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兩個問題

「紅陽女請講！」

燕六早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能讓底下兄弟們有一頓飽飯吃就是他最大的心愿，至於冒險與否，那就不是他思考的問題了......

「海津城經過這段時間的發酵，早已成了一座人人自危的城池，而且許多家戶已然面臨沒有吃食的困境，所以......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必能一呼百應！」紅陽女所圖甚大，從她這番言語中能感受到她的炙熱與野心。

「要按照原因的計劃正常進行嗎？」燕六頗為激動，昨夜的結果雖然還可以接受，但歸根結底是一場敗仗，而且還犧牲了那麼多的弟兄，燕六很想為這幫弟兄們報仇。

不過卻見紅陽女搖搖頭：「若想一舉攻下海津，顯然是不可能的，本來按照原先的實力可以取得更大的成果，可經過昨夜一事，讓我們認清楚一件事，海津城的勢力不僅僅漕運與三衛兩方，而且還有錦衣衛和京城來的官兵，皆是一大阻礙，若想憑藉百姓的力量遠遠不足以撼動他們的統治。」

其實紅陽女還有一張底牌，但時機未到絕不能這時候用，否則只能是功虧一簣......

「那咱們的目的呢？」

「搶奪些糧食就夠了，馬上就要入冬了，冬天的日子可不好過，這些糧食這至少能夠讓咱們應付接下來這段時日......」紅陽女看得很是透徹。

「好！」

「明日一大早動手，不許有半點閃失，聽明白了嗎？」

「是！」

......

翌日，一大清早，不知是何身份的一群人集聚在城中唯有的兩間米鋪門口。

按理來說，米鋪門前排著長隊，門庭若市的那段時日已然過去，自從掛上「糧米已售罄」的牌子后，很長一段時日內無人問津，除了三三兩兩路過的行人外，幾乎可以稱作門可羅雀。

可今日卻一反常態，兩家糧店的門口都圍着不少人，觀其穿着，倒是尋常百姓，但卻是一個個生面孔，根本沒在海津城出現過幾次......

人的好奇心是無窮盡的，見眾人扎堆，很快便有城中百姓加入其中，聽着人群中一個個對朝廷、錦衣衛的謾罵聲，他們深有感觸，很快也跟着罵了起來。

不知罵了多久，百姓人群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聲音：「朝廷、吏治糜爛，當官的只知欺壓良民，搜刮民脂，卻不管我等草芥小民的死活，你們是指望有漕糧運來還是指望京師的官老爺會發善心，給你們發糧米？這樣的朝廷，連咱們的肚子都喂不飽，不反難道活活餓死么？」

話音剛落，立馬有幾道憤怒至極的聲音嘶吼道：「反了！反了！我倒要瞧瞧這米店裏真就沒有糧食了嘛？砸米店！砸衙門！最後殺了那個朝廷派來的姓鐘的狗官！」

恐懼，是人的能，生存，亦是人的能。

極度恐慌的人群里，幾道聲音大肆一煽動，海津城的百姓終於亂了。

「砸米店！砸衙門！殺狗官！」

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四起，很快局面便控制不住了......

......

「大人！大事不好了！」李旭神色慌張喘著粗氣由外走來，方才他正在抗爭第一線。

近來這些天，鍾逸特地要求關注城中百姓動向，李旭恪守命令，米鋪門前一有動靜，他便飛奔而去，見百姓圍聚一團本想驅趕散去，但未曾想到對方的勢力越來越大，李旭沒了法子，只能先向鍾逸稟報。

官衙內，鍾逸揉了揉發疼的眉心，長嘆一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李旭重重抱拳：「亂民足有三百餘人，他們先砸了米店，好在米店早就斷了糧，而掌柜夥計也不在店中，遂打砸一番離了去，接着又在城中四處民宅點了火，現在亂民們正朝漕運衙門衝來，大人請速作決斷！」

來是來了，但沒想到對方如同洪水猛獸般迅猛，鍾逸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

他素來心軟，清楚這幫百姓中有白蓮教中人，同樣也有真正被蠱惑的百姓，一旦拼殺，勢必最造成大規模無類別的傷亡。

但他們前一刻還是大寧的子民啊！

思來想去，鍾逸狠狠一咬牙，長身而起：「傳令，將半數錦衣校尉增派去漕運衙門，助黃總督迎敵，並配戴五十勁弩，膽敢靠前一步者，當場射殺！」

「是！」

「為首那幾個煽動鬧事的亂民你們都記下，一定要活擒他們，這些人必是白蓮教骨幹，我要活的！」

「是！」

「還有，傳十二團營所有官兵入城，接管海津防備，東南西北四道城門落閘上鎖，不準任何人進出，將團營官兵分為三分，三分之一趕赴碼頭，剩下三分之二看守三衛官兵，若碼頭民夫有異動，擊殺之！三衛官兵但有騷動，先恐嚇之，若遇反抗者，格殺勿論！」

