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恍如隔世

第71章 恍如隔世

嘉卉永遠無法忘記那天的情景,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漫長而孤獨的夢,夢裏她孤身一人行走在一片迷霧之中,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她好似一個沒有意識的木偶,漫無目的地走着,彷彿要走到地老天荒,她的大腦空蕩蕩的,心中只覺一片悲涼,好像有什麼東西丟了,卻怎麼也記不起來究竟是什麼,遠處的濃霧發出一圈淡淡的光暈,嘉卉感覺有什麼東西向著自己走了過來,可眼睛卻疲憊的無法睜開,冰涼的左手突然間被人輕輕握起,一股暖流從手心直接傳到了心臟。

「嘉卉。」

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嘉卉莫名感覺十分的熟悉,那股暖意漸漸傳遍了全身,疲憊的雙眼一點點睜開,「你是誰?你在叫我嗎?」

「我是承宇,我來接你了,這裏不屬於你,跟我走吧。」

嘉卉感覺左手一緊,身體突然輕了起來,濃霧旋轉着涌了上來,她瞬間便被吸了進去。

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從心口處傳來,嘉卉感覺周遭突然變得很是安靜,雙眼好似被蒙上了一層黑布,整個身體都僵硬無比,一股寒氣從她身下傳出,使她不禁輕咳出了聲。

「嘉卉,你醒了?」

關切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催促着她慢慢轉醒,她目光獃滯的看着面前的幾人,空洞洞的黑暗讓她一時有些無措,溫暖的氣息從手心處傳來,她才發覺此時左手正被人緊緊握著,她扭動着僵硬的脖頸,一頭銀髮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嘉卉感覺左手緊了幾分,身畔的人輕輕動了動,銀色的髮絲滑落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僵硬的脖頸艱難扭動,銀髮下俊美的容顏蒼白不已。

嘉卉一時怔住了,尚未完全回過神來的大腦「嗡」的一聲響了起來,她張著嘴卻始終無法發聲,「承宇......」開合的嘴唇無聲的說道,心口處又傳來一陣陣刺痛,眼眶卻乾澀的流不下一滴淚來。

蒼白的面容揚起一絲溫暖的笑意,他只是看着,看着,說不上感動,也沒有太多的欣喜,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充實了他疲憊的心,好想就這樣看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

距他們醒來已經三天過去了,這期間他們一直躺在床上,按照老巫的話是要給身體恢復的緩衝時間,巫翕和鄭靈均天天守在他們跟前,盡心照料著生活上的點滴。

當他們終於能夠活動身體走下石床時,老巫顫巍巍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看樣子,你們身體已無礙了。」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

嘉卉半跪在老巫面前,感激的親吻着她的手背,「謝謝老巫,是您一次又一次的救了承宇和我,您的大恩我們這輩子怕是無法還清了。」

老巫和藹地拍了拍嘉卉的頭,「傻孩子,盡說傻話,雖然因為禁術的原因,不得已讓你離開了巫族,但是在我心中,你始終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我的孩子。」

「老巫......」嘉卉滿眼含淚,將頭深深埋進她的懷裏。

「可憐的孩子......」老巫蒼老的面容帶着哀傷,「你們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卻是折了自己過半的壽數呀!」

沈承宇雙手緊了緊,「與其一個人孤單的活在世上,我寧願和愛的人相守在一起,哪怕時間再短,就算只有一天,我這輩子也值了。」

「唉......『情』這一字真是世間最毒的葯呀!」老巫連連哀嘆著,招手讓沈承宇過來,將他們二人的手緊緊的握到一起,「好好珍惜彼此吧,我也不知道上蒼留給你們的時間有多久,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更久,但願老天垂憐......」

沈承宇嘉卉對望着彼此,眼波流轉之間千言萬語已瞭然於心,這是一種歷盡艱難,劫後餘生的心靈相通。

哪怕生命只剩下一秒,我也要用盡這一秒的時間去愛你,哪怕背離全世界,只要你在身邊,我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黛色的青山呈鋸齒狀蜿蜒開來,銜接着廣袤的天際,鬱鬱蔥蔥的野草漫過鞋底,潺潺流水聲夾雜在香甜的空氣中,籬笆牆圍成的小院內,木製的兩層小屋大開着房門,窗台上,茂盛的綠蘿垂下歪歪斜斜的藤蔓,幾近牆底,老舊的黑木門上,磨得發亮的銅色鈴鐺在風中「叮叮」作響。

「七年了,這裏還是老樣子。」沈承宇有些感慨的說道。此時他們幾人正圍坐在大理石製成的石桌旁,淺色的橡木地板乾淨鋥亮,在陽光下閃耀着銀光。

「是啊,七年了。」嘉卉遙望着遠處的青山,微微有些出神。

「那天,在月老祠的那個小道士是你派來的吧?」沈承宇突然開口問道。

巫翕頓了一下,道:「沒錯,那是我派去試探你的,畢竟妹妹的命在你手上,還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又是一陣沉默。

