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十里長亭(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十里長亭(下)

「李狀元請!」

「章老相國請!」

宋開封府城外十里長亭之中,李三堅與章惇推杯換盞,喝的是好不盡興,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多年未見的好友般的,多年未見的忘年之交。

章惇雖年齡已老,但酒量驚人,而李三堅雖酒量一般,但因年輕力壯,因此還是能夠勉強支撐。

一壇美酒很快就見底了,兩人均已喝的臉上紅彤彤的,話也是越來越多了。

「李狀元,現在可以說說你的來意了吧?」章惇幹了一杯酒後笑問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李三堅口中所說的仰慕之類的言語定不是他的真實來意,章惇久經世故,豈能看不出來?

「既然老相公如此,在下就實言相告了。」李三堅聞言說道:「老相國是否能夠屏退左右?」

章惇點點頭,揮手讓章授等人退了下去,此時長亭之中就只剩下了章惇與李三堅二人了。

章授是極為不舍,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兩人。

「老相國,在下有一事不明,需請教老相國。」李三堅見周圍已無旁人,但仍是猶猶豫豫的說道。

「李狀元不必如此,今日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話只管說便是。」章惇料李三堅將要說的話是非同小可的,否則他也不會如此神情,如此的欲言又止,因此章惇先給了李三堅一顆定心丸。

「如此在下就問了?」李三堅痛苦掙扎片刻后開口道:「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老相國此言是。。。是何等意思?或者是。。。。老相公何出此言啊?」

北宋將亡,而端王趙佶,現在的皇帝,今後的宋徽宗將會是是亡國zhi君,李三堅此時是已經知道了。

李三堅是活過兩世的人,當然是知道的。

可李三堅不但聽說章惇說過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之類的話,還聽說過章惇所說過的其他大逆不道之言,使得李三堅是異常好奇。

御史言官也以此彈劾章惇的。

難道他是個預言家?李三堅心中暗暗納悶。

李三堅也明白如此之言是大逆不道的,若被趙佶知曉,將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但李三堅又實在是忍不住,實在是無法將這些疑問憋在心裏。

當初在宮中議立新君之時,章惇為了使其他皇子登上皇位,而故意有貶低趙佶的意思,但李三堅估計此事決不會是如此簡單的,章惇之言必定是有其深意,否則他也不會是數起數落,獨相達七年之久。

「李狀元,如此之言,豈能言之於光天化日之下?」章惇聞言怒道。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章惇心中暗暗惱怒,自己被剝奪相位,隨便被貶至越州,不就是因為這句話嗎?

試問有哪個君王聽到此言,不會是龍顏大怒?沒將章惇滿門抄斬就算是對得起章惇了。

不過宋祖宗之法,不殺士大夫,使得趙佶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此除非真的有叛逆之舉,一般也就是流放了事,而不會是抄家滅門的。

「老相公敢說,在下為何就不敢問?」事情到了此時,李三堅話已出口,也就坦然了,於是微笑的說道。

「呵呵,你啊,真是後生可畏也!」章惇聞言捻須笑道。

章惇倒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在觀察,觀察李三堅此言到底是何意,觀察李三堅是否真的是在詢問此事,觀察李三堅是否是趙佶的耳目。。。

不過目前兩人已將一壇多酒下肚,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

「你可知我朝之危,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嗎?」章惇隨後看着李三堅說道。

李三堅點點頭,未置可否的說道:「在下洗耳恭聽。」

「我朝看似繁榮昌盛,但實則已是百弊叢生。」章惇隨後緩緩的說道:「此事還得從太祖朝說起。。。」

一個時辰之後

「官制、軍制、經事、政事等無不百弊叢生。」章惇接着說道:「帝不思進取,相臣將臣,文恬武嬉,文臣愛財,武臣自廢武功。長此以往,我大宋危矣。此時若無一名勵精圖治之君,革除百弊,我朝還有何前途可言?趙佶此人,沉迷於書畫、道家、女色之中,守成尚且難有作為,更何況進取?若北地強虜崛起,必將。。。哎!」

必將將大宋打個落花流水、滿地找牙,李三堅心中接話道。

章惇粗略的講完之後,李三堅心中除了震驚就是震驚了,同時還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北宋滅亡當然有其滅亡的原因,朝政當然是百弊叢生、混亂不堪,可李三堅萬沒料到居然到了如此程度,居然到了如此不可救藥的地步了?如此一來,李三堅除了隨波逐流,還能有何作為?

