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5 一路走

1135 一路走

馮向南下了樓,不斷地朝後面張望,走到文化系統宿舍的院子門口,確認後面,不管是譚淑珍還是她的外公外婆,都沒有跟着下來,馮向南馬上跑了起來。

背着的那個小包,啪啪地拍打着她的屁股。

他們下午就要回杭城了,這是馮向南最後的機會,要是今天見不到,她這一年就都見不到爸爸了,而最關鍵的是,馮向南知道,爸爸一定在等着她,每天都在等,他會從年初二,一直等到現在。

因為以前青蛙大伯伯帶她去見爸爸,都是沒有日子的,最早是初二就去了,最晚,好像是初六初七也去過,反正是只要青蛙大伯伯送他們回永城,哪天有空,他哪天就會帶着她去見爸爸。

從這裏到婺劇團,馮向南知道怎麼走,其實也就二十幾分鐘的路,但在小孩子看來,這距離就拉長了,覺得很遠,她要不時地跑着才能到,不然時間就太久,媽媽他們,會下來找她的。

永城也沒有公交車和計程車,只有那種人拉的黃包車,馮向南不敢坐,她總覺得自己坐上去,會被拉到不知道的什麼地方去,她身上還帶着錢呢,馮向南決定就這樣走着去,不行的話,就問問別人好了,永城這麼小的地方,有誰會不知道婺劇團?

馮向南對婺劇團的那個高磡,印象很深刻,雖然童年的記憶,大部分已經模糊,但有一些,她還是記得很清楚,她記得不僅爸爸是在劇團,以前媽媽也是劇團的演員,小武叔叔也是在劇團里。

據說,張晨叔叔和杆子叔叔,以前也是劇團的,但這只是聽說,她沒有在劇團見過他們,但她見過小武叔叔。

從那個高磡進去,就是一個山坳,這個山坳走到底,就是他們以前的家,現在爸爸還住在那裏,向南不清楚爸爸和媽媽為什麼會分開,反正他們就是不在一起了。

從向南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媽媽一直看不起爸爸,不願意理爸爸,其實爸爸還是很喜歡媽媽的,有那麼多的晚上,媽媽去文化館演出了,沒有回家,爸爸會抱着她,一直站在窗戶前,看着從下面進來的那一條路,看着從遠而近的那三盞路燈。

沒錯,向南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條路上就是只有三盞路燈,三盞路燈的中間就是黑暗。

最遠的一盞已經快到外面路口,到婺劇團的高磡那裏了,中間還有一盞,最近的一盞,是在上越劇團的那個路口,這一條漫長的長坡到了下面,快到越劇團的時候,坡道又突然陡了很多。

白天的時候,爸爸抱着她在窗口看,她看到很多的人,埋着頭,用力地踩着腳蹬,從外面很吃力地哼哧哼哧騎進來,騎到這裏,還是只能下了車,推著自行車上來,每一個上來的人都氣喘吁吁的,樣子很狼狽,向南看着他們,差一點就笑起來。

向南記得,所有人里,只有一個人可以騎着自行車從外面一直騎進來,到了這個陡坡也不下車,用力蹬,雖然有些吃力,但最後總是能騎上來。

那就是小武叔叔。

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抱着她,站在窗前,只要看到是小武叔叔從外面進來,就會站在窗前不走了,一直看着,等到小武叔叔上那個陡坡時,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都會叫,小武加油!

小武叔叔這時候總是會抬起頭,朝上面看看,笑一下,猛蹬幾腳,就上了坡。

再過一會,門外的走廊里,就會響起小武叔叔的聲音,不是叫老貴叔,就是叫淑珍姐,小武到這個山坳裏面來,肯定是到他們家,不會去別的人家。

讓向南到今天也想不明白的是,這小武叔叔,為什麼要叫她爸爸叔,叫她媽媽姐,劇團里好多人好像都是這麼叫的,連那些年紀比爸爸大的人,也叫爸爸老貴叔。

向南記得晚上的時候,爸爸就會這樣抱着她,站在窗口等媽媽,但沒有一次會等到,媽媽每天回來的時候,向南都已經睡著了,只是迷迷糊糊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能感覺到媽媽在親她,痒痒的,她知道媽媽回來了,閉着眼睛就會笑。

爸爸和媽媽,從來沒有像張晨叔叔和小昭阿姨那麼好過,為什麼,向南不知道,她就知道,媽媽一直都看不起爸爸,在家裏從來都是,只要媽媽講爸爸什麼的時候,沒有爸爸講媽媽什麼的時候。

媽媽和爸爸,好像也不會吵架,媽媽講爸爸,也不會講很多,就那麼一句兩句,還有那樣的拿眼睛白了爸爸一下,爸爸就不響了,或者就從家裏離開,走出去。

但爸爸每次走出去,向南知道,他其實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不過就是走到高磡上,走到他自己的辦公室里坐下來,好像辦公室才是他的家。

向南每次和青蛙大伯伯來的時候也一樣,不管是上午還是下午,只要走到那個辦公室,總是能看到,爸爸就坐在辦公室里,去年這樣,今年也這樣,隔了一年,就好像隔了一天一樣,爸爸好像每年,連穿的衣服都是一樣的。

