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4 煙花

0754 煙花

張晨他們延安路的半畝田女性生活旗艦店,春節期間正常營業,這是徵求了顧客意見的結果,只有年三十的下午停業半天,那些本地的營業員,可以回家吃年夜飯。

反正這個城市,過了下午的兩點,就像一座死城,街道上很少的人影,也沒有車,偶爾有一輛電車駛過,也是懶洋洋的,一副電力不足的樣子。

年三十的上午,還是有很多的人到他們店裏來買衣服,特別是那些年前一直在加班的本地和附近郊縣的女孩子,包括機關里的工作人員,也是今天下午才會放假,但上午,所有的單位基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們趕緊趁著這個時間,過來給自己買一件新衣服。

然後搭乘中午開往郊縣的班車,或者騎着自行車回家,到家裏等著吃年夜飯。

小莉還是留守在上海,上海的商場和杭城一樣,初六之前,也是半天營業,營業員人手不夠,小莉就要自己每個商店跑,去頂替她們。

小娟今年也沒有回家,留守在店裏,所以小昭今天上午就不用去店裏,他們早上起來,從三堡直接回家。

吳朝暉和魏文芳,本來昨天就可以回家,他們等到今天,就是要送張晨和小昭回永城,新來的司機小盛,對上海不熟,老萬昨晚陪着他去上海送貨,現在還沒有回到杭城,明天老萬,會開車去永城接張晨和小昭。

早上起來,小昭還在家裏給張向北換新衣服,喂他吃早飯,張晨去了廠里,吳朝暉開着車已經到了,張晨讓吳朝暉幫忙,把辦公室里的十箱茅台,和兩箱青春寶搬上車,一箱茅台六瓶,這裏一共是六十瓶。

吳朝暉笑道,張總,你就回去一個晚上,有這麼多的親戚要走?

張晨也笑,他說不是,我們什麼都不用帶回家,家裏都準備好了,帶了還會挨罵,只要把張向北帶回去就可以,這是給杆子的老爸的,他老爸是酒仙,只要有酒,天塌下來也要先咪幾口再說。

她老媽,最大的愛好就是吃青春寶,她覺得吃青春寶,可以解決她一切的身體異常。

吳朝暉的依維柯後排已經拆掉,堆著吳朝暉他們準備帶回去的年貨,張晨笑道,買這麼多?

吳朝暉說,沒辦法,家裏來往的人比較多,在杭城批發市場買,不是便宜嘛。

東西裝好,張晨上了車,車開到房東大哥的院門口,小昭抱着張向北,已經在門口等他們,張晨他們三個人就回去永城一晚,連換洗衣服都不用帶。

吳朝暉看到張向北,就跳下車,一定要塞給他一個紅包,張向北伸手要拿,小昭執意不要,張晨笑道,怎麼還要你給紅包?

吳朝暉急了,叫道,這是禮數,他是小孩,我是他叔叔。

吳朝暉這麼說,張晨就讓張向北接過去,張向北一接過去,就往嘴裏塞,小昭趕緊從他手裏把紅包奪走。

「啪」地一下,張向北就在小昭臉上打了一下,張晨和吳朝暉大笑,小昭慍怒地瞪着他,張向北咯咯笑了起來,小昭也被他逗笑了。

他們到了四季青,接上魏文芳,吳朝暉開着車,沒有從杭海路轉到秋濤路出城,而是開去了慶春路上的家友超市,魏文芳問,到這裏來幹什麼,吳朝暉看了看她,和張晨他們說,等我一下,我還要去買點東西。

吳朝暉走進了家友超市,過了一會,吳朝暉和一個超市工作人員,推著一輛平板車出來,車上是五箱茅台,一箱青春寶。

家友超市門口有很高的台階,平板車下不來,吳朝暉和那工作人員,一箱箱地往下台階下的車上搬,張晨趕緊下去幫忙。

魏文芳叫道:「我們回去的東西不是已經買好了,怎麼還要買?」

吳朝暉看了看她,笑笑,沒有言語。

把東西在車上放好,吳朝暉坐回到駕駛座上,魏文芳還在埋怨,她說什麼親戚,要送這麼貴的酒,一百多塊錢一瓶,還買這麼多,這一下就去了幾千?

吳朝暉不響,管自己開着車。

他們到了永城,先去劉立桿的家,把東西卸了,吳朝暉再送張晨他們回家,張晨還要告訴劉立桿的父母,今年劉立桿不回家了。

快到劉立桿他們家門口時,張晨和小昭他們說,待會要是杆子的父母問,杆子到哪裏去了,你們都不要說,我一個人來說,免得對不上。

小昭和魏文芳都說好。

杆子的家住在新電村的一幢老公房的二樓,沿着一條小馬路進去,兩邊都是一排排兩層樓的洋瓦房,這些房子,還是當年水電站竣工以後,用來安置留下來,在當地工作的建設工人的,這些工人,都被招進了新建的水泥制管廠和制桿廠里。

劉立桿的父母,就是水泥制管廠的工人。

他們到劉立桿他們家樓下的時候,張晨看到,劉立桿的媽媽正坐在樓下的空地上,在木盆里褪一隻雞的雞毛。

車子還沒有停穩,張晨就拉開車窗,從車裏朝她揮手,她看到張晨就笑了,站起來,甩了甩手,轉身朝樓上喊著。

不一會,劉立桿的老爸噔噔噔噔地從二樓跑了下來。

他們都以為杆子回來了,張晨小昭和魏文芳都走下車,他們沒看到劉立桿,還奇怪地走到車門口,朝車裏張望,張晨趕緊過去,和他們說:

