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剋扣
鍾逸很難想像這裏的茶客到底是如何能在這裏談笑風生，順帶還品嘗著與茶樓惡臭如出一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茶水。可轉念一想，鍾逸也就明白過來，這哪裏是什麼茶樓的氣味，茶樓本無味，分明是他們自身的氣息將茶樓感染成今日這個樣子，人有三六九等，自然也分三六九等的味道，長期的體力勞動者無論清洗有多乾淨，身上的汗臭味是無法遮蓋住的，而漕夫更是如此，海腥味、咸鹽味，哪怕身上所穿衣物換過多少件，都會殘留於身。人嘛，哪會厭惡自己的氣味呢？能夠與這間茶樓融洽的相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東西兩市領取糧米的地方這兩日內你去過嗎？」漕夫問道對面衣衫襤褸像是乞丐一般的人。
「當然，若是不親身前往，我哪能看透這幫官員的醜陋面孔。哼！原本我還以為海津城終於來了位體貼百姓的好官，可僅僅過了兩日，便露出了他的真實嘴臉，果不其然，如今朝廷哪有一位好官呢！」乞丐義憤填膺道。
漕夫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行了，這種事大家心裏明白就好了，哪能真去計較呢，若要前往討個說法，不打你幾十大板是不可能善了的。」
乞丐苦澀道：「我哪能不知這個道理呢，所以只是跟你發發牢騷罷了。」
鍾逸聽得一頭霧水，二人口中這件事似乎與東西市有關，也與自己這位欽差有莫大關係，可東西二市每日分明仍在按時按量的發散糧米，難道是因為搶的人太多了，因此導致一些人的不滿？不過這哪能怪到自己頭上呢，他這個當欽差的可無辜的很......
「那你如今以什麼謀生？依舊是乞討？」
「不然呢？」
看來鍾逸沒有猜錯，此人還真是乞丐！
只見乞丐無奈卻有痛苦的拍著自己右腿道：「我已經是個廢人了，我這個瘸子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有人願意用我當差。」
「可是......這也並非你的錯，哎......」漕夫看樣子清楚什麼，他哀嘆一聲，表達自己的同情與惋惜。
「我明白，若不是衙門抓錯了人打折我一條腿，我現在也還是個全乎人，可事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再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呢？難不成讓他們賠我一條腿？」乞丐自嘲笑道：「別傻了，你要真這麼做，說不定另外一條腿也給你卸了，這種世道，你沒錢沒勢活着還不如一條狗呢，狗仗人勢，富貴人家的狗比你可要舒服多了......」
另一位沉默著喝了一杯木桌上放置許久早已涼透的茶水，對於如今的現狀，他再清楚不過了，也正是因此，他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安慰或者反駁這位可憐的朋友。
「當初官府僅僅補你幾個銅板？」
「十個。」乞丐慘淡一笑：「十個銅板便買了我一條腿。」
「日後的生活......你想好了嗎？」漕夫問道。
「我只想活下去。」乞丐一雙暗淡的眸子裏忽然閃出一抹無法言喻的光芒。
「難道說？！」漕夫面色一震，不可思議的望着對面的乞丐。
從對方的反應中，乞丐已知漕夫清楚自己的想法，對於人世間為數不多把他當作人對待的朋友他沒必要隱藏，大方道：「是，不錯，我準備再加入......」
最後幾個字鍾逸聽不真切，他偷偷一瞥，原來是那位乞丐正在漕夫耳邊耳語，聽不到不代表鍾逸不明白，如今海津城想要吃頓飽飯還有另外的法子嗎？除了白蓮教外，鍾逸想不到任何方法。他心中氣憤、失落與疑惑夾雜，明明朝廷已經有施粥布糧的善棚了，為何還有人會鋌而走險進入白蓮教呢？是因為每日領糧的人太多而導致有一些人取不上嗎？可鍾逸分明又下命令增派每日的糧草供應，依海津城百姓的數目，分明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啊！
忽然，鍾逸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糧米出事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正坐在乞丐對面的漕夫情緒逐漸激動起來：「你瘋了吧？這可是掉腦袋的買賣，這兩日城內查的有多嚴厲你不是不清楚吧？一旦被錦衣衛抓住，只有死路一條！殺雞儆猴你知道什麼意思嗎？你現在就是只雞，只有殺了你，才會讓猴子產生畏懼，從而削弱教派力量，你聽我的，這教......入不得！」
乞丐一幅平靜的模樣，這些後果他早就想清楚了，他只問了一句：「不入教，我吃什麼，喝什麼？」
漕夫頓時啞口無言，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吃我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誰知乞丐突然笑了出聲：「得了吧，你這個營生能掙多好銀兩，養家餬口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還有殘餘的呢，若是多加我一口飯，勢必你的妻女會少一口，我明白你的好意，但做什麼事不能只憑意氣，你要先考量自己的能力。」
漕夫握緊雙拳，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可他也知曉乞丐所說是事情，不過還是勸道:「你定要再三思考後行動啊，那裏絕對不是個好去處！」
乞丐爽朗笑道：「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當今官員沒有一個有良心的，一開始就定好的糧草竟然能縮減這麼多，本該全部窮苦人都能顧及得到，可現在有一半多就沒有飯吃，既然朝廷不任仁，就別怪我不義，我只想活着，哪怕像只螞蟻、像條四處惹人厭的老狗，我又有什麼錯！」
經乞丐一言，鍾逸瞬間明白過來，他恨的牙根痒痒，海津城的官員真是好手段啊，連他這個欽差的命令都敢違背，這救命的糧草都敢貪污，真是一個個膽大如虎！
由每日五百石糧草增加到八百石，不知現在被層層官員剝削到了多少，令窮苦百姓不得不鋌而走險進入白蓮教，這些還海津城的官員腦袋裏裝的都是屎嗎？與白蓮教的戰爭早已打響，頭一戰便是爭奪民心，本來鍾逸已將朝廷的百姓收攏不少，可經過這件事，又把他們推向了白蓮教身邊，鍾逸真想不明白他們是真傻還是白蓮教派入朝廷中的姦細！
鍾逸雙目通紅，拿起杯子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可這次卻沒有像一開始那麼難以下咽，或者說鍾逸已無暇顧及茶水的味道，他現在立馬要做的便是清肅海津城的官場，有他們這些人在，遲早要把大好局面葬送掉，並將海津城拱手讓給白蓮教。雖然他們早已在海津城內根深蒂固、關係錯綜複雜，不過鍾逸仍會冒天下大不違而為之，只有把自身打理乾淨，才有與外敵抗爭的能力，否則後院起火，不戰自敗！
鍾逸本想再從二人嘴中聽到一些平日裏身居高堂而難以傳到他耳中的真實消息，不過心底的怒氣愈來愈深，整個人已無法正常思考，呆了片刻后，鍾逸決定起身出發，他要立馬返回指揮使衙門解決此事！
「起身吧。」鍾逸對背後的李旭道。
「公子不再聽一會嗎？這樣的機會可難得啊，日後為了公子的安全，決不允許這麼草率了。」李旭雖是下屬，不過也有一顆忠肝義膽的心，哪怕他違背鍾逸的命令，可只要是為鍾逸好，他也去做，哪怕以後要接受懲罰。
「不了，我已聽到想要的東西，此事我要馬上處理！一刻都不能耽擱！」
「是！」從鍾逸的口氣中，李旭聽出了事情的嚴峻，他也不再與鍾逸嬉皮笑臉，整個人嚴肅正經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