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別頭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別頭試

桂州官舍依山傍水而建,修得並不顯得奢華,但極為雅緻。

桂州節度判官黃渙小屋也是如此,小屋前,種著一些竹子和花草,竹子中間有一條小小的鵝卵石道,經過一張竹桌,即可進入清涼的屋內。

屋內佈置極為簡潔,簡潔中不乏大方,屋體都由竹子搭成,一進去就呼吸到竹子的香氣,牆上還掛着帶有露珠的蓑衣和戴笠。

天色已至黃昏,透過小屋的窗戶可以看見朦朧的遠山,遠山籠罩着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就像是幾筆淡墨,抹在藍色的天邊。

「四娘,再沽二斤酒來。」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可黃渙與李三堅等人談性正濃,於是黃渙吩咐渾家道。

黃渙的渾家應了一聲就去準備了。

「翰韌,我來問你,何為君?何為臣?」黃渙隨後問向李三堅道。

「君者,生物之主,興益之宗;臣者,人臣也,是為人君之下、君之佐輔。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上下相維。」李三堅愣了片刻后答道。

李三堅來到這個世上已經快七年了,書也讀的不少了,如何不知道何為君、何為臣?李三堅不明白的是黃渙為何問起這個?這個與自己目前的處境又有什麼關係?要知道到目前為止,李三堅仍是白丁一個,臣民臣民,李三堅最多只能算是民,而不是臣。

「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黃渙點頭道:「為君者總是要考慮江山社稷的,總是要考慮江山永固的,翰韌,你可明白?」

李三堅聞言搖了搖頭,黃渙說話只說了一半,李三堅哪裏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為君者總是忌諱權臣專權的。」黃渙嘆了口氣道,揮手對李三堅說道:「你過來。」

李三堅聞言疑惑的走到黃渙面前。

黃渙隨後用手指蘸了一些酒水,在面前木桌之上寫下來「分而治之」四個字。

「現在你明白了嗎?」黃渙問完之後,就用衣袖將桌上的字抹去了。

分而治之?李三堅此時終於大概明白黃渙的意思了。

做為皇帝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帝位,關心自己道帝位是否穩固,與之相比,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皇帝可以允許底下大臣之間相互爭鬥,互相攻訐,甚至拼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都不會在意的,一些皇帝甚至還慫恿、縱容這種行為。大臣之間相互爭鬥,如此方能倚重皇帝,如此皇帝才能居中調停,穩坐釣魚台,居於不敗之地,家國天下才能穩如泰山。

若底下的大臣精誠團結,如一塊鐵板般的,如此皇帝反倒是會感到恐懼,並拚命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

這也就是歷朝歷代,黨爭不斷的根本原因,因為背後有皇帝的支持。

經黃渙提醒后,李三堅大概理解了這個道理,於是李三堅點頭道:「教授之言,如醍醐灌頂,學生大概明白了,只是。。。只是此事又與學生有何關係?」

李三堅在開封府呆了三年,經過了三個寒冷的冬季,腦殼似乎被凍住了,一時半會未轉過彎來。。。

「呵呵」黃渙聞言笑道:「你此次下第,無非就是因為當朝宰執的緣故,朝堂之上風雲莫測,誰又敢能保證其相位永固?」

「教授之言,字字如金,學生受教。」李三堅聞言大喜,連忙起身重重的施了一禮道。

黃渙所言簡直太對了,李三堅心中暗道,黃渙雖遠在嶺南荒僻之地,卻如同長得一雙千里眼般的,將朝堂政局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章惇居相位已久,雖然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皇帝怎麼可能放心讓他長期執政?

神宗皇帝趙頊是如此的敬重、依仗王安石,可仍是將王安石弄了個三上三下、潮起潮落的,時不時的都要提醒下王安石,讓王安石明白誰才是宋真正的執政者,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若章惇去位,甚至元豐黨人失去了聖寵,換做元祐黨人上台,那麼李三堅的事情就不是個事兒了,李三堅的「柳暗花明」也許就在眼前。

李三堅的文章之中多少受到了蘇軾的影響,有些同情元祐之人。

可章惇何時去位,李三堅何時能夠「柳暗花明」?這些都是未知之數,李三堅想到此處,心情又變得苦惱不已。

「黃教授,學生數年以來一直想着一件事,一直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此事與教授有關,今日學生回到桂州,請教授答應學生此事。」

