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4 又苦又窮

0894 又苦又窮

隨着時間的推移,張晨和小昭,開始可以聊聊李勇他們那裏了,特別是長夜漫漫,兩個人依偎著坐在床上的時候,張晨就把自己在那裏看到的情景和小昭說了,小昭說,沒想到都是農村,他們和我們老家還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你們那裏是苦,李勇他們那裏是窮。」張晨說。

小昭不理解了,問:「這個有區別嗎?」

「當然,苦是幹得很辛苦,但還不至於吃不飽飯,連襪子也沒有,你爸爸乾的很苦,煤礦工人也很苦,我們廠里的縫紉工,也做得很苦,包括我們剛開始做服裝的時候,也很苦,但苦是你只要努力去做了,就還有希望。

「而窮,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你怎麼努力,就是沒有用,就是吃不飽,就是穿不暖。在你們老家,舅媽他們那裏,鄉里能夠有一條街,還很熱鬧,會成為集市,這就說明,你們那裏的人,還有餘糧,有餘錢,不然你就是有人賣,也沒有人會買。

「在李勇他們那裏,他們所謂的鄉里的街上,有什麼?一家代銷店,一家賣豆腐的,偶爾也賣點豬肉,還有一家補鞋修雨傘兼帶鑲牙的,還有兩家粉店,這個去吃的,主要還是國道上路過的貨車駕駛員,除此之外,就沒有了,有大概也開不下去。

「在那裏的街上和村裏走着,人會很壓抑,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就是罪惡,你會覺得,為什麼一樣都是人,你要生活成那樣,而他們,就必須生活成這樣,我不知道,要是我出生在那裏,我自己會怎麼樣,大概率,應該也是李勇說的,目光獃滯的人中的一個吧。

「所以我特別理解李勇和我們說的話,李勇現在就像一個堂吉訶德,有些偏激,他的偏激來源於他的憤怒、羞愧、甚至還有爭強好勝,就是那種,我成不了勝利者,也要成為倒在勝利的路途中的烈士,這讓人看着,還是很難受的。」

「我們,還能夠怎麼幫助他?」小昭問。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幫不上,可能孫猴可以幫,我找機會,要再去一趟北京。」

小昭想了一會,還是沒想明白,她問:「孫猴可以怎麼幫他?」

「我們離開那裏的時候,孟平說了一句話,可能說的很對,他說,我們的這次贊助,可能幫了李勇,也可能是害了李勇。」

「為什麼?」

「李勇那裏,原來是個誰都不願意去的地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把李勇扔到那裏去,也有把他扔到那角落裏,隨你怎麼去折騰的意思,反正那地方,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但有了錢后,就不一樣了,一切就都會起變化,大家都會盯上那個地方,孟平估計,那地方的書記,原來是沒有人願意去,現在大概要經過活動才能去了,雖然李勇現在搞的什麼公示制度,看起來很有效,但所以規定,既然是人定的,人當然也可以修改和廢棄它。」

「親愛的,你的意思是,就像當時我們給家裏寄錢,本來想幫家裏,結果是害了家裏一樣?」小昭問。

張晨點點頭說對,有點像。

「那這和孫猴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我是李勇,你是我的上級,你知道你最怕什麼?」

小昭想了一下,笑了起來,她說:「我只當過小莉、小米的上級,我想像不出來,我每次去,都要請她們吃好吃的,她們不怕我,我也不怕她們。」

張晨大笑,笑完了說:

「你會最怕李勇上面有人,而那個上面要是神秘莫測,但能夠決定你的前途,那就更可怕了。上面有人,就像是讓李勇身後有一個光環,什麼人才會有光環?沒有人敢去得罪有光環的人的,最多只是千方百計把他送走,還要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地送。

「孫猴就是,那個可以讓李勇身後有光環的人。」

張晨說着,嘆了口氣:「這樣至少,可以保證李勇的安全。」

「安全?李勇還會有什麼不安全嗎?」小昭驚訝了。

「當然,孟平說的對,要想整一個好人的話,從古到今,招式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先把你搞臭。孟平說,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人磨刀霍霍,想整李勇了。」

「啊,這樣啊,親愛的,人怎麼這麼可怕。」小昭說。

「是你太單純了。」張晨親了親小昭,和她說。

「那我情願這樣,親愛的。」

「對,誰都希望這樣,但有時候,生活和現實,會強迫你去改變的,而受傷最重的,往往是那個不願意去傷害別人的人。」

小昭想着,張晨這話很複雜,又有些無奈,她想,這大概就是他從貴州回來的時候,看上去有些傷感的原因吧。

……

一九九六年的年三十,是二月十八日,離現在還有一個月,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廠里最忙,工人的情緒也最躁動不安的時候,大家手裏干著活,心裏已經在盤算著回家的事了。

