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魏徵認證:昏君

第53章 魏徵認證:昏君

武德九年,六月初九。

長安,皇城景風門外,永興坊。

太子詹事府主簿魏徵在家中釀酒,一個大木盆上蓋着稻草蒲團,魏徵妻子裴氏掀開蒲團,露出裏面一盆糯米。她伸手在那糯米酒糟中間挖出的小酒坑裏蘸了點酒汁嘗了一下。

「有點酸了。」她搖著頭對丈夫道,「這天氣太熱,很難把握,這酒已經壞了。」

魏徵坐在一邊,卻有點神色不思。

「酒酸了,聽到沒?」裴氏喊道。

魏徵卻只是嗯了一聲,「酸就酸吧,起碼命沒丟。」

「太子是明君。」裴氏有些感慨的道。

「也未必,我倒更擔心他會成為一個昏君。」

「為何,你數次建議太子殺掉他,可他現在都沒殺你,還授你為詹事主簿。」

魏徵嘆氣,「先太子就是太過仁德,或者說有些優柔寡斷了一些,否則若聽我諫言先下手,又豈會有玄武門宮廷喋血之變?又怎麼會有兄弟手足相殘,兒子幽禁父親之事?」

「你不要命了,還說這些,你應當燒高香感謝太子仁厚不殺你之恩。」

魏徵伸手也蘸了點酒汁,一嘗之下無奈搖頭,「只差了一步,這酒就酸了,先太子也只差了一步,結果不但天下沒了命也沒了。我這命其實不是當今太子之恩,是秦三郎力保下來的。」

「哪個秦三郎?」

「就是秦叔寶的兒子,十六歲就授勛上柱國、封爵翼國公的那個年輕人,真是後生可畏,不過我倒更是感嘆他當日在東宮殿上對太子說的那番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的極好,若非他力諫太子要大赦天下,並赦免我等東宮黨人,那位早就把我棄市腰斬了。」

裴氏一聽是他,「原來你說的是那位兩拒五姓女的秦三郎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這位秦三郎又拒了新太子所賜皇妹丹陽公主的婚事,如今惹的太子震怒,一天之內,連奪三職,連降爵位三級呢,現在已經不是翼國公,而是歷城縣開國公,並賦閑在家了。」

「還有這事?」魏徵還真是頭回聽到,「你看,這新太子哪有半點明君氣象,秦琅如此心腹功臣,就因為拒絕他的賜婚,他就又是奪職又是貶爵的,豈不是寒功臣之心?本來賜婚是籠絡功臣,可現在卻反倒弄的功臣心寒了。」

「容不得別人半點拒絕,非明君所為也。」

「就因這事你就如此說也太武斷了。」

「這可不是武斷,而是有根據的。一部史記,煌煌前漢兩百年,早告訴了我們無數的道理,古來皇帝謚號,開國皇帝謚曰武,繼位者謚文,這是為何?蓋因於亂世中開創新朝者,莫不以武立國,是所謂馬上得天下。然則馬上可得天下,卻不可馬上治天下,刀箭能打下江山,卻不能讓百姓吃飽穿暖,不能使國庫充盈,更不能令政治清明國富民強開創一代盛世。是以必然只有以武將打天下而以文官治天下,這是自古以來的政治之本。當今殿下武功赫赫,卻是不假,可這卻也是如今海內不定,國庫空虛,無數百姓還在流離失所,生活不得溫飽的現實根本。」

「你知皇帝當初為何不選老二當太子?因為皇帝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與民休息致天下太平,能夠有手段讓朝堂安穩,政治清明的未來皇帝。新太子長於征伐,卻疏於政事,不識莊稼,不識疾苦,更不知道治政之繁瑣艱難。」

「再者,統兵為帥者,靠的是殺伐果斷,令行禁止,講究直來直去。但是執政卻不同,得廣思集益各思其職,需要的是妥協周全甚至要曲徑通幽。還有,新太子以宮變奪權,殺兄弟囚父親,得位不正,其心必邪。縱然他有心納諫,可六月四日之事,會是一根永遠卡在他心間的刺,一旦涉及此,必不免心虛及起猜忌。」

「有這心邪心魔,如何又能成為真正的明君呢?」

魏徵一番大道理滔滔不絕,裴氏卻擺手道,「你不用跟我說你的這些什麼帝王輔佐之術,我一個婦道人家聽不懂。不過人家秦三郎既然救了你命,現在又被免職降爵的,你倒應當卻好好拜訪感謝一下。」

「也對,這酒就別釀了,沒有心思也釀不出好酒,你給我挑兩罈子先前存的自釀好酒,我去謝謝秦三郎去。」

裴氏道,「就送兩罈子家釀,這禮物也太寒酸了點吧?」

「怎麼寒酸了?這長安城中,雖然不乏各種美酒,什麼新豐酒、三勒漿、高昌葡萄酒等等,但真正的好酒可不是那些,真正的好酒是不上市的家釀私釀,每一壇酒都是極具用心,是真正的好酒懂酒人釀造的,這長安城裏,我魏氏家釀可是與太樂署史焦革家釀並被長安酒客稱為一等一的。」

