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反了
鍾逸思慮周全，事關重大，必須要走一遍正常的程序。不然就算眼下無人追究，等日後再拿此事做文章，鍾逸哭都沒地方哭去。
三衛的調度，別說小小的錦衣衛千戶，就是御派的欽差都做不了主，必須要有兵部的明文調令，這才能遣得動三衛上下......
朝堂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險，因為你不知道誰是你的朋友誰是你的敵人，只要留下把柄，就可能會被人利用，若以後鍾逸的仇人拿此事作威脅，鍾逸是從還是不從呢？彈劾於皇帝面前，皇帝罰還是不罰呢？
所以鍾逸走完正常流程雖是麻煩，但好在一勞永逸，日後再不必為此擔心......
話說回來，此刻海津衛指揮同知賀春仍在訓話。
海津城三衛處於一萬多人的廣闊校場，賀春的話自然不可能讓所有人聽到，他說得很慢，每句話的間歇停頓很久，各千戶自有打着小紅旗的傳令兵將賀春的每一句話傳到下面每一個軍士耳中。
但變動忽然發生了！
賀春話沒說完，人群中不知何處忽然發出一道大吼聲：「朝廷若命我等前往萍縣操練，何以調數萬大軍包圍我們，賀大人，朝廷究竟是何居心？」
賀春一楞，接着勃然大怒：「是誰在喧嘩？誰在亂我軍心？給我站出來！」
不由得他不動怒，開赴在即，若被妖言惑眾擾亂軍心，很有可能造成十分嚴峻的局面。
待場面徹底混亂起來，誰還把指揮同知當做上司呢？一旦如此，他的命與普通人無異，皆是隨意殺伐的草芥，正因為他清楚這些，他必須要保持場面的和平，以及自身職位的權威性！
賀春話音剛落，人群中的另一側又有聲音傳出：「軍中早有傳言，說海津三衛滲進了白蓮教，朝廷欽差欲將三衛盡數誅除，永絕朝廷後患，欽差以此向朝廷邀功，所以欽差數日前下令打亂三衛編製，派錦衣衛入各百戶監視我們，敢問賀大人，此言確否？」
這個問題更為直接，揭開了最後一層遮醜的面紗，將雙方矛盾徹底暴露於明面兒上。
賀春大怒，暴喝道：「各千戶嚴查！到底是誰亂我軍心，查出來梟首示眾！」
如此局面，不殺幾個人難以解決問題，不見點兒血根本不可能令三衛上下服從！
「年關將近，我等一去便是三個多月，連一頓團圓飯都和家人吃不上，而且誰知道咱們能不能活到回來的日子，或許去的路上就被圍剿了呢！」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要蠱惑普通兵士，不使些感情的路數，怕是很難成功。世間芸芸眾人，共同之處無外乎一個情字，而其中最為真摯寶貴的便是與家人的感情......
年關新舊交替時，阻撓眾人團聚，實乃不顧情分冷漠之舉，這番言論抓准了眾人心理，讓近乎萬人心中產生共鳴！
「朝廷、皇帝昏庸，大臣歹毒，視我等軍士性命為草芥，不惜以無辜者鮮血鋪墊前程，今日聚兵點將，分明是要將我們集結起來，送到外面數萬大軍的刀口下任人屠戮，袍澤弟兄們，這樣的朝廷，我們還有必要效忠它嗎？」
反叛的聲音一浪接着一浪，從淺到深，從小即大，很明顯，這些人必定服從一人或是一個組織的安排，只有經過精密的演練，才能做到如此默契的配合......
由最後一人口中傳出直白的大逆之言，點將台上眾官員面色不由大變，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中騷亂愈盛，各百戶千戶急了，拎着刀鞘衝進隊伍里，一陣左劈右拍，無奈亂象已現，再也無法彈壓......
人群喧嘩騷亂，越來越失控，當一名脾氣暴躁的百戶將領怒極拔刀，準備實行軍法處置作亂軍士時，卻被四面八方的軍士奪過他手裏的刀，反手一捅，百戶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慘叫，倒在血泊中。
謀殺長官，在往日來說這是掉腦袋的罪行，可在此刻，眾兵衛再不顧忌這些，臉上猙獰瘋狂的表情就好似入了魔一般。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入了魔道......
一名無辜的百姓死於往日情同手足的弟兄們手中，他死都不會想到，這條性命會結果於自己人之手。
不過從某個方面來講，殺他的人很難稱得上「自己人」這三個字。
在他臨死之前，發出了一聲慘痛的叫聲，而這聲慘叫，彷彿是諸多大人物等待已久的行動信號。
「左右都是一死，我們......反了！」由無數道聲音交織，共同發出一聲響徹雲霄豪言，從此刻起，原本一個衛所的官兵卻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
......
反了！
簡單兩個字，將海津三衛每個人的命運推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同聲附和者愈來愈多，聲音浪潮一陣高過一陣，校場上傳出一聲聲絕望的怒吼。
「左右都是一死，我們反了！」
百戶和總旗們嚇得臉色蒼白，抽刀便不要命似的往麾下隊伍里衝殺而去。
他們不得不選擇拚命......
由於大寧畸形的政策風向，令其權利機構也不得不與之適應，這樣一來，原本正常的官制也顯得怪異無比。
統治者對文人士大夫特別優待，朝堂上爭得死去活來，卻人人默然遵守着「君子政治」的傳統，朝堂爭鬥到最後，一方倒台了，下馬了，只要這位失敗者沒有犯下死罪，一般來說都是客客氣氣請他離開朝堂，甚至政敵還會在十里亭外備酒相送，一杯水酒飲盡，恩怨盡釋，如果失敗者被朝廷加恩復起，繼續再斗個昏天黑地便是。
但對軍隊就不一樣了，大寧高祖以武立國，深知軍隊的重要和可怕，建國起時制定的軍法便嚴苛得嚇人，除了世人皆知的「十三律五十四斬」外，更可怕的在於連坐，千戶下面的一個百戶反了，斬千戶，百戶下面的某個軍士反了，斬百戶。
校場上的軍士們剛吼出「反了」兩個字，百戶們便急了。麾下軍士做出選擇的同時，也把他們這些並無反意的將領推上了斷頭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