「少祭司,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既與嘉卉斷了聯繫,為什麼要在七年後突然現身?這與血咒有什麼關聯嗎?」鄭靈均對着巫翕淡漠的眼神,終於明白了嘉卉迷一般的氣質源自哪裏,雖然他們來到巫族已有幾天了,但一切仍都籠罩着一層神秘的面紗。

巫翕淺抿了口手中的清茶,緩聲道,「正如老巫所言,血咒無解,想救嘉卉唯有其衍生咒『血祭』,但前提是血咒必須完成,所以我們一直在等待時機,你們三次倒行逆施雖救得了一時,卻極大的損耗了身體,為了讓嘉卉撐到陰月之期,我才將安魂丹交與你。」

「陰月之期?」沈承宇皺眉道。

巫翕看了他一眼,淡聲道,「這是血祭的第二個前提,藉由陰月的強大力量,將魂魄鎖在身體之內,為了那一天,我原本準備了安魂丹和破魂丹兩種葯,當我在黑暗中看見神色癲狂的陸離時,我知道破魂丹已經不需要了,」巫翕頓了頓,勾了勾嘴角,「自從第一次悅來茶館見面后,那個闊少爺就一直在派人跟蹤我,讓我多少有些不方便,巫族不便直接插手外面的事情,許多事還得倚靠你們自己來做,那個闊少爺倒也起了些作用,也算是抵償了他這麼多日來帶給我的麻煩了。」

「原來那天咱們的蹤跡就已經暴露了,我聽聞他有個私人實驗室,一直在做人體方面的研究,不知他是想幹什麼?難道他也在尋找血咒的解決辦法?」

嘉卉咬了咬下唇,沒有說話,沈承宇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握住了她的手,「那你後來交給靈均的葯呢?就是老巫當時給我吃的那個紅色藥丸?」

「那個?老巫不是說了嗎,那是護住血蟲的靈藥,陰月之夜效果最強,才得以鎖住了嘉卉的魂魄。」

「原來你們早就計劃好了,」墨黑的眼眸暗了暗,「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說出來呢?」

巫翕冷冷的撇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譏笑,「看來有些東西還真是無法改變的,沈承宇,七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什麼長進。」

「什麼意思?」沈承宇臉上露出慍怒之色。

巫翕冷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他,「因緣果報,凡事都有其自身的法則,巫族早已不存於俗世,如今此番已是破例,勢必要受到天譴,萬事隨緣,如果其中有所差錯,那也是上天的旨意。」

「好笑,上天的旨意?那你說說什麼是上天的旨意?」沈承宇不顧一旁勸阻的嘉卉,冷聲質問道。

巫翕冷冷的看着他,如千年寒冰,萬年深潭,沒有一絲的溫度,「上天的旨意就是巫族氣運將盡,要以神聖純潔的靈魂向上蒼獻祭。」

整個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哥……你說什麼……」嘉卉顫抖著身體問道。

巫翕嘆了口氣,「本來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可如今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了......你是被神明選中的人,這我也是之後才知道的。」

巫翕眼神變得幽遠起來,「你的命運從一出生就註定了,但老巫,巫女仁慈,不忍你青春年少就枉丟了性命,祭天那日,巫女齊聚生符之力,本打算用自己的鮮血向上蒼獻祭,可是沒想到,神諭指定了要你。」

「後來誤打誤撞中,沈承宇替你受了那一擊,老巫以血咒救他,而後把你趕出巫族,也是希望你能從此不再背負這個命運,這七年來不是哥哥狠心,而是我們已經觸怒了神明,怎敢再逆天而行。」

「所以,血咒既是救人也是一種折中的選擇嗎?」鄭靈均若有所思的說道。

巫翕沒有回答,只是平靜的望着遠處那輪西下的紅日。

「為什麼不早說呢?難道要為我一人連累所有的族人嗎?」嘉卉眼眶含淚,沉重的負罪感壓迫着她每一根神經。

巫翕輕輕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傻妹妹,忘了老巫說的話了嗎?既然萬物自有其運轉的天道,若是巫族果真氣運已盡,又怎能靠犧牲你來挽回呢?這種犧牲換來的苟延殘喘又能持續多久?就算巫族最終散了,我們的族人還在,也許會換個面貌繼續生活,生存不是只有這一種方式。」

「哥……」嘉卉撲倒在巫翕懷裏,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往下流。

世人都道歷經風雨才能見到彩虹,彩虹固然美麗,卻是那麼的短暫,就像是稍縱即逝的煙花,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前赴後繼,孜孜不懈的去追尋,鄭靈均望着樹林中牽手同行的兩人,很是感慨,也許嘉卉和承宇就是這樣的人。

「這裏很美是嗎?」巫翕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

「啊......奧,是的,這裏很美,這兒有一種我們早已丟失了的原始自然的美。」

「是嗎。」巫翕有些悵然的看向正往這邊走過來的兩人,「可惜,我們也要失去這種美了。」

「為什麼?你們要離開嗎?」鄭靈均訝異道。

「正如你們來時所見,這附近一帶已被你們所謂的『現代文明』入侵了,雖有迷障掩飾,但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與其這樣被動,還不如早日另尋他處。」