革氏酒與魏公酒確實極有名氣,許多人都欲買而不可得呢,長安有句話,叫黃金一斗,不如魏公一口。

魏徵夫妻倆個一個小官能在長安居住,靠的可不是那點微薄的俸祿,他家釀的魏公酒可是為家裏賺了不少錢。

只是魏徵心思不在此,因此釀酒不多,大半還留着自己喝了。

提了兩罈子魏公酒,魏徵騎上那頭毛驢,慢悠悠的往西城南永安坊秦琅宅而去,一路上他細心打量著這座長安城,經歷了數天後,長安城已經慢慢的恢復了,東西兩市每天午後也正常開市營業。

大白天的也不再關閉城門坊門戒嚴。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只是大家的神色間還是比較緊張。

這場突然生起又迅速結束的宮變,依然還是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很大的波瀾,誰也不可能真當沒發生過,甚至大家都還在擔心着,什麼時候又會再起意外變故。

地方上的太子舊部,皇帝元從們,他們是否就都會效忠於新太子呢?會不會有人起兵要解救皇帝?

魏徵也在思慮著,他沒有想過要做什麼忠良之臣,甚至他並不認為自己是那種迂腐的儒士,他本官宦之後,可父親病死任上后,他甚至都沒能回到家鄉,從小流落異鄉,過着貧困生活,後來無奈之下去做了道士,隋末大亂后,他又投奔義軍之中,再後來跟隨李密降唐。

初次歸唐,他被授為從五品上的秘書丞,此後奉命去招撫山東,結果後來被竇俘虜又轉做了竇建德的宮,竇兵敗后他隨李世民再回長安,這次被李建成請去東宮做了從五品下的太子冼馬,兜兜轉轉官卻越當越低。

而現在他曾經很欣賞認為將來能成為一代仁君明君的建成被殺后,他卻最終還是接受了李世民授給他的從七品太子詹事主簿之職。

想着想着,一路來到了永安坊內。

「找誰?」

門房看到魏徵來訪問道。

魏徵抬頭瞧了眼歷城開國縣公府七個大字牌匾,遞上了自己的名刺。

門房老僕接過,他因為守門因此是識的字的,可瞧了瞧,見這名刺十分簡單,上面只有一個名字魏徵。

再瞧他衣着簡樸,騎着頭驢,又沒隨從,那門仆還以為這只是哪家的老僕代主來送名刺求見呢。

「在此稍候。」老僕拿著名刺進去了,都沒讓魏徵入門。

府中前廳。

無事一身輕的秦琅正跟馬周在下棋,五子棋。

「三郎,有人投刺。」

門仆遞上魏徵名刺,自從宮變之後,秦琅便成了長安紅人,每日前來投刺拜謁的人不計其數,既有豪門大族的也有落魄士子的,甚至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也經常來。

一般人當然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秦琅的,門仆和管家會根據他們送上的名刺來篩選。

有身份的人家來邀請拜見之類的,都會讓僕人先來送上名貼,這種名貼也是名刺一種,只是上面內容較多,往往把家族幾代人的官職等都寫上。而一般地位比秦琅低的,則會用上不少敬語,甚至是把自己的一些詩作之類的也寫上去,還有些會直接把求見的目的寫明。

自秦琅拒婚被免職降爵后,今天來拜謁的客人少了,要不然這張太過簡單的木片名刺送都不會送到秦琅面前來。

秦琅瞄了眼,本來也沒打算理會,真要每個人都見,他一天到晚不用做事了。可看到上面的名字后,有些意外。

魏徵?

馬周也瞧見了那兩字,「莫不是原東宮太子冼馬魏徵魏玄成?聽說此人博覽郡書,尤明霸王之術,有大志,敢諫。三郎與他相識?」

秦琅搖了搖頭,「沒接觸過,不過前幾日我倒是在東宮殿上為他向太子求過情,勸太子不要殺魏徵,莫非今天因此而來?去請魏公進來。」

「算了,還是我去迎一下吧。」

秦琅和馬周親自到門口迎接,見到魏徵牽着頭驢提着兩罈子酒站在門口,那是一個很銷瘦的男子,滿臉滄桑之感。

「敢問閣下可是魏公?」秦琅叉手問道。

「在下魏徵魏玄成,你應當就是秦三郎了吧?剛聽聞三郎曾經力勸太子不殺魏某,魏某方才能留有一命,今日特提了兩罈子家釀來感謝。」

馬周吸溜著鼻子,「難怪說這麼好聞的味道,原來是名滿長安的魏公酒啊。」

「走,屋裏坐,我讓人備點下酒菜,正好就嘗嘗這魏公酒,與魏公開懷暢飲、暢談!」

魏徵也頭次見這樣客人還沒進門,主人就說要喝客人帶來禮物的,當下不由覺得挺有意思。

「請。」

「請。」

一進大廳,馬周就迫不急待的接過了酒,猴急的打開了酒封,頓時一股極好聞的酒香瀰漫而出,馬周陶醉的閉上眼睛感受着這濃郁酒香。

秦琅也吸了幾下鼻子,這酒香確實挺好聞的。

「阿黃,讓廚房整幾個下酒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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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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