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黃金之眼

西奧多正在跟他的「學生們」講述魔法的構成形式，他正想着用什麼比喻來讓這個問題更加易懂，一轉眼，正巧看見梅從馬車裏出來。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書本站起身，說了句「失禮」，便從席地而坐的幾位聽眾間擠了出去。法依娜注意到西奧多這邊的情況，抬眼看向西奧多的正前方。微醺的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梅，梅！」西奧多叫着從馬車上下來的梅。

「怎麼了？」梅的笑容有些生硬，看起來極不自然。

「那個……」這種事可不是西奧多擅長的。他要是直接問梅是不是和扎爾搭了話，明顯會更讓人感到奇怪的。

好在，馬上就有人來幫他解了圍。

「你還是繼續去上課吧。」法依娜一臉醉醺醺的笑意，伸手推開西奧多。

西奧多見了法依娜，也就不再多說了。他相信法依娜處理這些事，就算喝醉了也要比他強多了。

「你怎麼隨便進我們的車裏啊？」法依娜一會兒撅嘴一會兒揚著嘴角，很難辨認出她到底是生氣還是開心，還是說早已醉的迷糊。

「呃，我只是……給他帶點吃的。」梅閃爍其辭。

「讓你費心了，他不說話，很尷尬吧？」法依娜故意湊近梅的臉。

「不，不會……」梅低下了頭，不敢看法依娜的眼睛。

法依娜內心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了。如果什麼都沒發生，梅絕不會這樣心虛。

「他有些身體上的問題……」法依娜眼眸一轉，帶着哀傷的表情，說着從拉伽村民那裏學來的借口，「不想見光也不方便說話。」

「是嗎？」梅仍低着頭。

「他的性格也有些古怪呢，沒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沒有。」梅輕輕搖著腦袋。

法依娜能感覺得到，她給出的理由，梅其實是沒有接受的。但梅並沒有表現出害怕或者憤怒的情緒，只是想否認她看到或者聽到了些什麼。

梅可能意識到了扎爾不是人類，但她並不知道扎爾是龍，而是把扎爾當作了被販賣的外族小孩。

這種生意在黑市裏很俏，在絕大部分城市也都是合法的。沒人會承認這些不是人形的東西，具有「人類的權利」，可以受到「人類的法律」保護。況且在很多地區，就連人類也可以被標上價碼出售。

「請你保密哦，要是別的人也來看，我們可就要收費了。」法依娜用拇指將腰間的匕首推出刀鞘。

「當然當然！」梅看到法依娜露出匕首，竟終於有了一絲懼意，連連點頭。

「來，你也來喝一杯？」法依娜親昵的攬過梅的肩頭，朝着篝火的方向走去。

扎爾在馬車內聽着外面的對話，默默看了眼兩人的背影，再一次縮回了陰影里。

——

次日一早，睡成死豬的凡斯被扛上了馬車。他昨晚喝了太多，直到現在還意識模糊，好不容易搖醒他，他就會大聲叫嚷着「頭疼」，立馬又昏睡過去。

法依娜肩負起了駕車的重任，四人像昨天那樣跟隨着探險隊的馬車。

梅和圖瑟他們，會送四人到遺跡的出口，探險隊則會在遺跡附近多逗留一段時間。

那座遺跡一直沒法被重建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由於軟泥怪的聚集。雖說火焰能驅逐它們，但總不能一把火燒了這個平原。況且它們說不定會像一灘污泥般沉在河底，等待着火勢過去。那樣一塊黏糊糊的地方，大概也沒人願意在那裏生活。

由液體構成的生物，這個課題夠他們忙活很久了。

凡斯一個翻身，甩手就打在西奧多攤開的書上，西奧多不得已朝車箱裏面挪了挪。他一擺手便觸到一個東西，轉眼一看，是一個小籃子，裏面放着兩塊熏肉和一瓶看起來像是酒的東西。

「這個好像是，探險隊的東西吧？」西奧多拿起那個玻璃瓶，粗糙的玻璃間隱約透出果酒的暗紅色。

「梅贈予吾的。」扎爾點點頭。

「啊……這麼說昨晚果然……」西奧多放回了瓶子，擔憂的看向扎爾。

扎爾從帽沿下看着西奧多，那雙金色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輝。

——

梅驚訝的看着自己面前，那雙黃金般閃耀的眼睛。

她立刻意識到了眼前的人，不，眼前的生物是什麼來頭。她狠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叫出來。

「你是……龍？」梅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扎爾頓了頓，回答道。

梅拚命扼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心情，微微抬起了手。

「我、我能、看看嗎……」

扎爾隔着寬大的袖子，擋住了梅的手，然後拉下帽沿蓋起了自己的眼睛。

「吾不能隨意露面。汝快離開。」扎爾冷淡的回答道。

「……難道是他們讓你這麼做的？那幾個人對你怎麼樣了嗎？把你抓起來，想控制你嗎？他們……」

梅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她以為是那三人強迫扎爾這麼做的。給扎爾下詛咒，用鐵鏈捆住他的身體，然後逼迫他替自己戰鬥，或者是企圖拉到哪裏賣個好價錢。