鄭靈均一時有些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

「聊什麼呢?」沈承宇拉着嘉卉笑意盈盈的走了過來。

「聊聊接下來要走的路。」巫翕淡聲道,望着那十指交握的雙手,心中暖了幾分。

「什麼路?」

「難道你們打算一直留在這兒嗎?」

沈承宇看了嘉卉一眼,輕聲道,「當然不......」七年前這裏就不屬於嘉卉了,而自己也是從未被歡迎過,他明白這裏有自己的規矩。

「我會安排人先把你送到周圍的村落,順便說一下,與你們一起來的那位女士現在也在那裏。」巫翕對着鄭靈均說道。

「你是說攸寧?」嘉卉搶先問道。

巫翕看了她一眼,沉默的點點頭。

「周圍的村落?」沈承宇想到來時看到的那片小小的村落,那正是自己當年被救起的地方,「那裏果然是巫族的人?」

巫翕難得的淺笑了一下,「那個派人調查村子的人應該是你吧。」

「沒錯,是我,可是卻始終一無所獲。」沈承宇皺眉道。

「你的感覺很敏銳,知道要從這附近一帶着手,可你卻忘了,我們的身份和擅長的本領,我們族人做事又怎麼會落人把柄呢,所有的痕迹早就抹去了,你自然是查不到什麼的,而那周圍的住民確實和我們有些關係,但他們不是巫族的人,只是他們的祖上受過我們先祖的恩惠,所以便發誓要世世代代守護巫族,七年前,你從巫族離開后,就是這些人安排你回去的。」

「果然......」

「今天我來是給你送行的,」巫翕轉向鄭靈均,面無表情的說道,他們待在這裏已經夠久了。

「是嗎......」鄭靈均輕聲道,溫潤的眼神湧起一陣哀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那......他們呢?」他神色複雜的看向並肩站着的兩人,一時竟不知那悵然若失的心情究竟源自於誰。

「他們,」巫翕看向嘉卉,「老巫已有安排了,有一片聖湖處於密林深處,那個地方還未有人類涉足,周圍被很強的迷障保護著,據傳湖水直通地心,遠古時又經與聖水融合,有益壽延年的神奇功效,我會親自把你們護送至湖邊。」

「沈承宇,」巫翕神情嚴肅,正色道,「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如今你們已是生死同體了,照顧好她,也保全你自己。」

沈承宇握緊嘉卉的手,放至胸前,「不求同生,但願共死。」陽光下,刀削般的俊顏堅定無比,兩顆顫抖的心相互依偎地呼吸著。

鄭靈均抬頭,一陣清風拂過他的眼瞼,嘴角不覺間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這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離開這裏之前,我能去見一眼攸寧嗎?」嘉卉輕聲道。

巫翕嘆了口氣,「既然緣分已盡,又何必多做留戀,況且你現在的身體還承受不了外面的瘴氣,我尚需通過別的渠道儘快安排你轉移。」

鄭靈均沉默了幾分,將手輕輕搭在嘉卉的肩上,「你放心,我自會跟她說明的,而且攸寧也一定不希望你再冒風險。」

嘉卉眼眶微酸,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

沈承宇將她輕輕攬至懷裏,他明白她的心情,可是巫翕說的沒錯,現在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體,他抬眸望向鄭靈均,心中一陣沉悶,也許今天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還有件事,」巫翕目光清冷的審視着鄭靈均,淡漠的臉再次變得嚴肅起來,「我要你發誓,永遠不向其他人提起巫族,否則,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將你的記憶抹去,讓你徹底忘了這一切,包括你最心心念念的朋友。」

鄭靈均輕聲笑了笑,「你放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做到的。」

巫翕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分別前,你們還有話要說吧,我去那邊等你。」寬大的衣袍捲起草叢中繽紛的花瓣,留下了滿地的余香。

櫻花樹下,風吹草叢沙沙作響,綠色的波浪像潮水般起伏着,時間悄悄踩過斑駁的光影,三個年輕人只是無言的對望着,彷彿那便是生命中的最後一面。

「保重!」沈承宇艱澀的開口道,短短的兩個字卻好似千斤之重。

鄭靈均微笑的回應着,只是看着他們,直到看進嘉卉那雙澄凈哀傷的眼眸,他才低垂了頭,在一片繽紛的櫻花之中,緩緩走向了那靜默的兩人。

「承宇,照顧好嘉卉,」他將手搭在沈承宇的肩上,額前的亂髮留下一圈陰影,遮住了神色,「還有,好好活着,我等着你拖家帶口來我家蹭飯!」

沈承宇一時怔在了原地,心中的沉悶漸漸積聚成眼中的霧氣,很快便又消失了,那舞動的花瓣彷彿通了靈性,纏繞在鄭靈均腳邊久久不肯離去,山坡的另一邊,銀色的光束漸漸圍攏成一個圓形的拱門,那裏通向另一個世界,是鄭靈均要去的路,而這裏,嘉卉和沈承宇正在努力創造著屬於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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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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