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談
兩人前後進入正堂，黃三石不客氣的找位置落座，而小倩的確有些拘謹，從茫然的表情能夠看出她的心理。
這是蘇家迎接貴客之地，她一小小丫鬟，平日裏連在此伺候的資格都沒有，現如今卻能站在此處，甚至能坐下來，不免有些感慨......
剛剛沾著椅子，小倩「蹭」的站起。這種感覺着實讓她不適應。
黃三石看着她怪異的舉動問道：「怎麼了？」
小倩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沒事......」
這些話她哪好意思說出來呢，但沒見過世面也不是她的錯，一個被當做貨物隨意買賣的丫鬟，在何處能不露怯？
「坐吧，干站着算怎麼一回事。」黃三石見她渾身上下全是包裹，筆直的身子實在太過勞累，這才勸道......
小倩將攜帶的包裹輕輕放在地上，微笑道：「不打緊，站會兒也無妨......」
黃三石轉念一想，或許她是為了遵守蘇家的規矩吧，於是便開口：「你已經不是蘇家的丫鬟，若說得嚴謹一些，如今算得上蘇家客人，哪有客人不能坐着休息呢？蘇家的禮法對你早不適用了，快坐吧，蘇浪穹不會計較這麼多的。」
「唔......好。」奈何不住黃三石的邀請，再加上往日對此處的嚮往，如若堂堂正正出現在輝煌的正堂上，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她的追求自然不是被人伺候，而是身份的平等，無論何時，哪怕與主子們對話再親密，都改變不了她低人一等的事實，可她也想像常人一樣得到尊重，不過在這個年代，是一種奢望......
戰勝卑微的心理后，小倩還是坐在了昂貴的木椅上，但令她渾身不自在，就像鳩佔鵲巢的外來客，混入了一個本不屬於自己的圈子，似乎站在一旁伺候，這才是她應當做的事。
「來人！」黃三石等她徹底安下心后，向外呼喚一聲。
正堂門前一直備有下人，以此來招待突如其來的客人，聽到黃三石的聲音，立馬在外回應：「小的在......」
「兩杯濃茶，一碟點心，快快準備。」
「是。」
門外下人剛離開，便聽小倩問道：「總督大人你這是幹什麼，我......我不渴也不餓......」小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被伺候的感覺令她很不適應。
黃三石反問道：「忙活了一大早上，我想吃點喝點兒不成？」
「那一份便夠，我......我不需要。」小倩依舊嘴硬道。
黃三石淡淡笑道「見者有份，這是官場的規矩，既然你在，自然少不了你的。」身為官場的老油條子，他一開始就能猜到了小倩如此反常的原因，所以他想盡量克服她的自卑心理......
雖能聽出這是黃三石的胡攪蠻纏之語，但小倩也無法反駁，只能煎熬的等待，門外的輕微動靜都會令她十分不安，如同劊子手刀下的犯人，忐忑的迎接最終審判。
「這座城裏沒有你交好的人嗎？比如親人朋友之類......」
「沒有......」小倩心不在焉答道。
「一個沒有？」孤獨的人最可悲，黃三石竟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絲共鳴。
「蘇璟平小少爺......不過他被抓走了。」丫鬟誠實道。
黃三石一愣，接着像是發誓一般鄭重道：「我能救他回來。」
「我替蘇老爺謝過總督大人了......」
「你呢？不喜歡嗎？」
「喜或不喜又能如何？難不成我日後還能再回來蘇府照看小少爺不成？」小倩悲涼道。
「如果你想，便能......」黃三石真誠的望向小倩。
就在此刻，門外忽然傳來下人聲音：「茶水點心好了！」
「進來吧。」黃三石不咸不淡道。
吱鈕一聲，門被推開了，他躬著身子，每一步小心翼翼，生怕出現絲毫失誤而引得屋內客人不滿。
但就在他看到一個熟悉面孔的時候，突然驚訝的叫道：「小倩？！」
從他震驚的神情不難看出他對此事的不敢置信，這就好像在好兄弟的被窩裏看到了自己的媳婦，同樣讓他接受不來。
本就惴惴不安的小倩被他異樣的眼神看得更羞愧，渾身似乎爬滿了無數螞蟻，焦躁之餘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坐這兒幹什麼？正堂有客人不伺候也就不說了，竟然還一同坐着，這要讓老爺知道，非得好好責罰你一頓，蘇家禮法多嚴厲你不清楚？趕快起來！」
小倩下意識就要起身，可被黃三石狠狠一眼瞪得又重新坐下。
「把茶水點心放這兒趕緊滾出去，趁我沒生氣之前。」黃三石陰沉到極致的一番話在這位下人耳朵聽來無異於索命的閻王，他急忙致歉：「小的錯了，小的知錯，小的這就離開！」
下人雖然驚恐，但更多的是疑惑，直到匆匆逃離后仍想不通為何這位大人會突然發火，而且小倩為何會坐坦然坐在蘇府招待尊貴客人的正堂，並沒有遭到這位的大人驅趕......
