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1 你太像老闆了

0831 你太像老闆了

張晨獃獃地坐在那裏,直等到趙志剛進來,才醒悟過來,張晨問:「你看我是不是退步了?」

趙志剛被張晨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莫名其妙,趙志剛問:「你說什麼?」

「趙志剛,我問你,我是不是退步了?」張晨說,「是不是已經不再像是剛開始的時候,那麼努力了?」

趙志剛想了想,和張晨說:「不是,你是更像老闆了。」

「哦,怎麼說?」張晨問。

「你現在到廠里來,就是這樣,東看看西看看,轉一圈然後走了,好像就是來完成你老闆的任務的,不了解你的新工人都問老工人,我們老闆是不是很神氣,老工人和他們說,才沒有,老闆人很好的,以前還經常燒菜給我們吃,和我們一起幹活,新工人都不相信。」

趙志剛說着,張晨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工廠里,怎麼感覺冰火兩重天,有很親熱地叫着自己老闆的,張晨回過頭去,看到的肯定是老工人,張晨也能叫出她或他的名字,會站住或者走過去,和她或他開一兩句玩笑。

還有很多的工人,看到他就繞着走,他去食堂吃飯,坐下來,邊上都是工人,有工人會端著碗,坐到他對面來,問他,自己家裏帶來的辣醬,老闆你要不要?

一聽這話,張晨就知道是老工人,張晨以前吃飯,是會到處要辣醬吃的,誰家裏帶來的辣醬好吃,張晨還會直接叫她,快點快點,快去把你辣醬拿點給我吃吃。

還有工人看到他,就趕緊轉過頭去,當沒看到,或者埋下頭,匆匆吃自己的,有時候張晨還感覺到奇怪,原來,自己在工人眼裏,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差別。

「還有呢?」張晨問趙志剛。

「還有就是,你現在在廠里,看到生產任務再急,你好像也不急了,原來你在廠里,看到后道忙,你會去幫忙包裝,沒人訂扣子,你自己會坐到釘扣機前面去,到裁床,拉布的人不夠,你會去幫忙拉布,反正活很緊張的時候,你會一直到這批活幹完,才放心地離開。」

「好還是不好?」張晨問。

「也好也不好,好是你和工人的距離拉近了。」

趙志剛說,張晨想起了那天和小武一起吃飯時,劉立桿說起的那個吳起的故事,這麼說自己那時候像個吳起。

「不好是,感覺有些太隨便了,工人都不怕你,不像個老闆,現在新工人都怕你,你要是在哪個工人身後站着,看她幹活,那工人心裏會慌,會做錯。」

趙志剛說,張晨想到,自己現在更像個帝王,有威嚴了,或者說是,像「寧見閻王,莫碰老王」,以治軍紀律嚴明著稱的王耀武,但是不是徒有其表的王耀武,張晨自己也不知道。

「你再說說,我現在怎麼樣?」張晨和趙志剛說。

「現在,你只會問問,然後說抓緊抓緊,你自己就回辦公室了,過了一會,你有什麼事,就走了,好像這批活,即使趕不出來,也沒有關係。」趙志剛說。

「你他媽的,我那是對你信任,知道你肯定會趕出來的。」張晨罵道。

「是也不是,其實,你在廠里,就是坐不住,你算算你現在在廠里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少了?」

張晨啞口無言,他想辯解說,自己原來住在這邊上,當然在這裏時間多,又想辯解,原來設計中心在這裏,自己當然在這裏時間多。

但張晨什麼都沒有說,他覺得自己說什麼,理由都是蒼白的,趙志剛至少有一句戳中了他的要害,那就是說他在廠里坐不住。

這個,還真是這樣,很多時候,明明體育場路也沒有什麼事,但張晨就是會從三堡急急往那邊趕,就是沒事,他好像坐也願意坐在那邊的辦公室。

再算算時間,也還真是這樣,他現在在三堡廠里,很少有待過兩個小時以上的,從最開始的整天泡在廠里,到後來每天晚上,肯定會待在廠里,再到每天一定要來廠里兩次,一次,兩天一次,現在基本是三四天來一次。

不過,說實話,張晨感到,現在讓他每天來一次廠里,在這裏坐幾個小時,那也只是坐而已,他還真的沒有什麼事,廠里一切正常,越正常的企業,好像越不需要老闆,只有那種天天到處出問題的企業,才需要老闆親赴火線,四處滅火。

是不是這樣,張晨也不知道。

「那你說說,到底哪樣好?」張晨有點糊塗了,問趙志剛。

趙志剛嘆了口氣說:「工廠大了,再讓你像以前那樣,也做不到,做到你也會累死,這裏的事我會管的,管不好,你找我一個人問罪就是。」

「那我需要幹什麼?」

「你上點心就是。」

「上點心就是?什麼意思。」

「你知不知道廠里現在生產任務很緊,到處都在催貨?」趙志剛問。

「你他媽的,我要找你來,就是要談這事。」

趙志剛嘻嘻笑着,哦,你準備談什麼?