李三堅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那是天方夜譚,卻比登天還難。

他娘的,要不然真的告老還鄉,回瓊台做海鮮買賣去。。。李三堅此時心中又起了逃之夭夭的心思。

「難道真的是無可救藥了嗎?」李三堅隨後問道。

「除非蒼天開眼!」章惇答道。

蒼天?蒼天哪能那麼容易開眼啊?李三堅心中暗嘆,看來歷史大勢自己根本無法改變了,該來的仍是要來的,是無法避免的。

李三堅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之中儘管保護自己家人的安全。

可李三堅如何保護,卻根本沒有任何頭緒。

「怎麼?李狀元有何妙策,可解我大宋之危?」章惇見李三堅臉上陰晴不定的,於是問道。

「老相國說笑了,在下就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哪裏有經世安邦之能?」李三堅聞言苦笑道。

「李狀元的以海制陸之論,老夫至今都未明白其中的道理,李狀元想制何人,想制何地?」章惇隨後微笑着問道。

「嗯?老相公也看過在下的拙作?」李三堅聞言詫異的問道。

「老夫不但看過,就連先帝也看過,還經常提及此事呢。」章惇微笑道。

「先帝?」李三堅聞言搖頭道:「不過是小兒文章,嘩眾取寵而已,當不得真的,讓老相國見笑了。」

李三堅若想實現心中的戰略,非舉國之力不可,可趙佶允許嗎?朝中大臣允許嗎?天下人理解嗎?此也是千難萬難的。

「老夫以為不是如此吧?」章惇聞言說道。

李三堅搖頭沉默不語。

兩人自此再也沒有說話,喝了好半響的寡酒之後,章惇起身說道:「無論怎樣,老朽多謝李狀元專程前來相送了,不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老朽也該上路起行了。」

「在下恭送老相國,老相國一路多保重。」李三堅聞言起身施禮道。

李三堅隨後心中暗嘆了口氣,此一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了,還能否再見面了。

李三堅雖從前與章惇有些過節,甚至可以說是達到了切齒痛恨的地步,但此時不禁被此人的才識所折服。

不愧為兩次中進士之人,不愧獨相七年之久,在李三堅見到過的所有人之中,還從未見過如此腦袋清醒之人,將整個宋看得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但如此又能怎樣?還不是被趕出了朝廷?還不是如此凄涼的離開了東京開封府?

無論章惇獨相之時做了什麼,說他專橫跋扈的獨霸朝政也好,說他為相之時黨同伐異、打擊政敵、盡貶元祐黨人也好,但章惇畢竟是三朝元老了,畢竟為大宋嘔心瀝血了數十年之久,為相之時從不將官位私授,做官做得是兩袖清風,對此李三堅自問都做不到,可此時到了風燭殘年,卻又落到了如此這般下場?

凄凄慘慘戚戚,臨別之時,卻無幾人相送,情形是異常的凄涼。

此時的李三堅心中不禁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難道身為大宋臣子的最後結局都是如此嗎?

王安石如此,蘇軾、蘇轍如此,章惇又是如此,那麼自己今後結局也是如此嗎?

「主人,回去吧。」正當李三堅看着章惇孤獨離去,心緒萬千之時,山魁拉了拉李三堅的衣袖說道。

李三堅聞言點了點頭后說道:「走吧。」

李三堅隨後翻身上馬,與山魁、許彪揚鞭縱馬向著開封府城池疾馳而去。

決不能這樣,決不能如此的逆來順受,決不能被人如此的拿捏,皇帝不行,權臣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騎在馬上的李三堅此時心中暗暗下決心道。

此時已經走上了仕途,已經身為大宋臣子的李三堅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無論你是怎樣的輝煌,無論是青雲直上到了何種程度,無論你是何人,命運的最終裁決權是掌握在皇帝手中。

皇帝翻手是雲,覆手是雨,玩弄大臣於股掌之上,讓你變成什麼就是變成什麼。

皇帝可以拔擢你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轉眼間,就能將你打入地獄。

可李三堅明白了這件事情,又能怎樣?是與命運抗爭,還是隨波逐流?亦或是惟皇帝之命是從?從而迷失了本性。

這是件極難抉擇的事情!也是極為痛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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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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