向南一個人,沿着新安大道走,她很有把握,爸爸現在這個時候,肯定還是會在辦公室里,沒有一次會不在。

她想到爸爸在等她,想到媽媽和外公外婆會找她的時候,向南忍不住就會跑起來,跑累了,就繼續走。

向南跑跑停停,她跑起來的時候,背着的那個小包,就啪啪地打着她的屁股,她不跑的時候,它也就不響了。

走到了那個三岔路口,向南鬆了口氣,她站着看了一下,沒錯了,就是這裏,對面是浙西電力學校的大門,向右轉進去的這個路口,左邊是永城電力局,右邊是森工站。

向南向右轉了進去,這一條路,整條路都被法國梧桐遮蔽了,只是這時,樹上面的樹葉,還不如落在地面的多,落在地面的樹葉,蜷曲著,就像一個個小拳頭,有風的時候,它們就沿着地面滾。

向南最喜歡追着它們,一個個地踩它們,踩下去,那一個拳頭就碎了,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嚓」的聲音。

這一條路進去,左轉,再右轉,就看到了后馬路,站在後面路的這邊,就可以看到對面的高磡,看到高磡上的那兩棵樹,一棵是樟樹,向南認識,不管是「錦繡家園」還是桃花源,還是他們學校,都有這樣又高又大的樟樹。

還有一棵樹,向南不認識,除了在這裏,它們還長滿了320國道永城路段的路兩邊,但出了永城,就見不到它們了,向南在杭城都沒有見過他們。

這棵樹長得有點奇怪,光禿禿的,沒有樹葉,它的每一根枝杈,都是彎彎曲曲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向南站在路口看看,她看到后馬路的這邊,有一間木頭搭起來的房子,是個小店,小店還開着門。

向南走了過去,她看到小店的玻璃櫃枱里,放着很多的香煙,向南不知道,就問看店的那個叔叔,她說:

「叔叔,你這裏的香煙,哪個最高級?」

叔叔指了指櫃枱里一包紅色的香煙,和她說這個,向南看到,這香煙下面是一個金色的天安門,上面是兩個白色的字,前面的一個是「中」,後面一個,像畢業的「畢」,又像小草的「草」,還像革命的「革」。

向南問:「叔叔,這個是什麼香煙?」

「中華。」賣煙的叔叔說。

向南忍不住大笑起來,她說,這個是「華」字啊,誰寫的,寫這麼難看,還寫錯了,交給我們老師,老師肯定一個大叉叉。

叔叔也笑了起來,他歪頭看了看說,好像是不太好看。

「叔叔,這個香煙多少錢一包?」

「28。」

「那我要是買很多很多,十包那麼多呢?」向南問。

賣煙的叔叔笑了:「那就是一條,兩百八一條。」

向南馬上說:「那不是沒有便宜,還是28一包。」

「對對,香煙的價格,一包和一條是一樣的。」

向南嘆了口氣,她說好吧,那你給我拿一條。

賣煙的叔叔嚇了一跳,問:「小姑娘,你要香煙幹什麼?」

「送人啊?」

「送給誰?」

向南朝對面的高磡上指了指,和他說:「那上面的人。」

「婺劇團的?婺劇團的不抽中華,他們抽這個。」賣煙的叔叔指了指櫃枱里的阿詩瑪說。

「那這個多少錢?」向南問。

「35。」

「你前面不是說,中華已經是最高級了嗎?」

向南看着他問,賣煙的知道她誤會了,趕緊說:「35是一條,一包三塊五。」

「那我不要,我還是要最高級的中華。」

「你……對了,你要送的,這人是誰啊?你老師?教你拉二胡還是唱歌的?」

這幾年,劇團的人也都帶起了學生,倒確實是有學生家長帶着小孩,到他這裏買東西的,他想這小姑娘,大概也是來這裏學什麼的。

向南搖了搖頭:「是我爸爸。」

「你爸爸?」賣煙的吃了一驚,「劇團里誰是你爸爸?」

劇團的人,平時煙酒和鹽糖醬醋都是在他這裏買的,他想不出來,這會是誰的女兒,以前也沒有見到過,這麼聰明漂亮的小女孩,他要是見過,肯定會記得的。

向南差點脫口而出「馮老貴」,但話到嘴邊,馬上就停住了,她想起來了,開在這裏的店,肯定認識她爸爸,認識她爸爸的,也肯定認識她媽媽譚淑珍,她要是說自己是馮老貴的女兒,這個人跑去告訴媽媽怎麼辦?

向南說:「我爸爸就是我爸爸,你把香煙給我,我有錢。」

向南說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着賣煙的,從包里抽出了三百塊錢。

向南轉身遞給賣煙的,賣煙的為難了,他想了一下,和向南說:

「小姑娘,你爸爸抽不了這麼好的煙,這種煙,不是自己抽的,買來都是送人的,這樣,你要給你爸爸,買這個好不好,利群,十五塊一包,這個已經是第二高級的香煙了。」

向南還在猶豫着,賣煙的叔叔說:「這樣,你買去了,你爸爸要是嫌你沒買對,你讓他再過來換好不好,就對面這一點點路。」

向南想了想,她說好吧,那你給我兩條,這錢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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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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