「你是個死人啊,任務緊你不懂擴大生產,不會招人?」張晨罵道。

趙志剛不響,盯着他看,張晨被他看毛了,說,好好,我知道我和你說過,今年要嚴格控制招人,但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而且,趙志剛,你他媽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是在招。

「招了二十多個而已。」趙志剛說,「都是老工人的親戚,為了照顧他們才招的。」

「好好,那你說說,你現在為什麼又不招了?」

「老闆,你真的想不起來了?」

「想什麼想,說!」

「招人的事,我已經給你打過兩次電話了。」

「你給我打過電話了?」張晨奇道。

「一次你在喝酒,我打給你,和你說現在廠里任務很緊,你說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明天到廠里再說。」趙志剛說,「結果你過了兩天才來,你來了,我不在,我回來了,你已經走了。」

這個電話,張晨徹底想不起來了。

「還有一次呢?」張晨問。

「還有一次,你在南京,我打你電話的時候,你和我說,好好,我回去就去廠里,我們商量這個事情。」趙志剛說。

這個電話,張晨依稀有些印象,趙志剛打來的時候,自己正看着外面的玄武湖,心裏煩著呢。

「老闆,你南京回來幾天了?不知道我都在等你?你電話里要是和我說,你安排吧,我就開始招了,你和我說等你來商量,我不等你可以嗎?我都已經準備你今天不來,我明天去體育場路找你了。」趙志剛說。

這他媽的,張晨明白了,趙志剛說讓自己上點心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我那是口頭禪,隨口說說的?」張晨罵道。

「你是老闆,你隨口說說,在我這裏就是聖旨,你不知道?」

趙志剛看了看張晨,張晨愣在那裏,趙志剛笑道,不過,你放心吧,老闆,我等不住了,已經下定決心先斬後奏,要殺要剮由你了,我昨天就通知下面工人,讓他們通知他們的老鄉親戚,想來我們廠里的就抓緊機會來,今天傍晚,第一批就會到了。

老闆,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商量招工的事了?趙志剛問。

趙志剛看着張晨樂,張晨罵道,你他媽的趙志剛,看我不軍法處置。

趙志剛說:「好啊,那你先把軍法拿出來,你有嗎,老闆?」

張晨又愣在了那裏。

很多的事情,就這樣悄悄地在起變化,你以為什麼都沒有變的時候,其實一切都在變,公司和工廠的規模,在慢慢地變大,你以為還是原來的那個工廠和公司,但是,你不管是到廠里,還是在下面市場,還是到店裏,每一個地方的人你都已經認不全了。

新面孔越來越多,說明你的規模在越來越大。

不僅是公司和工廠的規模,人也在變,這是讓張晨感到欣慰的,趙志剛不再是那個害羞的裁縫,葛玲現在也可以挑大樑了,而譚淑珍,更像是一個合格的管理者,而不是那個站在樟樹和桕子樹之間,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劇團花旦了。

自己呢,用趙志剛的話說,是越來越像老闆了,到底好還是不好,趙志剛說不清,張晨自己也想不清,吳起可以帶兵打仗,屢戰屢勝,王耀武也可以帶兵打仗,屢戰屢勝,到底誰的方法更好,張晨也想不清楚。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趙志剛說的,你要上點心,上點心的意思就是,想不清楚的時候也要去想,想的結果,可能還是不一定會把事想清楚,但在想的過程當中,你上心了,就會發現很多的問題。

譚大哥有一句話說的很好,他說哪個公司不是一條血路殺出來的,張晨覺得自己曾經是,自己夏天大太陽下,和趙志剛踩着三輪車,去王海鳥那裏拉麵料時,曾經是。

自己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比雞還得起早,去趙志剛那裏拿衣服,把一捆捆的衣服綁在自行車上,然後拚命往市場趕的時候,曾經是。

而現在,肯定不是,現在自己太舒適了,舒適的人是會殺出一條血路,還是會倒在路上……?

張晨開着車,一邊開一邊想着,「砰」地一聲,他撞車了,前面紅燈,他追尾了一輛金杯麵包車,好在他到路口,已經下意識地減速了。

前面的司機和他都下了車,其他的車,從他們身邊繞了過去。

前面的司機一臉怒容,下車很想好好理論理論的,沒想到張晨看到他就擺了擺手說:

「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在想事,沒有注意。」

司機的怒火頓時消了,嘀咕道:「開着車還想事,多危險,要是撞到人呢。」

「對對,你說的對,是我的錯,開着車,就不應該胡思亂想。」

司機點點頭,走過去看看自己的車,損失不大,好像就尾燈外面的有機玻璃撞碎了,他走回駕駛室,打開雙跳,走回來看看,裏面都沒壞,就是外面有機玻璃燈罩破了。

「多少錢,我賠你。」張晨說。

司機想了想,說:「也不訛你,給四百吧。」

其實還是開高了,換個燈罩,一百來塊夠了,他等著張晨還會還價,把錢還到三百,他也可以接受,沒想到張晨從屁股兜里,掏出錢包,拿了四百就遞給他。

對方太爽快,司機倒懷疑了,問:「你是不是沒有駕照,怕交警來啊?」

「有有,駕照在車上,我去拿給你看。」張晨趕緊說。

司機嘀咕了一句:「有沒有關我屁事。」

他轉身上車,啟動車子走了,張晨彎腰從駕駛座中間的斗里,找出駕駛證,想了想,還把行駛證也找了出來,轉過身,那輛車卻已經不見了。

張晨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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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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