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大理寺寺丞謝匡把下人早早打發下去,獨自在書房裏踱了兩圈坐下來,靜聽着遠處更鼓悠悠的傳來。

想必石階被雨霧打濕,一行腳步踏在上頭,低沉得若有若無。小廝來在門外,敲了敲門,悄悄的叫一聲:「大人。」

謝匡忙道:「快請。」

門一開,一股寒氣就侵了進來。藉著房內一盞蠟台,依稀可見黑夜裏如絲紛飛的雨霧。來的只是獨自一人,裹在一襲石青色的刻絲貂領披風內,並不作聲。在門外沉靜的站了片刻,這才提着袍角緩緩跨進門來。小廝在身後低眉順眼的將門關上,悄悄的退下去。

謝匡看清來人,卻微微有些吃驚,仍不敢怠慢,把人迎到座上。親自去一旁紅泥火泥上取水沏茶。

「大人不必客氣。」來人把風帽拉下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一邊淡淡的說。

「是。」謝匡答道,倒了兩杯茶。沉默了一陣,這才慢慢又說:「下官記得,下官今日邀請的,並不是九王爺您。」

「六哥今日插不出身來。何況有些話,大人直接問我大約更方便些。」容瑄微微頷首,垂下眼去注目手中的杯子。

謝匡還是先帝時任命的大理寺丞,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十餘載。為人冷靜靈敏不偏不依,看人的眼光凌厲老道。是以他壓着平章殿宮人一事,不容外人插手,濮王爺一時竟也奈何他不得。

此時聽容瑄這麼一說,抬眼略略掃了一眼。平平道:「是。」然而來的人是他,有些話說起來並非方便,而實在是不便。然而看九王爺似乎執意上門過問此事,一時沉吟不決。

容瑄怕冷似的捧著杯子,卻又不說話了。

「下官身任大理寺丞,身份駁正之責,有些事就容不得私情,也顧不得情面。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體諒。」謝匡朝容瑄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話間卻毫不拖泥帶水。「請問王爺可認識太章殿灑掃太監福清?有無私怨?」謝匡看着對面那人神色慢慢僵硬,卻沒有多少表情。半晌才道:「從未見過,也沒有私怨。」

「福清在宮中不聚賭,不好財。向來默默無聞,行事從不張揚。同殿的內監都沒有幾個同他相熟的。想必王爺也是不認識。這人無父無母,再無親戚可查訪。他的衣物用品中也非搜出銀兩錢物。說這人一時動了貪念,委實不通。且此人貌似不堪,然而言詞間條理清楚。一番刑訊下來,竟從未有過胡亂改口之詞。如此之人,明知那玉是皇上身上之物……」謝匡但稍一想,還是忍住口。將一應案宗及忤作檢屍的結果放到桌上。只道「怎麼輕易做出這樣引火上身的事。若同王爺並無私怨,委實耐人尋味得很。」

宮中之人,明哲保身的道理皆有不懂,若真是撞破如此內情,只有恨爹媽多生了眼睛耳朵,那裏還敢打這玉的主意,何況此人從未有受財一說,又沒有什麼急等要用錢的地方。這意思,他不說,容瑄自然也領會得。然而此事提及,卻委實難堪。

更住深里說,這人若是有人佈下的眼線棋子,當真可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覺。但這般用法,卻似乎急迫了些。

容瑄嗯了一聲,略略翻了一翻,坐在那裏就微微有些出神。

「王爺。」謝匡咳了一聲。「去年五月初六,皇上大婚當日,王爺可曾宿在宮中?」

容瑄抬起頭來,見大理寺丞向來沉靜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憐憫的意思。正默默的看着他。見他神色漠漠,彷彿聽若未聞。輕聲道:「福清自然是污隱王爺。但那日的時辰,宮中往來的人物,就連侍衛間如何換防,平章殿所有人手何時調開,都能說得分毫不差。就算他沒有親見,總也得有人教唆着他。」

容瑄茫然看着他,似是不能明白他所聽到的。只是想,有人看到么,那夜的事,真的有人看到么?這麼一想,半個身子幾乎都冷了。

「恕下官無理。但下官職責所在,有些話不得不問。」耳邊聽得謝匡的聲音還在說。「皇上……」

「放肆。這同皇上有什麼關係?」容瑄猛然醒了,斷然喝止。「大人好大的膽子,也要學那些亂臣賊子,詆毀皇止清譽么?」

「下官不敢。臣負大理寺卿職責,事有冤枉者,推情詳明,務必刑歸有罪,不陷無辜。這是王爺私事,然而事關重大,就算臣今日不問,日後總有人背後猜測。平空多生事端。」謝匡見他動怒,一起身就在他面前地上跪了,卻仍看着他。「花紅一事,並非平地生風。」

「那也是我的事,同皇上沒有分毫關係。大人起來。」容瑄看着他,神色反而冷淡平靜起來,伸手來扶,「謝大人也是為官多年,大人的行事為人自然清正,做事但求水落石出。但這等有損聖上英德的話,日後再不要提。」

「王爺今日就不該來,別的事還是改日再談的好。」謝匡看他形容蕭索倦怠,顯然無意多言,意思卻果決,無端生出分涼意。微微嘆口氣,果真起身不提此事。

「總得親自來看看。」容瑄靜了一會,方才低聲道。「這些卷宗,我就代謝大人回稟。」

謝匡應是,料想這些卷宗,卻必然是到不了天子手中,不由得皺起眉來。默默看他收拾起桌上案宗,手指卻微微有些發顫。過去幫他收拾,被容瑄一手壓住,低聲道:「我自己來。」慢慢的將厚厚一送紙張放進懷裏。

謝匡舉著燈親自送他出門去。

那小廝在遠遠檐下避雨。聽見門響動。打了一個油紙的燈籠,連忙舉傘迎了過來。

謝匡沿着長廊一直送至前院。見周圍黑沉沉一片,幾隻燈籠不知何時熄了。舉著燈照了照。那雨不知不覺竟下得有些大,燈光中隱約照見一線閃電,從檐下飛避而出。明晃晃的就在眼前。

他還未及明白,容瑄一聲斷喝:「什麼人在那兒?」

聽得小廝厲尖叫起來。身子被人拉退半步,一道金鐵交加的聲音郝然就擦着他的脖頸交鳴。

刺客身形靈活。一擊不就,於是毫不戀戰。折身躍上院牆,站在牆頭似乎還回過頭來張望一眼,撲入雨幕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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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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