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一番道理

鍾逸的講述雖然波瀾不驚，但寧嘉賜仍能從隻言片語中感受到他的驚險處境。

幾次遇險，幾乎喪命。每次都差之分毫，鍾逸能活下去，是一個奇迹......

「鍾逸，被包圍的時候你害怕嗎？」寧嘉賜問了一個近乎於廢話的問題。

鍾逸很誠實的點了點頭：「怕，為什麼不怕？我也是人，也有家人，我若一死，一個家庭便毀了。說實話，當時雖十分坦然，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后怕的緊。」

身為大寧唯一的太子，整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之一，從小便被保護的密不透風，這樣的感覺，他可能永遠都不會體驗。

「難道白蓮教指揮的人真的是那個楊五嗎？」

寧嘉賜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鍾逸思索道：「微臣看來，白蓮教的行事手段發生過兩次很大的變化，從前後並不一致的風格看，並不像同一個人。不過白蓮教死的死跑得跑，就連楊五都因為內鬥死了，想要求證這個答案，怕是沒那麼容易......」

「為什麼海津城三衛會有人投奔白蓮教呢？」

「陞官無望，受人排擠，這都是原因，不過究其根本......是因為制度！」鍾逸不建議和寧嘉賜談論政治的話題。

「制度？」寧嘉賜又聽到一個新鮮的辭彙。

「是。」鍾逸想了想道：「大寧的衛所制度，始於建國之初，發展到現在，已經並不適用了。」

寧嘉賜疑惑道：「為什麼會不適用？」

「因為現階段國情不同。不可否認，衛所制度在大寧發展的某個階段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但現在，卻成了一種累贅。衛所官制，秉持着寓兵於農，守屯結合的理念。簡單來說，就是扛起鋤頭是農，拿起刀槍是兵，這樣一來，既能解決軍隊糧食供應的問題，也能極大限度保持軍隊實力。但缺點同樣也是明顯的，其一，是衛所軍隊實力不強，一個閑時務農，全年一半時間都在農田忙活，得不到正規訓練的軍隊，能有多大的本事呢？雖然比普通人強上那麼一些，但遇到驍勇善戰的外邦，只有抱頭鼠竄節節敗退的份兒。其二，便是世襲的弊端，千戶的兒子是千戶，百戶的兒子是百戶，底層軍士的孩子只能是普通軍士，要想跨越階級一飛衝天，這是基本不可能的事，這就導致一個現象，降低官兵的積極性，令能力出眾努力上進的官兵報國無門，再加上某些嫉賢妒能上司的排擠，讓他們的處境苦不堪然。一個國家的構成多種多樣，既有善於謀略的文官，同樣也有驍勇善戰的武官，但真正能令國家強盛、長治久安的是人才。一個國家若是沒有源源不斷人才的供給，只會日漸衰敗，哪怕曾經有多麼繁榮強盛。現存的衛所世襲官制，只能堵塞人才的流通渠道，所以它並不合理，甚至已成了腐朽的產物。要想改變這一切，必須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寧嘉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開口問道：「既然已經這樣，那為什麼不改變呢？」

鍾逸苦笑一聲：「談何容易，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衛所官制牽扯著多少人的利益，這是一塊甜美無比的蛋糕，原本你可以得到其中的五分之一，可現在有人要你只拿其中十分之一，甚至將這塊蛋糕全部搶走，你會同意嗎？」

寧嘉賜想了想：「若是我喜歡的口味，自然不會同意！」

「這就對了，這塊蛋糕不僅僅是他們喜愛的味道，更近乎性命般重要，已成了他們的禁臠！」

「但錯了呀，難道錯了不應該改嗎？」一個孩子的觀點，非黑即白，非錯即對，不過這個世界，是一道精緻的灰......

鍾逸點點頭，堅定道：「是要改革，不過時機不對，而且要用更為柔和的手段！」

「父皇對這些知曉嗎？」寧嘉賜牽扯了一個大人物。

鍾逸再次點頭：「陛下應當是明白的，不過正如我方才所說，有很多事，不是不做，而是無能為力......」

「父皇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難道還有他辦不到的事嗎？」

「若殿下犯了律法上的罪行，陛下會因此而懲罰殿下嗎？」

「這......」寧嘉賜猶豫了，思索道：「父皇對我最為疼愛，應當是不會的。」

「正是這個道理，有些事不是陛下不做，而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令陛下不能做！」

「我似乎懂了......」

「等殿下再長大一些，會明白的。」鍾逸對此十分肯定。

「鍾逸，我還有一個問題。」

「殿下請講。」

「白蓮教裏面到底是怎樣一群人呢？」

鍾逸思索片刻道:「極少數的聰明人，剩下全是可憐人。」

寧嘉賜眼前一亮:「這話什麼意思？」

「白蓮教教義是天下大同，給天下寒士一個家。但事實並非如此，其中的首腦想要的僅僅是這座江山，剩下的窮苦百姓不過被謊言矇騙的可憐人罷了。他們為了一句有飯吃有衣穿，便義無反顧走上了這條反抗的道路，但到頭來迎接他們的不過是一把無情的大刀，一條不歸的黃泉路。」

「所以......他們也不全都是壞人，對吧？」

「人的好壞，無法憑一事而定。假如一位兒子的父親無惡不作，把天底下的人都得罪光了，但偏偏對他無比疼愛，可以為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那你覺得這位父親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這......」寧嘉賜難以決斷。

鍾逸笑了笑:「殿下，你只需要知道，為這個國家儘力的人，哪怕他的手段有些見不得光，他也是忠臣。」

這個國家日後定是寧嘉賜的，鍾逸想提前給他灌輸一些思想。

寧嘉賜也笑了:「鍾逸，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太早了，有父皇在，父皇自然可以明辨忠奸，本殿下嘛，好好遊戲人間便夠了。」

鍾逸對這個厚顏無恥的念頭無法反駁，畢竟在這個年代，有一個好爹，確實比什麼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