不是他不明白，是世界變化快，誰都想不到蘇府的別院內隱藏着滔天秘密，昨夜發生了那樣一件荒唐卻又影響巨大的事。
堂內僅剩黃三石與小倩兩人，黃三石看小倩恍惚失神，便知道是因為方才的風波，他道：「下人太沒有眼力見，這要是換在黃家，早趕走不知多少次了......」
小倩苦澀笑道：「是我沒擺正自己的身份，麻雀飛上枝頭也當不得鳳凰，狐假虎威永遠是狐狸，哪又能成為真正的百獸之王？」
「你已不再是蘇家丫鬟。」黃三石再次重申道。
「又何異？是誰家的丫鬟不都一樣嗎？」
黃三石沉默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時是奴便一輩是奴，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談何容易，尤其是女子。
他並不想因為安慰對方而說出什麼身份的人都沒有差別的屁話，很明顯，這是謊言，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謊言......
「我現在不想這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只要能活下來就好，什麼尊嚴、名聲，在生存面前永遠都不值一提。」
屬於底層人民的感悟，但又不得不說，這對許多人適用。
「你聰明能幹，僅想要活下去，很容易。」
小倩笑了：「但願吧。」
「嘗嘗點心吧，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倒是挺對我胃口。」黃三石捏起一個小巧的糕點放入嘴中。
這些吃食小倩在別院的時候已經吃膩了，但黃三石盛情難卻，她仍是點點頭嘗了一個，不過每一口都令她噁心，就像重新拉扯到獨處別院的孤寂氛圍之中，令人絕望不已......
「有救少爺的法子了嗎？」
「我此次前來正是與蘇浪穹商議方法，相信不出多日，蘇璟平便能平安回府了。」
小倩孤零零的來，孤身走，唯一放不下的牽掛就是蘇璟平，與一塊石頭相處六七年都有感情，更不必說是蘇璟平這樣一個活潑可愛討人喜歡的孩子了。
形為主僕，實為姐弟，這是二人日常相處方式，所以小倩這三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再思念蘇璟平，雖然不乏其他緣由，但本身對他真摯的感情，也是存在的......
「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也不知少爺這三個月里受了多少苦楚，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更不必說被人綁架作為人質了，單是想想，就能感受到少爺的絕望。」小倩深深嘆了口氣，這三個月以來她也不好受，但仍不能感同身受，好歹自己還在蘇家，好歹吃喝上不會有任何限制，可他就不同了，十多歲的孩子，哪裏能忍受這個......
「找到璟平的時候，我頭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於你。」
「我身在何處尚未可知，總督大人說這些未免太早了些。」
「作為海津城漕運總督，找個人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別說在城裏了，就算城外我都有手段將你尋到。」黃三石一幅自信的樣子。
小倩對他這番話毫不懷疑，黃三石的實力就算沒有親自見識過，但在海津城生活這麼久，定然從人們的嘴裏聽過。
她認真思考道：「還是別了......」不留情面的拒絕了黃三石的熱情要求。
「為什麼？難不成你不想見到璟平？」
「自然不是！只是......只是不可能見到了，我不會再回蘇家，永遠不會。」昨夜的事歷歷在目，別說見到蘇浪穹，就是身處蘇府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只有逃離，逃得越來越遠，才不至於讓他夜夜被這個噩夢驚醒。
「那我便把璟平親自帶過去，這總不能浪費了我這一番好意吧。」黃三石雖是笑着，但表情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意味。
小倩愣住了，她盯着黃三石，她很想問問，為什麼黃三石要對她這樣，從出生到現在起，除了別有所求者，幾乎沒有人會對她無條件示好，可話到嘴邊，她又止住了。
就算有了答案又能如何，很多事已成定居，不論誰，都難以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