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5 一本《新華字典》

0845 一本《新華字典》

張晨和劉立桿幾乎同時到的天香樓,今天因為是小武的老闆,說是要認識認識他們,兩個人就什麼人也沒有帶沒有叫,不然你不知道對方介不介意,不禮貌。

四個人,劉立桿就訂了一個小包廂,這樣談話的氛圍比較融洽。

天香樓,張晨和劉立桿,還是上次劉立桿請二輕總公司的聶總和鮑書記吃飯的時候來過,要不是天香樓租了他那邊的房子,還真的連劉立桿,都不太會來這裏。

兩個人在包廂里坐下,小武和他老闆還沒有到,天香樓的老總知道劉立桿在這包廂,倒先來了,老總是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周局長介紹他們認識的,看到了劉立桿,就格外的。

他們三個人坐着寒暄,直到小武和他的老闆到來,天香樓的老總見他們的客人到了,和小武他們點點頭,很識趣地離開了。

小武的老闆姓王,名叫王晁,晁其實是一個生僻字,但王總一說晁蓋的晁,劉立桿和張晨就知道了,讀小學的時候批宋江,仰晁蓋,讓全國所有的小學生,都知道晁蓋這個大英雄,兼帶認識了這個晁字。

王晁的個子很矮,比小武還矮,但皮膚黝黑,人也長得很壯實,甚至有點莽,這和張晨劉立桿印象中的,當過大學老師的形象不太搭邊,甚至和小氣的傳聞都不太搭邊,這樣的人,應該是大碗喝酒大塊吃,生豁達才對。

四個人坐下來,王晁一開口,聲音語調,又和他的長相不搭邊,他說話的時候慢條斯理,斯斯文文的,經常會用到一些書面語,每一個字,又似乎用得非常精準,但又讓人覺得有些怪,有些生分。

比如他自我介紹,不會說我姓王,我叫王晁,而是說敝姓王,單名一個晁字,水泊梁山上晁蓋的晁。

王晁比張晨劉立桿大十幾歲,當過知青,當知青的時候實在是無聊,他說,住在那種大隊牛棚改建的集體宿舍里,說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其實是被人當瘟神,村裏人都怕知青,偷雞摸狗,都是知青乾的,整天又事沒有。

像我們這邊的農村,本來就是地少人多,地都不夠種,我們去了,只會和人家搶口糧,人家哪裏會歡迎,所以一開始,知青和當地人之間,就有一條鴻溝。

開始的時候,知青人多,一個公社的,基本集中在一個知青點上嘛,村裏人還拿知青沒有辦法。

後來大家通過各種關係,走的走,病的病,當然病都是裝病,整個知青點,就剩下他們三個家裏無權無勢也沒有門路的人,子就不好過了,基本每天就躲在房子裏,哪裏也不去,去了都是遭人白眼,出去幹嘛?

整天無聊,沒事幹,也沒有什麼書可看。

三個人只有一本《新華字典》,還不知道是誰走的時候扔下的。

他們就開始背《新華字典》,互相比賽,看誰背得多背得快,你們不要小看《新華字典》,我們也是背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這漢字,有這麼多,而自己不認識的字,原來還有這麼多。

你們要是不信,去翻開《新華字典》看看,我保證你十次有八、九次,看到的那頁,都會有你不認識的字。

每一個字不是字,字後面都是一籮筐的知識,天文地理,無所不包,背《新華字典》背到後來,讓我們自己感覺,都變成了百科全書式的人。

結果大學恢復高考那一年,我們三個,都考上了大學,而且都是不錯的大學,我浙大,還有一個南京大學,一個清華,清華的這個,現在已經去斯坦福了。

當地人還是淳樸,沒有像小說電視里寫的那樣,刁難我們,除了希望我們快走之外,也震驚的,沒想到這個破牛棚里,一下子出了三個大學生,把當年地區高考的前三名都拿走了,這在古代,那是要立牌坊表功的事。

可以說,我們這三個人,在當地引起了轟動,哈哈,我去年回那個地方去的時候,發現我們住過的那破房子還沒有被拆,知道為什麼嗎?老百姓不讓拆,那地方香火繚繞的,每年都是家長帶着要高考的小孩過去拜的,周圍幾個縣的人都會過去。

奇怪的是我們三個背《新華字典》的,讀大學讀的都是理科,當然,這理科關鍵不在於一個理字嘛,而所有的理,不都在每一個字裏,要是沒有字,有理也變成無理,有理也寸步難行,這理,走不出你的大腦,能走出大腦的,還不都是要靠字傳達。

所以這《新華字典》,又是所有學問里最基礎,也最紮實的學問,學透一本《新華字典》,你看什麼就都變簡單了,世界在你面前,也變得透明了。

王晁把《新華字典》說得這麼神乎其神,張晨和劉立桿哪裏知道,他們又沒有背過《新華字典》,連看都沒有好好看過,讀書的時候,要不是每天老師要檢查有沒有帶《新華字典》,這字典會不會在他們的視線里出現都不知道。

就是出現,大概也沒有那麼長的壽命,早被一張張撕下來,做成紙彈,用他們自製的,鐵絲和牛皮筋做的手槍,一粒粒出去了。

他們接着聊到了房地產,王晁和劉立桿都在做房地產,當然會有話聊,王晁在翠苑的項目也動工了,但銷售和劉立桿的「錦繡祥庭」一樣,也不是很理想。

「頭一茬韭菜都已經被你劉總收割了。」王晁笑道。

他說他就是看到劉立桿「錦繡家園」的銷售火爆,才萌生去做房地產的念頭的,但沒想到,整個杭城的房地產需求這麼小,這也難怪,王晁說,雖然中央說要進行住房制度改革,但所有效益好的單位,都還在拚命造房子,看看翠苑,我那項目周圍,今年造了多少房子。

只要單位還在造房分房,就沒有人會去買房,因為很簡單,你買了房的,在分房的時候,反倒會變成你的劣勢,你住房不緊張嘛。

很多人反對政策一刀切,但這政策,還就是要一刀切,你們看看,現在執行得最好的是什麼政策,是不是計劃生育政策?

