腰帶的顏色不同,尺碼上有些出入,其他的,如出一轍。

也就是在留下這樣一套衣服之後,江效余就失蹤了,失蹤的很徹底。江嵐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發現他的任何蹤跡。最終,派出所的同志不得不暫時停止了調查,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很可能,老爺子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也正是因為如此,江效余先前的工作的文管局,才給了江嵐一個臨時工的名額,算是表彰了老爺子為文物管理工作做出的貢獻。

驟然看到這樣的一位老人,穿着這樣的一套衣服,江嵐怎能不心生波瀾?

只是,他還在猶豫。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位老人家,跟蕭十禾一定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就連徐萌的身份,也遠不是她口中的公安廳特聘顧問那樣簡單。

而顯而易見的,此時此刻,他們正面臨着巨大的危機,稍有不慎,蕭十禾的結局就是前車之鑒。

性命重要,還是探尋爺爺失蹤的真相重要?

短暫的猶豫之後,江嵐拿定主意,決意去探尋事情的真相。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想到這裏,江嵐回身用保溫杯打了一杯開水,再一次向湖邊走去。小黑狗哼哼唧唧的也要跟上,被他關在了房間里。

天色已經擦黑。老大爺坐在那顆柳樹下,手持釣竿。在他頭頂的樹杈上,掛着一盞馬燈。

對於江嵐的到來,老大爺視若無睹,明顯是從徐萌那裏聽到了一些評價,懶得理會他。

這就讓江嵐有些尷尬了。他磨磨蹭蹭的在周圍晃悠了半天,搞出各種動靜以求引起老人家的注意,可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弄得他準備了一肚子打招呼的腹稿,就是用不出來。

到最後,江嵐也算是看出來了,這老爺子壓根兒就是要把自己晾在一邊。於是他把心一橫,厚著臉皮幾步走到老爺子跟前,抬手把那盞馬燈摘了下來:「喲!這種燈,現在可不常見。老玩意兒了吧?」

你不理我,我找你說話,總可以了吧?

老爺子眉頭一挑,面色不悅,回過頭來正要發作,卻看到江嵐正提着那盞馬燈嬉皮笑臉的看着自己,先是一愣,接着又「咦」了一聲,顯得有些震驚,有些難以置信。

江嵐自以為得計,做足了樣子,一邊細細打量手中的馬燈一邊接着說:「看這馬燈的造型,還有用料,最遲也是民國的物件。再看這燈座上的紋飾,加上提梁下的螭虎吞首,用的是大宋的工藝。老爺子,您這馬燈,上周的吧?」

對於江嵐的賣弄,老爺子是充耳不聞。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強壓下內心的震驚,回過神來。於是他順着江嵐的話說:「哦?還看出什麼來了?」

江嵐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終於引起了老大爺的注意,見他有意考校,生怕自己一個不好又惹惱了人家,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次端詳起手中的馬燈。

這燈台是……銅的?等等。青銅?

為了更清楚的看到馬燈的內部構造,江嵐一手提着燈梁,一手托著燈座,將馬燈托舉在眼前。

可看着看着,他只覺得馬燈里的火焰越來越亮,隨之而來的還有充盈於雙眼中越來越清晰的刺痛感,就像是視網膜被灼傷了一樣。

不等他反應過來,馬燈中的火焰驟然一閃,強烈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直閃得江嵐頭痛欲裂,雙手一松,啊呀一聲大叫,捂住了雙眼。

噹啷一聲,馬燈落地,摔了一個稀碎,裂開的底座下,露出一個拳頭高低的青銅古燈。

咔擦——!秋日的雨夜裏,猛然響起一聲炸雷,震得江嵐腦子裏嗡嗡作響。

在他面前不遠處,那位老人家抬頭看了一眼夜幕中的蒼天,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銅燈,最終把視線停在了捂著雙眼慘叫的江嵐身上。

複雜的神情在那張刻滿溝壑的臉上一一浮現,先是錯愕,再是遺憾,接着是羨慕,最終定格為不甘與不舍。

是啊。終究是老了。終究,是要交給下一代了。

隨着年齡的增大,越來越多的事情力不從心,他也曾無數次的設想,手中的青銅古燈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以什麼樣的方式傳承下去。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足以淡然的面對這一時刻的到來。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這一切真的發生的時候,所有的準備都是徒勞的。尤其是時隔多年,他為了查明自己最疼愛的孫兒的死亡真相,再度出山,滿想着手到擒來,大仇得報,可結果呢?

結果眼前這個自己看不上眼的年輕人,徐家丫頭口中沒骨氣沒血性的縮頭烏龜,居然就是古燈選中的人!

他姓蕭。他是蕭墨川。他是堂堂中州提司。而蕭十禾,是小蒼山一役之後,他們蕭家最後一根獨苗。

兇手尚未伏法,黑暗中不知道正醞釀着怎樣的危機,小蒼山一役的悲劇不知道會不會再度上演。他以為自己可以阻止這一切,可他最重要的依仗,他手中最大的一張底牌,他心中最後的底氣,都隨着自己短短片刻的好奇心作祟,化為塵埃。這讓他如何甘心?

如此重要的物件,應該早一些拿回來的。

可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不知何時,蕭墨川筆挺的脊樑佝僂了下去,雙眼變得有些渾濁。短短片刻時間,他彷彿已經蒼老了十歲,一種老年人獨有的暮氣,開始從他身上瀰漫開來。

他站在柳樹下,看向江嵐,努力的挺了挺腰桿,做出一副猶有餘力的樣子,顯得有些蕭索。

終於,刺痛的感覺漸漸褪去,江嵐嘗試着再一次睜開雙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眼前的世界跟先前看到的不同了,視野中好像多了一些東西,也更加的清晰,讓他很不適應。

一聲長嘆,聚攏了江嵐的視線。他這才發現蕭墨川的變化,心底一突,連忙看向地面,看到馬燈已經變成了碎片,不由得有些心虛,訥訥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個時候,蕭墨川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擺擺手給江嵐解了圍:「算了吧。上周的東西,沒什麼好可惜的。碎了就碎了。隨它去吧。」

若是被責罵兩句,江嵐反而會踏實一點。這突如其來的安慰,讓他更加的羞愧。他覺得自己的臉上就跟着火了一樣,臊的都不行了,頭勾的跟一顆豆芽一樣。

趁著江嵐不注意,蕭墨川顫巍巍的彎腰把青銅古燈撿起來放進了魚簍里。。

直起身後,蕭墨川猶豫再三,抬起手拍了拍江嵐的肩膀,有些釋然又有些欣慰的笑着說:「從現在起,你就是這暗夜裏的一盞燈。可得挺住了啊,小夥子!」

就在此時,刀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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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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