「叔叔、阿姨,杆子臨時有事,回不來了。」

「過年都不回家,他去哪裏了?」劉立桿的母親問。

「他去香港了。」張晨說,「你們也知道,香港人就不過什麼年,所以他們一定要杆子過去開會。」

張晨胡扯著,反正他們也不會知道什麼香港,更不會知道香港人過不過年。

劉立桿的父母,互相看看,失望地嘆了口氣。

張晨說:「不過杆子,讓我們給你們帶東西回來了,來來,小吳,快把東西搬下車。」

吳朝暉說好,吳朝暉爬上車,從車裏一箱箱地往車門口搬,張晨站在車下,一箱箱地接過來,先堆在車門口的地上。

邊上,早有幾個小夥子過來看熱鬧,一聽說要搬東西,趕緊動手幫忙,張晨和他們說,這些都是,謝謝你們,都幫忙搬樓上去。

小夥子們看到這麼多,叫道,我操,杆子帶回來這麼多茅台,杆子爸,你可享福了!

劉立桿的老爸看到這麼的酒,就樂得合不攏嘴。

十箱茅台和兩箱青春寶搬完,張晨正想走開,吳朝暉叫道,還有還有,他把家友超市買來的五箱茅台和一箱青春寶,也從車子裏面搬到車門口,張晨這才知道,這傢伙買來這些,原來也是送給劉立桿父母的。

那些小夥子叫道,杆子爸,你可以拿茅台洗澡了。

魏文芳站在那裏不響,雙手抱在胸前,臉陰著,看他們一箱箱地搬完。

張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小昭微微搖了搖頭。

和兩位老人告別,大家上車,一路上都沉默著,快開到張晨家門口的時候,吳朝暉罵道:

「媽逼,賺那麼多錢幹什麼,造那麼多房子幹什麼,這有家都不能回,還有個屁用。」

……

快十二點了,當電視里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的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正準備領着現場的觀眾倒計時時,樓下有人大叫,放煙火了!

張晨和小昭趕緊走到外面走廊上,還沒等十二點的鐘聲從電視里響起,有人就已經點着了煙花,一粒粒紅色的火苗朝夜空竄去,在黑暗中啪啪地燦爛成一朵朵明艷的花。

啪啪的聲音,很快被遠遠近近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遮蓋,整個小城都炸開了。

小昭拿出了大哥大,打給錢芳,喊著和那邊的人說新年好!

張晨走到了走廊的盡頭,撥了劉立桿的大哥大,左手捂住了左耳,右手把大哥大貼近右耳,電話里傳來的,還是急促的嘟嘟聲。

浙江和廣東的大哥大已經聯網,到了這年的年底,全國一百五十萬部的大哥大,都將會聯網。

但劉立桿,張晨已經打了他好幾天的電話,都打不通。

……

劉立桿站在窗前,摟着阿蓮還是阿蘭的肩膀,朝外面看着,他們在一起好幾天了,但劉立桿始終也沒有搞清楚,對方到底是阿蓮還是阿蘭,或者兩個都不是。

他們看着窗戶外面,一朵朵煙花在西湖的上空,綻放開來,璀璨奪目,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們既聽不見煙花爆裂的聲音,也聽不見西湖邊上,那些歡樂的放煙花的人,不管是他們的歡笑還是大喊大叫,都是無聲的,好像離他們很遠,遠在了另一個世界。

但他們其實卻是近在眼前,一顆顆猩紅的火苗朝天上竄去,一朵朵的積雪,從他們頭頂巨大的樹冠,無聲地落下,落到了人的頭上,那人就大聲地笑着,他的笑也是無聲的。

他們就這樣看着外面,房間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燈都關了,衛生間里的淋浴龍頭沒有關好,滴滴答答地滴著水,兩個人站在那裏,看着外面,他們感覺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煙花一朵一朵地盛開,讓他們的臉明明滅滅,亮起來的時候,他們的臉是燦爛的,暗下去以後,誰也不會知道。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轉過身,擁抱在一起,阿蓮終於親吻了劉立桿桿。

在此之前,她和他說,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但就是不能吻你,我的吻,要留給我真正喜歡的那個人。

劉立桿大笑,他說:「你他媽的,你還真是一個有理想的……」

「怎樣?」阿蓮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就是不會吻你。」

兩個人親吻著,劉立桿感覺到她的嘴是甜的,是那種會讓人有點心酸的溫熱的甜,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親吻著一顆草莓,原來,親吻還真是她擁有的最好的東西。

「如果草莓在燃燒,她將是白雪的妹妹……」劉立桿突如其來地就想到了,歐陽江河的這句詩。

阿蓮輕聲地說:「讓我留下來好嗎?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待着,我不要錢。」

劉立桿說好,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談好,劉立桿說,我要買完你的一年,過了今年,我們就是陌生人。

阿蓮看着他,有些調皮地笑道:「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

不過,她馬上同意了劉立桿的建議。

這一刻,劉立桿卻動搖了,他和阿蓮說:「好,留下來,我也不想一個人。」

窗外的煙花接連地燦爛,兩個人在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里,輕輕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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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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