「何事?翰韌請說便是。」黃渙點點頭道。

「學生數年前頑劣不堪,不過是個初登學堂的小子而已,其後來到欽州靈山縣,求學於縣學,受教於黃公,黃公對學生栽培之恩永生難忘,今日學生欲拜黃公為師,不如黃公意下如何?」李三堅頓了一頓后緩緩的說道。

蘇軾曾經是李三堅的師父,可蘇軾早已將李三堅逐出師門,若不是如此,李三堅此時也不敢提出拜黃渙為師的要求。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個人一生之中是可以拜許多人為師,但其後的師父是無法與第一位授業恩師相比的,其後的師父只能是以師事之。

若蘇軾不將李三堅開革,那麼無論李三堅走到哪裏,無論到任何時候都是出自蘇軾門下的,自我介紹之時也必須這樣說的。

可如今李三堅已被蘇軾逐出師門,李三堅實際上已經處於無門無師的狀態,而黃渙雖曾經是李三堅在縣學之中的教授,兩人之間的關係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但畢竟李三堅未行正式的拜師之禮,就不能說是出自黃渙門下。

黃渙學識淵博,才識並不在蘇軾之下,最關鍵的是黃渙長久以來,對李三堅是異常關心眷顧的,關心李三堅的一舉一動,對此李三堅豈能不明白?李三堅感動之餘,就真心實意的提出想拜黃渙為師,繼續聆聽黃渙的教誨。

「住口!」黃渙聞言頓時大怒,指了指李三堅喝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難道你忘了嗎?你已拜東坡先生為師,此時豈能再行拜師之舉?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就算東坡先生將你逐出師門,你也不能行此悖駁之舉?」

李三堅的情況,黃渙也是了解的,對此黃渙也感到有些惋惜,可蘇軾畢竟是李三堅的第一位授業恩師,因而無論怎樣,李三堅也不可貿然行拜他人為師之舉,此為這個世間最基本的禮法。

李三堅聞言愕然,明明是蘇軾不要自己了,自己再另投他處,怎麼就成為了悖駁之舉?李三堅見狀無法理解。

這個世上的禮法李三堅仍是有些琢磨不透。

李三堅站在原地,進退兩難,尷尬不已。

半響之後,黃渙有些於心不忍,溫言對李三堅說道:「你先回去吧,五日後就將引試,回去準備準備吧。」

。。。。。。。。

「翰韌兄啊,你不必太在意了,弟估摸著黃教授也是為了你好,為你着想。」曾公明與李三堅並肩立刻了黃渙的住處,見李三堅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於是勸道。

「嗯?東林此話怎講?」李三堅聞言詫異的問道。

自己熱臉一下子貼在了冷屁股之時,使得李三堅尷尬不已,同時心中對黃渙有了一絲怨懟,李三堅有些後悔,後悔貿然開口欲拜在黃渙門下,若此事傳出去也是件極為丟臉之事。

「哎,你回到桂州想幹什麼?」曾公明嘆道。

「應舉啊,還能幹什麼?」李三堅又問道。

「對啊,就是應舉,可你知道黃教授目前是何官職嗎?」曾公明聞言反問道。

「教授他不是任桂州節度判官嗎?此事我已經知道了,怎麼了?此事與教授他所任官職又有何關係?」李三堅停下腳步,轉頭看着曾公明問道。

「廣南西路的發解試在桂州舉行,由桂州官府主持此事,考官均由桂州官府選任,黃教授身為桂州節度判官,有很大可能性為此次發解試的考官,翰韌兄,現在你明白了嗎?」曾公明微微一笑道。

李三堅聞言頓時就愣住了,呆在原地半響做聲不得。

曾公明都這樣說了,李三堅如何還不明白?

宋貢舉有「別頭試」之制,所謂「別頭試」,即為迴避之制,就是為了限制官僚子弟和士族子弟應試的特權,為了彰顯貢舉的公平、公正,宋代規定食祿之家的子弟參加科舉考試時必須加試複試,主考官的子侄、親戚、門生弟子參加考試應該另立考場,別派考官,即「別頭試」。

也就是說若李三堅拜黃渙為師,那麼不但是李三堅無法在桂州繼續應試,就連黃渙也無法作為本次發解試的考官了。

李三堅錯解了黃渙的一片維護之心,使得李三堅羞愧欲死。。。

「翰韌兄,發什麼呆啊?走走走,隨我飲酒去。」曾公明見李三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頓時感到好笑不已,於是拉了拉李三堅的衣袖說道。

又喝酒?李三堅暗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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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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