計劃生育政策為什麼執行得最好,就是一刀切,沒有後門,甚至連一條門縫都不留,只要超生,沒二話,多大的官照樣拿下,這政策才推行得下去。

所有政策,只要還留着但書,留着門縫的,大家肯定往那門縫鑽,把門縫擠成大道,現在這住房制度改革的政策就是這樣,這不是鼓勵房改的政策,而是鼓勵造房的政策,是告訴你,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們要造的要分的,就抓緊時間去造,抓緊時間去分。

房地產什麼時候才會好?那就是中央的政策一刀切的時候,宣佈取消一切福利分房,止所有單位福利分房的時候,這房地產肯定就上去了。

劉立桿覺得王晁的這個觀點很對,現在的房改政策,確實是鼓勵抓緊時間造房分房的政策。

包括這房地產企業也是一樣,王晁說,劉總,你在杭城,也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房地產企業了,但你到外地你靈嗎,你幹得過那些地頭蛇嗎?肯定不行。

這又是什麼造成的?就是土地政策造成的,現在的土地,鼓勵招拍掛,但又許協議出讓,你只要許協議出讓,誰那麼痴獃傻,會去招拍掛,所以這又是一個鼓勵協議出讓的政策,只要有協議出讓的存在,你劉總到外地,就干不過地頭蛇。

什麼時候會有全國的房地產大企業出現,那就是全部取締協議出讓的時候,一律實行招拍掛的時候,那個時候,大家都靠實力說話,這房地產企業,才可能走出本土,去全國各地收購土地,開發項目。

劉立桿舉起了酒杯,他不得不承認,王晁的這段話是對的,讓他去南京,他肯定干不過孟平,不可能拿到新街口的那塊地,而讓孟平來杭城,他也肯定干不過自己,他肯定拿不到杭城橡膠廠和桃花源的項目。

劉立桿和王晁碰了碰杯,王晁和他說,我也是做了這個項目之後,才發覺不對頭,發現自己進入這個行業的時機不對,所以我才剎住車,做了這個,堅決不再做房地產了。

劉立桿問,什麼時機不對?

王晁笑笑,他說,接下來,將是杭城房地產最混亂、也最艱難的時候。

「為什麼這樣說?」劉立桿問。

「這個行業,說實話,已經過了憑小聰明和敏銳的商業直覺捕捉機會的時候了,大家都知道做房地產有錢賺的時候,各種妖魔鬼怪肯定就進來了,你再想拿到地的難度,就會很大,也只有像劉總這樣,已經有實力和人脈的公司,可能還有和這些妖魔鬼怪拼的機會。

「像我們這樣的,還是認清形勢,自己主動退出,重新去做我的實業才是正經。」

王晁的這段話,讓劉立桿和張晨都感覺有些臉紅,確實,你現在在杭城,要想再找到一鳴食品廠和群英服裝廠這樣的機會,幾乎是不可能了,大家有樣學樣,都知道這樣做有利可圖的時候,這利益,就不再會像是張晨拿到群英服裝廠,是被人架上去的。

而劉立桿拿到一鳴食品廠,是大家還不知道,原來土地才是一個企業最大的資產的時候。

「那王總,你現在的主營在做什麼?」劉立桿問。

「減震器。」王晁說。

「汽配行業?」張晨問。

「不是不是,減震器可不是只有汽車會用到。」王晁說,「我們現在在生產的,不是汽車減震器,而是鋼絲減震器。」

「鋼絲減震器?」劉立桿笑道,「不懂,不知道這是什麼。」

王晁說:「這鋼絲減震器,是根據現代隔振防沖理論,研製成功的新型隔振防沖器材,國內在這塊的頭牌,就是我們一起背《新華字典》的另外兩個人之一。」

「南京大學那個?」劉立桿問。

王晁點點頭,繼續說:

「我們這減震器,可不簡單,不是用於民用汽車,而是用於飛機、坦克、裝甲車輛、野戰通信設備、水面艦艇潛艇、衛星、導彈運輸與發系統、航天器、核武器裝備設施、核電站、地下人防工程、抗地震建築工程設施、海洋鑽井平台等等,最主要的,還是用于軍事方面。」

「那這可是一般人進入不了的領域,不像我們服裝,誰都可以做。」張晨說。

王晁謙遜地笑笑,說:「誰都可以做的領域,能做到張總這樣,才不簡單,那才真的是殺出一條血路。」

張晨心裏一震,怎麼感覺這話這麼熟悉,想了一會後想起來了,譚大哥說過這樣的話,他說,每個公司,都是一條血路殺出來的,張晨當時覺得很有道理,這時再聽到,就覺得未必。

他想起上午來的那個馬老師,他殺出什麼血路?他根本就是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都以為沒有路的地方,找到了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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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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