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8 又一個人,往北走了

0588 又一個人,往北走了

劉立桿在辦公室里,一個人獃獃地坐着,坐到了快十點鐘,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朝鄭煒的辦公室那邊看看,鄭煒還是沒有來。

劉立桿不禁焦急起來,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該去椰島大酒店,有什麼事,也應該是自己來承擔,而不是讓鄭煒獨自面對。

走到了外面大廳,劉立桿又站住了,他想,那兩個人,一個是鄭煒的媽媽,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能把她怎麼樣?

你去了恐怕只會添亂,你能做什麼,和他們大吵一架,還是和那個西裝革履的傢伙打一架?

要打也是人家打你,你有什麼權利去打人家,就像建強打自己的時候,自己只有挨揍的份,沒有還手的道理。

劉立桿這樣想着,又退回了辦公室,他走到窗前,看着樓下的龍昆北路,車來車往,再看看斜對面的椰島大酒店,大門被門口的椰子樹擋住了,從這裏看不到那裏人進人出。

劉立桿看着想着,自己都有些害臊起來,他覺得自己沒有過去,其實沒有那麼冠冕堂皇,就是心裏有些害怕,就是不敢。

他不敢面對那位老太太,不敢面對她鷹隼一樣冷的目光,老太太站在那裏,不怒自威,讓劉立桿禁不住就要退卻。

就像鄭煒真決定什麼,一言既出,劉立桿就不敢違逆一樣,他覺得她媽媽比女兒更厲害十倍,看着你,一言不發,就讓你不敢造次,就像小學生看到校長,下意識地就會站好,規規矩矩。

這種厲害的原因是很複雜的,她似乎天然自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又有來自那個神秘的背景,不容你挑戰的背景,你劉立桿再能折騰,有些東西,是你逾越不過去的。

這種厲害,甚至來自於那個千軍萬馬之中,懶懶地躺在那裏,一句輕飄飄的「慌什麼」,就可以穩定軍心的傳說和傳統。

身後傳來「篤篤」的聲音,嚇了劉立桿一跳,劉立桿轉過身,看到陳潔站在門口,正在敲敞開的玻璃門。

「什麼事?」劉立桿問。

陳潔慌亂了一下,然後說:「鄭總……鄭總她回北京了,她讓我和你說一聲。」

「哦,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剛剛,她剛剛給我電話。」

「在哪裏打的?」

「機場。」

鄭煒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劉立桿,而是讓自己轉告劉立桿,她要走了,陳潔猜想他們一定是鬧彆扭了。

陳潔以為就像電影電視里那樣,劉立桿聽到這話,一定會馬上就跑出去,他要去機場把鄭煒截回來,就像電影電視里那樣,鄭煒正要過安檢,回過身,就看到劉立桿朝自己跑來,然後……

然後就是相視一笑,所有的誤會煙消雲散,鄭煒就不走了。

但劉立桿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站在那裏。

陳潔有些着急,加了一句:「鄭總……鄭總說,北京有緊急的事情需要她去處理,還說,她可能不會回來了,劉總……」

劉立桿點了點頭,他說好,我知道了,等她落地,我再和她聯繫。

陳潔納悶了,她覺得是不是自己把他和鄭總的關係想錯了,公司里的人都搞錯了,落地還能聯繫,說明他們也沒有鬧彆扭。

「你去吧。」劉立桿說。

陳潔點了點頭,離開了,走出去十幾米回頭看看,劉立桿好像還沒有出門的意思,反倒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

劉立桿坐在那裏,直覺得手腳冰涼,他知道這一次鄭煒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會再到機場,然後意外地回來,就是她想回來,她也拗不過她那個媽。

明知道電話不可能通了,劉立桿還是撥打了鄭煒的大哥大,電話不通。

鄭煒走了,這一次劉立桿預計會徹底消失,他現在再回想起自己昨天的夢,他想到了自己背靠着銀幕,喋喋不休時的那種無助,站在台階上,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一片雨傘,在自己的眼前消隱進黑夜時的那種孤立無援,鄭煒走了,這一次不會再回來了。

真的不會。

劉立桿覺得自己的眼眶紅了,額頭又開始痛了,他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把門關了,把朝向大廳一側的百葉簾合上,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撥通前台的電話,和前台說,有人找我,就說我有重要事情在處理,一律不見客。

「好的,劉總。」

劉立桿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頰,頭靠在大班椅上,閉上了眼睛。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劉立桿伸手把電話線拔了,緊接着他的大哥大響起來,劉立桿按了接聽鍵,是孫猴。

「你他媽的怎麼把電話線拔了,不準備接電話了?」孫猴罵道,「你小子以為躲,就可以躲過去嗎?」

劉立桿囁嚅道:「我……」

「你什麼你?見過老太太了?」

「就見了一面……」

「那你還想見幾面?你想人家和你坐下來好好談談?老太太要坐下來,你事就大了。」

兩個人在電話里沉默著,過了一會,孫猴嘆了口氣,他說:「杆子,你就慶幸吧,幸好人家不想把事情鬧大,唉,鬧大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猴,鄭煒她……」