鍾逸清楚三衛中隱藏的白蓮中人才是主導這場戰爭的關鍵，所以勢必要用重兵防衛，而且對待他們的態度不能與碼頭漕夫完全一致。

勸阻后殺之才是王道，若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只會造成更大規模的反抗。

「是！」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無數條性命在鍾逸唇齒字眼的跳動里已被決定了生死。

李旭殺氣騰騰領命而去，鍾逸負手站在前堂，定定注視蔚藍的天空，火紅太陽高高掛起，若非遇到這種事，今日定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不過他盯着太陽的光芒，紅得有些不成樣子，越看越像血......

身後彷彿從遙遠地方飄來的幽幽嘆息。

鍾逸沒有轉身，便知是暫住的林菀如。

「欽差大人這一系列鐵血命令，着實讓民女震撼又吃驚。」林菀如的語氣絕不是褒獎，但是否有貶低之意，就要看鐘逸的理解了。

「林姑娘何時回來的？昨夜似乎整夜未歸吧。」

「沒想到欽差大人對民女觀察的如此細緻，連徹夜沒回來都清楚。」

「就算是房東，也會擔心房客的安危嘛，再者說林姑娘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又被我的屬下親自請進來，自然不敢讓林姑娘出什麼事端。」

林菀如笑道：「昨日行醫結束時天色已不早，而且行醫之處離民女宅院很近，這便自作主張留了下來，沒有知會欽差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這有什麼罪可言，林姑娘言重了。」

「鍾欽差，民女有一問題，不知你能回答否？」

「林姑娘但問無妨，鍾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鍾欽差年少有為，這般年紀已貴為朝廷欽差，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日後定會成為大寧柱石，朝廷棟樑。所以民女要問的是......在大人心中，江山和百姓哪個更為重要。」林菀如盯着鍾逸清澈的雙眸。

鍾逸一聽這個，便知是對自己方才一系列血腥手段的不滿。

他笑着反問道:「林姑娘是海津人盡皆知的女神醫，這些年來經林姑娘之手救活的性命無數。不知林姑娘有沒有遇到這樣一個問題，若一名得了絕症的病人和一名能救活的病人站在林姑娘面前，林姑娘會先救誰呢？」

這次輪到林菀如失神了，她豈能不知鍾逸話中之意？

林菀如面色一正，並沒有正視這個問題:「其實江山與百姓在鍾欽差心中孰輕孰重的問題，民女方才已知道答案，不過......民女並不覺得鍾欽差做了一個正確的抉擇。」

鍾逸淡淡一笑：「拿起了棍棒兵器的百姓，已算不得百姓，而是亂民。林姑娘，你仍不知道我的答案，如今的一切，僅是你的臆想罷了。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然民重君輕也，江山亦是如此......」

林菀如眯著這雙好看的眼睛，她難以想像這番大氣凌然充滿正義與哲理的一番話竟出自一位朝廷鷹犬的口中。

這個場景總顯得的突兀且嘲諷。

她仍在思索鍾逸所說道理時，便聽鍾逸又道:「不過我問你的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一個絕症病人和一個能救活的病人同時在你面前，我如果是你，一定會選擇那個能救活的......」

林菀如使勁咬着下唇，薄薄的紅唇似乎被咬出了血。

「絕症的那個便該死么？」

鍾逸嘆道：「佛渡有緣人，林姑娘，絕症便是無緣，無緣何必徒勞？外面的百姓，只要他們沒拿棍棒兵器，他們就能活命，沒拿棍棒的人，也是有緣人。」

鍾逸不是佛，更不願做屠夫，這場騷亂里，他只希望有緣人越多越好。

但並不如他所願，百姓們前赴後繼，白蓮教的陣營陸續壯大，一直到此刻，已經成為鍾逸需要正視的勢力。

「鍾欽差，正如你口中所言，百姓拿起棍棒兵器便是亂民，那民女就算冒着砍頭的風險也要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難道是百姓自願想要拿起兵器的嗎？如果可能，他們會放着和諧安穩的生活不過嗎？如今成為亂民，也只是逼不得已罷了！」

林菀如直直望着鍾逸，並沒有因為這些話而產生絲毫退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