「他們是吾隊友。」扎爾打斷了梅的猜測。

「他們逼你這麼說的吧？」

「不，吾自願。」

梅再次深吸了口氣。

那三個人是有多大的福氣能和一條龍結下友誼，一想到這個她就嫉妒的直咬牙。她願意用一切的財富，甚至名譽，去換取一個和扎爾同行的機會。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就這麼拋下探險隊，和扎爾他們一起走得了。去哪裏都行。

扎爾有些好奇的從帽沿下窺視着梅的表情。那個年輕的人類女孩全無懼意，有的只是難以抑制的激動。

最近的人類，好像不怎麼怕龍了。

扎爾悄悄舒了口氣。

「汝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吾是龍，為何？」扎爾向梅提出了疑問。

「黃金之眼，」梅露出笑容，「見過一次，我就絕不會忘記。」

在傳說中，龍嗜財如命，連雙眼也蒙上了黃金的顏色。現在的大部分人，都把這個以扎爾為原型的龍的形象，套給了所有的龍。梅會以為只要擁有黃金之眼的，就是龍族，這也情有可原。

換作一般人，這個問題可能就這麼過去了。

可是，扎爾，對於這些人類間流傳的東西，並不十分理解。

「汝曾見過吾的同族？」扎爾有些意外。從將自己關在城堡里以來，他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過別的龍了。

「只有一次，」梅的表情有些哀愁，「為了答謝我送她的那本《極地魔獸指南》，她現出原型救了與隊伍走散，奄奄一息的我……然後就永遠消失了，我連道謝都來不及。」

「原型？是能化形的血緣？」扎爾歪著頭。

「哎？？還有區別的嗎？對哦，你不能變成人嗎？」梅好奇的問道。

「……很難。吾不應同汝交流。」扎爾再一次拉低帽沿，做出了拒絕回話的姿態。

「是你的隊友要求的嗎？」梅仍不放棄。

「有這個因素。」

「那，幫我拿一下這個。」梅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畫着龍首的本子。

她從本子上撕下了一頁紙，紙片從撕開的口子處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光點很快便消散了在空中。

「這也是那位龍小姐給我的，」梅將紙片遞給了扎爾，「無盡魔書，永遠也寫不完的一本書。它撕下的紙頁，可以與書上的另外半張紙同步。」

梅順着本子背上的縫線，找到了原本與撕下的紙片同為一張紙的那一頁。她又從口袋掏出鉛筆，在那一頁的一角寫上了「梅」。

「你看你手上的那頁。」梅滿眼期待的看向扎爾。

扎爾將手中的那張紙舉至面前，在紙的一角，一個「梅」字浮現了出來。

「反覆擦反覆用都沒問題，甚至亂折亂揉不小心泡水也沒問題，只要不撕不被燒，能用一輩子。」梅拿回了紙片，將它塞進了腰間的一個小玻璃瓶里，再把玻璃瓶用雙手遞給了扎爾。

「……這是？」扎爾不解梅的用意。

「拜託了！請……偷偷的寫字告訴我！偶爾也跟我說說路上的見聞……哪怕沒什麼事情就聊天也好！」梅深深埋下了頭，激動的懇求到。

「……明白了。吾允諾。」

看到扎爾將玻璃瓶收進了懷裏，梅激動的差點哭出來。

——

「她看見吾的雙目，便離開了。」扎爾悄悄捏著懷裏的玻璃瓶。

「沒有大叫出來……應該就是安全吧？」西奧多想像著一個普通人，見到一條龍的樣子。

「不過，你不吃嗎？」西奧多看着籃子裏完完整整的熏肉。

「吾不食肉食。」扎爾搖頭。

「哎？！龍是素食的嗎？」西奧多大吃一驚。

雖然沒有書上寫過龍到底吃什麼，但是任誰去看那些張牙舞爪的圖片，都會認為龍絕對是肉食性的。至少也會是雜食性。

「只有吾。吾絕不會傷害其它生命，爾等若要傷害無辜的生物，吾也絕不會袖手旁觀。」扎爾看着西奧多的雙眼，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我們以後也只能吃……？」西奧多有點懷疑同意扎爾入隊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獵食乃正常的生理需求。因生存所需而產生的殺戮，是無可避免的。」

「我再問一句，我們可能要去對抗魔族軍，那個時候，還算生存所需嗎？」謹慎起見，西奧多問了問將來的事情。

「爾等曾告知吾，是要對付魔王。」扎爾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直線。

「有、有什麼大的區別嗎？」西奧多後頸一涼。

「制服魔王，便可阻止戰爭，拯救無數生命。」

好在扎爾是把拯救生命放在第一位的。西奧多突然有些害怕，要是瞞着扎爾帶他上了戰場，他會不會不分敵我將兩邊的軍隊統統幹掉，落個清靜。

「凡斯的確是這個打算。我不知道憑我們幾個打敗魔王，到底現不現實。」西奧多誠實的回答道。

「不現實。」扎爾也非常誠實。

聽到來自魔族嘴裏的否定，西奧多的內心又動搖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