「回北京了,你就當這個人從此消失了吧。你他媽的,我上次去海城,就覺得有些不對頭,這事也沒法說,沒想到你小子,還真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好在,這種事大家都清楚,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不然我和朱行長,都要跟着倒霉。」

雖然知道孫猴不想再提鄭煒,劉立桿還是問道:「猴,鄭煒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和你說你別管了,把她忘了,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明白嗎?」孫猴不耐煩地說,「接替她的人明天就到,你認識。」

「誰?」

「黃建仁。」

「你們除了這些公子哥,就派不出人了?我可不想再到處找他了。」劉立桿也有些火了。

「你他媽的,杆子,你是不是想罵我也是公子哥?這次不會讓你找人了,兩個人一起去的,對了,還有個人,你安排一下,就這樣。」

孫猴準備掛斷電話,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劉立桿,孫猴放緩了語氣說道:「杆子,你和鄭煒,在海城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得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得罪了誰。」

「那你知道老太太為什麼會去海城嗎?」

「王侯將相家的事,我一介草民怎麼會知道。」

「別貧,有人跟蹤了你和鄭煒,還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這些人的能量還不小,別人查不到的事情他們都有辦法查到,把鄭煒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他們把照片,不僅匿名寄到鄭煒家裏,還寄到了她老公的手裏。」

劉立桿明白了,不用查也知道,這肯定是方哲他們那伙人乾的,鄭煒壞了他們的好事,所以他們要戳戳鄭煒的霉頭,看樣子他們這次,就是沖着鄭煒來的。

「我知道他們是誰了,就是和上次那個樓的事情有關。」劉立桿和孫猴說。

「嗯,和我們猜的差不多,我們已經警告過了,他們應該不會繼續再有什麼動作,不過杆子,你還是小心一點。」

劉立桿笑道:「我怕什麼……哎,不對,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太太要來海城?」

「對,我知道。」

孫猴毫不隱瞞,馬上就承認了,劉立桿剛想說什麼,孫猴又說:「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們,我不敢。」

說完,孫猴又加了一句:「沒人敢。」

孫猴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第二天,黃建仁就到了海城,和他一起來的,原來還有他的夫人,劉立桿想把她安排到魏文芳的手下,魏文芳馬上跑來和劉立桿說,劉總,你把這麼大的一尊菩薩放我那裏,我怎麼辦,要麼你把我這經理或者主任免了,給她做吧。

「胡說八道些什麼,人家是來上班的,又不是來當太太的,你那個售樓部,就還剩一塊牌子了,免什麼免,把她放在你們辦公室,該怎麼管就怎麼管,你怕什麼?」

「不敢不敢。」魏文芳叫道,「我父母是煤餅廠的工人,人家父母是什麼,我敢得罪人家嗎,劉總你行行好。」

劉立桿依稀記得以前吳朝暉和自己說過,而吳朝暉這話還是魏文芳和他說的,魏文芳又是黃建仁和她說的,他依稀記得,黃建仁的這個夫人,是黃建仁父親的老首長的什麼人。

黃建仁的父親那次找人,都可以搞得雞犬不寧了,他父親的老首長,那他媽的又會是什麼人?

劉立桿看到魏文芳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心裏一軟,暗嘆道,你自己都可以被一個老太太嚇退,何況魏文芳這麼個小姑娘,這些公子和公主,就沒有一個好伺候的,劉立桿說:

「好吧,這人我另外安排,你也不要到我這裏來打悲情牌了。」

魏文芳笑了起來,朝劉立桿拱了拱手:「謝謝劉總不殺之恩。」

「你是不是還要以身相許啊?」劉立桿笑道。

「呸,流氓!」

魏文芳的臉刷地紅了,罵了一句,劉立桿大笑。

劉立桿決定,公司新設立一個公共關係部,專門負責和媒體以及社會的方方面面打交道,聶楠楠,就去做這個光桿經理,她不是人大新聞系畢業的么,去干這個,也正合適。

劉立桿想了想,他撥通孟平的電話,他想他有必要告訴孟平一聲,黃建仁回來了,讓他側面提醒一下那個傻不愣登的徐佳青。

「他來頂誰?」孟平問。

「鄭煒。」

「我去,你是說,政委走了?」

「對,走了。」

「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孟平接下來的一句話,嚇了劉立桿一跳,孟平說:「這麼說,你和我一樣,又變成孤老頭了?」

我操!原來你們他媽的都知道啊?

劉立桿再看到鄭煒,是二十多年以後,那天,他在看電視,電視里正放某領導人去歐洲訪問,他看到到機場的接機人員里,有一個人很面熟,又想不起是誰。

在接下來報道某領導人的夫人在該國總統夫人陪同下,去當地藝術中心參觀的報道里,他在中方的陪同人員里,一眼就看到了鄭煒,鄭煒已經有些發福了。

他再想到,前面那個似曾相識的人,就是那一年在椰島大酒店,站在老太太身旁的那個人,他的頭髮還是一絲不亂,只是有些花白了,算起來,他和鄭煒,都已經年過半百。

劉立桿頃刻間嚎啕大哭,他覺得自己這哭聲,也埋藏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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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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