有憂慮能不能買到春運火車票的,雖然單位里已經定了團體票,但只要票沒拿到手裏,就擔心臨時會不會有變,如果那樣,就回不去了。

有焦慮回家應該帶什麼的,還有焦慮,回家以後,會怎麼樣,還能不能再出來的。

遙想明年,一切就都好像變得未知起來。

有人回家后要造房子,一下就不能出來了,還有更多的,回家就會被家裏安排相親、定親,一部分從此就不能出來,還有部分,再出來的時候,身份就都改變了。

再好的工廠,每年春節過完,總會有很多的人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回來,會有很多的崗位空出來。

張晨和趙志剛打招呼,和他說節后從貴州會有兩百個工人過來,讓他新工人不要招太多,趙志剛說好。

「你去招的,都是熟練工?」趙志剛問。

張晨說不是,很多連工業縫紉機都沒見過。

「那招來幹什麼?」

「這是政治任務。」

趙志剛大笑:「我們這種工廠,還會有什麼政治任務?」

「怎麼沒有,這是我交給你的政治任務,我要你不僅把他們培訓好,還要善待他們,對了,忘了告訴你了,他們很多人,連普通話也聽不懂。」

「那怎麼辦,就是我安排人教,那也要他聽得懂別人教他什麼,要是連話都聽不懂,那還怎麼教?比手勢?老闆你這麼聰明,比一個針腳密一點的手勢給我看看。」

張晨瞪了趙志剛一眼,趙志剛大笑。

張晨想想,這個確實是個頭痛的問題,他和趙志剛說,你不是鬼點子多嗎,開動你的腦筋。

趙志剛愁眉苦臉地想,過了一會,他問,是全部聽不懂還是一部分人聽不懂?

張晨說是一部分。

「那只有把能聽懂普通話的,和聽不懂的,安排坐在一起,讓那能聽的,做翻譯。」

「不錯,我就知道你趙志剛有辦法的。」張晨笑道。

「我是真不明白。」趙志剛嘆了口氣。

「不明白什麼?」

「我們廠,那麼多的熟練工,想進來還進不來,你招些什麼都不會的人來幹嘛。」

趙志剛搖著頭,張晨說:「不是和你說是政治任務嗎,政治任務就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好好好,我執行就是,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趙志剛看着張晨說。

「不錯,都知道討價還價了,什麼要求?」

「你要給我配一台電腦。」趙志剛說。

張晨沒想到趙志剛提出的會是這個要求,他說:「你要電腦幹嘛?」

「打東西啊,表格還有工藝單什麼的,太多,手寫累死了,再說,我字太難看,拿下去就被人笑話。」

「什麼?你會打字,會用電腦?」這一下,張晨奇怪了。

趙志剛說:「這有什麼,很簡單啊,你去鄭慧紅那裏看看就知道了。」

張晨不相信,這電腦什麼時候,會變得很簡單了,他走了出去,走向配送中心,趙志剛跟了過來。

張晨走進配送中心,看到鄭慧紅他們那裏,就覺得眼睛一亮,他看到他們面前的電腦屏幕都變了樣,原來是黑白的,現在都變成了彩色的,原來屏幕上都是字,現在多了很多的圖案,而有的屏幕上,就是一幅很漂亮的畫,一扇窗戶,從遠處飄向了近處。

「這是怎麼回事,鄭慧紅?」張晨問。

鄭慧紅和張晨說:「這個?不是我們定的那個視窗95到了嗎,裝上去以後,就變成這樣,方便太多了,張總你來試試。」

張晨在鄭慧紅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鄭慧紅和他說,你現在要是想打庫存的話,就把原來的表格調出來,就這樣點一下就出來了,你想改這個數字,就這樣可以改了,再改這個,對,就這樣改,每一個就這樣改,是不是很快,還有,看到沒有,上面改了,下面的合計數自動就改了。

張晨試着,胡亂地打了很多數字,一張新的庫存表馬上就出來了,這也太神奇了。

「哎呀!」張晨叫了一聲。

「怎麼了,張總?」

「我把你的表格都改了,這些數字我是亂寫的,原來的我沒記住。」張晨說。

「沒關係的,張總,你看這裏,有一個保存,按了保存,你改過的才會保存下來,不然,就這樣,我們關掉,再打開,張總你看到沒有,這還是原來那張,要按保存才會改掉,我在昨天的表上改了,這就是今天的,但我又還要昨天的,那就按另存為,兩張就都有了。」

「還真是,這也太方便了。」張晨笑道,「對了,那我要打字呢?」

「學這個,王碼五筆字,學會這個,你就可以打字了。」

「學這個很難嗎?」張晨問。

「不難,半個小時你就會打了,只是,剛開始會慢一點,後來就很快了。」

「有多快?」

「像我們,一天打幾萬字沒有問題。」

「這麼快?」

「對呀。」

「好,鄭慧紅,你下午去給我買一台電腦,給小昭買一台,還有,給這個人也買一台,他饞死了。」張晨指了指趙志剛說。

「張總,我覺得……」鄭慧紅欲言又止。

「你說。」

「我覺得每個地方的財務部,最需要這個,這樣,我們所有的財務表格就可以統一起來了。」

「好,凡是你覺得需要的地方,你都給他們配起來,還有,就由你們負責培訓。」

「好的,張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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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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